"以唤!咳……你把这烧了?"
何以唤听见声音怔了一下,缓缓回头看见周汀予不可思议看着自己,心里火倏地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不安,"汀予,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留你一个人在这我怎么放心,搪塞了吉麻尔几句我就跑回来了。可是,明显我的担心很多余。以唤,一直以为修仙修气定神闲,淡泊宁静,善心善德宽宥万物。没想到,你凶狠起来竟是这般不留情面。"
"我……戾气很重是吗?"何以唤弱声问。
周汀予点头又摇头:"反正这些也不是什么好人。为民除害嘛,他们应得的报应。若我有能力,我也恨不得把绑走陆今的人大卸八块。"
这话听得何以唤脊背一凉。他道:"今天我烧了薛平海的地宫,不日他必要寻仇,我们必须速战速决了。"
周汀予:"你心中有数?"
何以唤:"大不了再放把火。"
周汀予笑了笑:"以唤你属土匪的吗?第一次看修仙道的人如此热衷纵火。"
何以唤:"我不仅爱纵火,我还爱翻墙,只要是你需要,我全部可以表演。"
周汀予捧腹:"如果我要看胸口碎大石,你也干?"
火色下何以唤目光皎洁,道:"当然。"
"行了行了啊,你干我也不答应,你不疼我还疼呢!"
这时,何以唤突然握周汀予的肩,认真道:"汀予,我多希望,能一直这样,不要变。"
"……怎么突然就伤感了?"周汀予道。
何以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只有你在我身边的这一刻,我才是踏实的。"
"以唤,这一刻,下一刻,下下一刻,这辈子我都在,你推我赶我,我都会想方设法跑回来。放心吧,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就算你变成茹毛饮血的怪物,我也会一点一点把你从深渊里拉起来。"
周汀予知道何以唤外表看起来刚硬强大睥睨万物,骨子里还是脆弱患得患失。他从前是个流浪儿,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的幼年时代是他一生的阴影,而且挥之不去,照之无光。
胡人并不是周汀予固有意识里的那般霸道粗蛮,相反吉麻尔待客周到,一进门就给自己和何以唤斟上了骆驼奶,只是奶水有些泛凉了,吉麻尔说这是妻子几天前挤的,并没有馊掉。
周汀予一听这个奶搁了好几天了,奶碗刚送道嘴边又悻悻放下,被吉麻尔看见了,他只好赔一个尴尬的微笑。而何以唤对这个奶更是丝毫兴趣没有。吉麻尔叹了一口气——
"你们穿着华贵的缎子,我不怪你们。要是我妻子在,你们就可以喝到新鲜热乎的骆驼奶了。"
周汀予养尊处优惯了,刚刚的举动委实出于下意识,不想会惹得吉麻尔如果伤怀,一咬牙端起碗,咕噜一下将骆驼奶一饮而尽——"吉麻尔,骆驼奶味道不错,是我家乡没有的味道。"说完,他又给何以唤使眼神,何以唤也把骆驼奶喝了。吉麻尔神色这才好看一些。
喝完周汀予问:"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陆今的汉人?他和我一般大。"
吉麻尔摇头。
周汀予又问:"那'肆',就是狼的大本营里,来往的汉人多吗?"
吉麻尔又摇摇头。这时,吉麻尔的儿子闻声走了过来,道:"恩人,这个我知道。做工的时候听狱卒闲聊,说最近来了个人,还说棘手得很。我从十一岁就开始被抓去给薛平海建地宫,如今八年了,还是第一次听狱卒聊到这些。"
周汀予:"他们还说什么了?"
吉麻尔的儿子努力回忆:"还说,还是是从本部来的,轻易不能得罪,就连送他来的人都是厉害人物。"
周汀予:"你具体是什么时候听到的这些?"
"三天前。"
周汀予转头觉得哪里不对劲。"徐宗尹说他被抓到了北漠,可这一个月以前的事了,陆今少说也失踪了四十天,怎么可能最近才来,这说不通啊?难道他们会分地方看押,掐准我们救出徐宗尹来了北漠,再把陆今弄来?这也太绕了吧……陆今是不是根本不在北漠啊?"
"汀予,"何以唤斜了一眼吉麻尔儿子,顿了顿道:"不会的。你想错了,前几天来的那位不一定是陆今,陆今应该很早就在了。而且,汀予,不要胡思乱想。陆今在与不在,明日一探便知。"
"恩公是要去肆吗?"小吉麻尔问。
何以唤点了点头。
小吉麻尔走进内屋翻了翻,拿了一卷图出来。"我知道汉人有一句话叫'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我没什么用,这些年只弄到了这个,应该对你们有帮助——"
是肆的内部分布图。
有了它,无非如有神助。
周汀予收起图道了谢,对何以唤说:"要不,我们现在去?"
何以唤:"不可,现在应该休息。"
周汀予:"我不累,我着急。"
何以唤:"不急在这一时的。听闻北漠野兽颇多,昼伏夜出,极难对付,我们天亮去,可以省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汀予,听话好吗?"
周汀予:"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不听话的余地吗?难不成我还能真信你会怕野兽?"
说完,他笑了笑。
"汀予……"
"好了,以唤,你说明日便明日,我相信你。"
这天夜里,何以唤未能安眠。他想去找薛平海,可看看身边的周汀予,又怯了不敢动弹。
汀予,是不是一早就折回了地宫,发觉什么了?
北漠深处无人家。暗白的天,若隐若现的日头,灰绿的沙漠植被,四处游移的耐旱动物,独一座栖身于黄沙的面目狰狞的私人牢狱——肆。
这有一块老旧的矮石碑,不知何人所置。经多年风沙洗礼烈日腐蚀,上面的字迹只依稀可以辨认——命呜呼。
极度不友善的气候与环境让初来乍到的周汀予想倒吸一口凉气,可不料却吸了满口的风沙。
肆近在咫尺。玄门各类藏书中不乏介绍无界——肆的内容,插图中描摹的肆的模样千奇百怪,什么兽型笼子,地下墓园应有尽有。而今百闻不如一见,前身为荒漠藏经阁的肆,并没有书里说的那样张牙舞爪别具一格,它只是一栋发黑的三角形大石楼,看上去有很多年历史了。
沙丘下,周汀予从行囊里的各色符咒中掏出昨日小吉麻尔给的分布图,把图摊开了却没看图,他抿了抿唇,有些英雄气概,道:"以唤,如果我命呜呼了,你可千万帮我救出陆今,好好活下去,这样也不算无功而返。"
何以唤:"我早就答应了相遥公主,你和陆今都会平安。你要我食言吗?"
"不要。"周汀予笑了笑,"我还要和你过日子呢,不能死,不能死的。"
"知道还要和我过日子就好。"何以唤这话说得格外顺溜。说完又指着图说:"汀予你看,石楼总共三层,一楼是看押普通肇事者,牢室两边开,楼梯在有人把手头尾两端;二楼是中枢要犯,囚的人不多,陆今就在这里,每个牢室单人把手,各司其职;三楼空间不大,是这里头目薛平海的地方。不知道薛平海今日在不在,待会我先去探风,你一炷香后直接进去提人。"
"那我们,武装一下?"
"这次先不大动干戈放火,暗度陈仓,我们伪装一下就行。"
周汀予看着他一脸不理解。
何以唤笑了笑,道:"怎么?我不放火,你不习惯?"
周汀予被他逗住了,道:"什么呀,不是这个。我在想我们哪有装备伪装啊?"
他话音刚落,何以唤就从变出一个小小的方盒子,盒身雕着细密的纹路和暗咒,左右开合两层,上下开合两层,精巧得很。他看着这枚盒子,倏地一下,左右纹理错位,两套灰白色的无界堂常服和一块铜制菱形令牌跃然眼前。
周汀予怎么说也是世家贵族出身,把玩过的稀世之宝机甲神兵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这个盒子的出现,让他只能承认——和修仙的何以唤比,他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怪不得他那个爹总说——要称王拜相,富可敌国何用,不如去做那神仙快活……
"这玩意儿是什么啊?"周汀予忍不住好奇。
"锁四方,"何以唤顿了顿,"就是平常存存东西用。"说完,何以唤收好方盒并把衣裳推给周汀予,见他仍是瞠目结舌大吃一惊的模样,揶揄道:"换衣服是需要回避吗?"
周汀予还没来得及问东问西,就被对方这句听愣了……什么东西……都两口子了……回什么避……再说又不脱中衣……
终于,万事俱备只欠陆今了。
回想此行任重道远。高山巍巍,万水迢迢,颠簸的路途早让周汀予习惯收起贵族少爷的娇纵性子,白天赶路找线索,夜晚找不到屋舍就以天为盖地为庐,有何以唤陪着,日复一日,边说边笑,踏着荆棘风沙也不觉辛苦、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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