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大观斋。
霍令德面色惨白得跪坐在地上, 她先前被周承棠打过的右脸虽然已经上过了药却还高肿着, 往日清明的那双眸子此时更是一片茫然失神…可见是先前惊吓过度, 这才到现在都未能回过神来。
屋子里的丫鬟早在先前都已被人赶了出去, 这会霍令德软了双脚仪态不佳得跪坐在地上也没个人去扶…
林老夫人看着霍令德这副模样, 心下却是越发不喜, 连带着面色也越渐黑沉了几分, 果然不管怎么教养,这嫡庶总归还是有几分差别的,平素或许瞧不出什么, 可当真要出了什么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不过此时她却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计较起这些——
她的手仍撑在扶手上,双眉却是倒竖,口中更是跟着冷声一句:“孽畜!你说, 是不是你故意使计把安平公主绊下池中去的?”
林老夫人的声调颇高, 又带着一股子怒气,跪坐在地上的霍令德自然也听到了。她被吓得身子一颤, 连带着一双弯长的睫毛也跟着轻轻颤动起来, 袖下的手紧紧贴着腿根握着那裙角, 脸也依旧低低埋着不肯抬头, 红唇轻抖着却是连句话也说不出。
“你这个孽畜!”
林老夫人见她这般, 更是又怒又气,她的手重重拍在一旁的紫檀木桌面上, 上头新砌的茶盏因着这一拍又倾出来不少茶水,顺着那桌腿一路往下流去。
“祖母——”
霍令仪轻轻唤了她一声, 她一面伸手把那茶盏重新往一旁放了, 跟着是又握了一方帕子擦拭干净林老夫人的手。等把人的手擦拭干净,她这才无奈说道:“祖母,您身子不好,切莫如此动怒。”
等到这话说完,她才又收了帕子置于一侧,而后是又掀了一双眼帘朝底下看去。霍令仪的双手平放于膝上,眼瞧着底下跪坐着的霍令德,声音没个喜怒,声调却还是沉了几分:“如今安平公主还昏迷未醒,若当真出个什么事…三妹可知晓咱们信王府会面临什么样的大难?”
霍令德听到这话先前打着颤的身子却是一僵…
自打周承棠落水后,她就跟失了魂似得,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未曾想,什么也想不到,连带着周边人再说什么,她也听不真切。
她只知道,她完了。
她把大梁唯一一个公主绊进了池中,不管周承棠的身子有没有损失,她都完了。
可如今听得霍令仪这一句,她还是忍不住细细想了一回,越想她就越害怕…得罪天家会有什么样的惩罚?不管是她还是整个霍家只怕都逃不了一顿责罚。霍令德想到这身子更是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恍如打筛一般。
霍令仪看着霍令德这幅样子眉心还是忍不住皱了一回,面上却未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她仍旧端端正正坐在圈椅上,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若这事只是意外,那咱们霍家虽然理亏在先,只认一个‘照顾不周’之罪倒也罢了。可偏偏此事却是因三妹而起,你说天家知晓后会如何看待咱们霍家?”
“意图谋害皇家贵女,这罪——”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声调却是沉了些,连带着面色也骤然冷了几分:“三妹可知会有多重?”
“我,我…”
霍令德这回终于抬了脸,她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看着霍令仪,小脸因为害怕而没有一丝血色,红唇一张一合还未说出别的话语,外头却传来一阵声响。
“侧妃,老夫人吩咐过了不准旁人进去。”
“让开!”
前话是玉竹说得,大抵是在拦人的样子,后话却是林氏所言。
没一会功夫那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林氏走了进来。
林氏此时全无往日的半点冷静从容,估摸着是一路小跑着过来,连带着头发和衣服都乱了,就连气息也很是紊乱…她眼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霍令德,面上的担忧更是未减反增,尤其是在见到她苍白的小脸和那高肿的脸颊,她袖下的手忍不住是又紧握了几分。
身后的玉竹比林氏慢了几步走了进来,她是先朝林老夫人打了一个礼,跟着才又开口说道:“老夫人,奴,奴拦不住侧妃。”
霍令仪侧眼看了眼祖母的面色,见她脸色越渐黑沉,只是也未曾开口…
她便也未说什么,只是伸手摆了摆示意玉竹先退下。
等到那帘子一起一落,林氏也终于缓过几分神来,她忙走了几步到霍令德的身旁跟着是一道跪了下来,朝林老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而后才开口说道:“母亲,这事一定另有隐情,令德她素来乖巧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霍令德见林氏过来,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的手紧紧握着林氏的袖子,脸埋在人的肩上,把心中所有的害怕和委屈都一道在人跟前哭了出来。
林氏眼瞧着她这般,心下更是一疼,她统共也只有这一双儿女,平日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没想到今儿个却让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林氏想到这,心下更是又怨又气,她一面伸手揽着霍令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面是抬了脸与林老夫人说道:“母亲,您是看着令德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最是清楚不过了?她平日连只蚂蚁也舍不得踩,这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轻轻一顿,而后是又一句:“公主在家中出了这样的事,咱们肯定得给人一个交代。可若说令德故意使计害公主落水,这个罪太重…媳妇,媳妇实在不敢认!”
“不敢认?”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却是止不住冷笑一声,她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沉声说道:“这事是晏晏身边的丫鬟和公主身边的宫人亲眼所见,你一句不敢认,难不成就能把这罪掩盖过去不成?”
她这话说完犹觉不解气便又跟着冷厉一句:“庸妇!都怪我平日纵着你们才纵出这样的祸根来!”
林氏听闻她一字一句,脸色越发惨白了几分。
她紧抿着红唇等平了心下的怒气才又恭声开了口:“先前媳妇已着人去打听过了,事发的时候,郡主身边的丫鬟和那位宫人都不在附近,是等公主落了水两人才赶了过来…她们若是一时花眼看错也是有的。”
她这话说完,一双清平目却是若有似无得朝霍令仪那处望了一眼,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媳妇并不是想辩解什么,可意图谋害皇女这样的罪实在太重,若真认了下来…母亲,不止是令德,就连咱们整个霍家也逃不了干系啊。”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拧了一双眉心,只是还不等她说话…
霍令仪便已淡淡开了口:“林侧妃这话倒是觉得我故意陷害三妹,才把这罪名胡乱栽到了三妹的身上?”
林氏听闻此话也只是弯了下腰肢,扮了一副谦卑模样,口中是跟着一句:“妾不敢。”
“不敢?”
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轻笑,她取过一旁案上放着的茶盏用了一口,跟着才又朝跪在底下的两人看去,明艳的面上没个波澜,声音也依旧清清淡淡得没个什么情绪:“不管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可侧妃心中应该明白,我比你更紧张这个家。”
她这话说完是把手中的茶盏握于手心,而后才又淡淡问人:“侧妃可知道皇权是什么?”
霍令仪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林氏一时也有些没闹明白她的意思…她折着一双眉心朝人看去,尚未开口便又听人絮絮说道:“皇权是为天家之权…如今侧妃在这义正言辞得与我辩论着这些,可我却要与侧妃说道一句,今日不管三妹是不是真得绊了公主进水。”
“只要公主说是,天家说是——”
“这事咱们就赖不过去。”
霍令仪这话说得极轻,被那外头的风一盖连个余音也未曾留下,可屋中人却还是都听全了。
是啊,不管他们现在说了多少…只要安平公主说了是,天家说了是,那么他们霍家即便当真有什么冤屈也辩不了。
林氏这回面色却是实打实得惨白了一回,她先前来得急,生怕霍令德出事虽着人调查了一回,却也不敢多加耽搁便过来了。如今想来,她的确是太过焦急而忘了,忘了令德面对的不是旁人,而是天家的人…这个世上,无论你手握多大的权力,无论你有怎样的背景,只要遇上天家你就什么都不是。
天家宠信你的时候,你自然可以一帆风顺事事顺意。
可若是惹怒了天家…
那你如今所拥有得也不过是废墟一片。
林氏想到这,先前沉稳的身子也忍不住打起颤来,她看着林老夫人越发黑沉的面色,心下更是一沉…她忙松开揽着霍令德的手,朝林老夫人膝行爬去,没有往日的半点仪态。
她一面朝人爬去,一面口中是带着哭腔说道:“母亲,您救救令德,她还这么小,她不能出事…”
林老夫人见林氏这般,心下更是烦乱不已。
晏晏说得对,这事不管究竟如何,只要天家说是,那他们霍家就逃不了一顿重责…她想到这,哪里还顾得上林氏的祈求?眼见人越哭越响,林老夫人索性抬了脚把人踹了开,口中是沉声一句:“你这个庸妇,若不是你教导不善,今日我们霍家哪里会惹出这样的祸端?”
“如今你竟然还有脸来求我救她!”
林老夫人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早知今日会酿成这样的大祸,我真应该把你赶回林家!”
霍令德眼见林氏被人踹了开去,忙惊呼一声:“母亲!”
林老夫人这一脚用了不少力道,又正好踹到了林氏的心窝处…林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她拧着一双眉心瘫倒在地上,素来沉稳清丽的脸上此时是一副煞白之色,却是连站也站不起来。
霍令德见林氏这般越发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一面握着林氏的手,一面是朝林老夫人磕着头,口中是迭声说道:“祖母,此事都是我的错,不关母亲的事,您不要怪责母亲…是我,是我气不过她打我,这才把她绊进了池中。”
她这话说完便又忍不住哭出声,大抵是因为害怕,那声调还带了几分颤:“我不知道她是公主,若是我,若是我知道…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林老夫人见她承认,心中更是一片怒气,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霍令德,竖眉厉声:“你这个孽畜,就因为你这一时之气,差点便让咱们整个霍家都跟着你一起陪葬…你这个孽畜,孽畜!”
霍令仪见她这般动怒的模样,忙软声劝慰道:“祖母,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捋了捋林老夫人的后背,等人平下这股子气才又开口说道:“如今公主还未醒,咱们也不知道天家究竟有个什么定论…”她这话说完,才又朝霍令德看去,口中却是又跟着一句:“不过有桩事,我心中却不甚明白,这好端端得公主怎么会动手打三妹?”
“我自幼也算得上是和公主一道长大,她也不是胡乱处置人的性子,三妹是哪儿招惹到她了?”
霍令德闻言,哭音却是一止…
她僵直了身子抬了眼朝霍令仪看去,见她眉目虽带惑,眼中却依旧是素日的一片清冷之色。不知为何,霍令德看着这样的霍令仪,身子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也许,也许,霍令仪早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她对柳予安有意思,她也早就知道她会想尽办法在柳予安面前贬低她…
那张字条,或许就是霍令仪故意丢在那处引她上钩的,就连周承棠的到来也许都在霍令仪的计划之中…这一切都是霍令仪在幕后操纵着!
这个女人,怎么会,怎么会如此可怕?
霍令德想到这,身子还是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
林老夫人在霍令仪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便也止住了声,是了,好端端得安平公主怎么会动手打她?虽说霍令德不过是庶出,可好歹也是她们霍家的人,若是没个什么事,安平公主又岂会这般不给他们霍家面子。她低垂着一双眉眼朝霍令德看去,待见她面色惨白便又拧了一双眉心,难不成这其中还有别的事不成?
如今安平公主还未醒,她自然要把这一切事务都调查清楚,没得日后上位者问起来,她却是什么也不知情。
她想到这便又看着霍令德厉声说道:“你还不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道说来?你为何会在锦鲤池,又为何会和公主起冲突!你个孽畜若是有半点隐瞒,不管是你还是你母亲,日后都不必在家中待了!”
霍令德听闻此话,身子更是一颤,她抬了眼看着林老夫人,见她面上是一片决绝之色。她知晓祖母这是真得动了心思…
她是真得想把她们母女两人赶出霍家。
霍令德忍不住紧咬了红唇,她不想离开霍家,这是她待了十三年的地方,王府的庶女比起别府正经的千金小姐还要尊贵几分。何况要是真离开了霍家,她和母亲能去哪里?林家那处定然是回不去的…她想到这眼见林老夫人又要动怒,忙张了口,终归是把那张字条的事说了出来:“是我嫉妒长姐,想在柳世子面前贬低长姐,这才铸成大错。”
霍令仪闻言却是皱了皱眉:“那字条我早就扔了,不知怎么会到了三妹的手中?”
她这话说完是又拧着一双眉心,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咱们闺阁里的姑娘平素哪里好私下见外男?柳世兄虽说是与我们一道长大,总归是沾了几分亲故,可他这不曾拜帖、私下请见这样的事,我却是万万不敢应的。”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继续说道,声调却是低落了几分:“三妹即便再是讨厌我,也不该这般私下去见柳世兄,这若是让外人瞧见还不知该如何评判我们霍家…公主素来承孔孟之教,倒也怪不得她今日会动这样大的怒气了。”
“三妹,这回你是真得做错了。”
最后这句却又多了几分语重心长的叹息。
林老夫人闻言却拧了眉心,她终归是要长不少年岁,自然是在霍令德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回味道。她原本以为柳予安不过是路过恰好救了回安平公主,如今看来却是自己这位好孙女和柳予安碰面的时候被人给撞见了,这才生出这样的事来!林老夫人想到这心下自是又动了一回怒气,她不是晏晏这样的小姑娘,想事情自然也不会如此简单。
今日霍令德握着这张字条,其中自然有嫉妒晏晏想去贬低晏晏的缘故,可还有一层原因…林老夫人想起先前她说话时对那位柳予安百般维护的样子,心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怕她这位好孙女早已是情根深种了!
若是旁人且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个柳予安…柳、霍两家素来交好,虽然还未曾下个文书定个日子,可私下两家却是各自都有意思。
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
只怕晏晏和那柳家小子的婚事也只能无疾而终了。
原当这一切都是天公安排,她纵然心中再是有怨却也说不得什么,可没想到这竟是因为她这个好孙女从中作梗才惹出今日这样的是非来。
这个孽畜…
这个孽畜!
林老夫人的胸脯因为动怒而起伏着,她的手紧紧握着扶手,一双厉目阴沉得看着底下的霍令德,待又过了一会,她才朝外扬了声:“来人!”
外头的人一直都在候着,等听到这声,没过一会玉竹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瞧见里头这幅阵仗依旧目不斜视,待与人打完一礼便垂眸等着人的安排。
“三姑娘得了重疾,你立刻遣人送去西山的庄子…”林老夫人这话一落见玉竹一副怔然的神色,声调便又沉了几分:“你还不去?”
玉竹闻言心下一凛,忙恭声应道:“是,奴这就去安排。”她这话说完便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是转身去外头准备起来了。
林氏在听到“重疾”两字的时候却是再也忍不住,她强忍着心头的疼痛朝人爬去,口中是跟着说道:“母亲,令德还年幼,西山如此偏僻,她…”
她一面求着饶,一面磕着头。
霍令仪却只是有一瞬得怔楞便回过神来,她仍端坐在圈椅上看着底下这对母子…林氏还在磕头求饶着,而霍令德却面色惨白没个生气跪坐在地上。她握着茶盏用下一口茶,面上没个什么变化,心中却是想着,祖母这回却是真得动了怒。
“重疾”这样的借口——
日后就得看天家是个什么打算了,若是天家未说什么,那么霍令德保不准还能在庄子里住着,若是天家有个不喜,只怕霍令德的命也就跟着没了。
…
霍令德当天就被人送去了西山,不顾林氏如何求饶,林老夫人这回却是铁了心,另外还发了话“林氏病重不好见外客”,却是变相得把人软禁在了府中。而周承棠在申时时分醒过来一回,皇家亲自遣来了人把她送回宫中,这桩事不知后头会是一幅什么模样,可今儿个却总算是结束了。
晚间的时候——
霍令仪和许氏服侍林老夫人歇下便往外头走去。
今日林老夫人委实动了太多怒气,偏偏又不知道皇家会有个什么安排,这一惊一慌之下却也病倒了。
此时外头已是星月当空。
许氏一面是握着霍令仪的手往外走去,一面是叹声说道:“好好的一个生辰宴,竟然会惹出这么多事。”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今儿个信芳抱着公主上来,又被这么多人瞧见——怕是你和他真的无缘吧。”
她虽然已不再期望晏晏和信芳会在一道,只是念及两人旧时模样,心中难免也是有几分可惜的。
霍令仪闻言却也未曾说什么,她仍低垂着一双眉眼扶着许氏往外走着,心中思绪却是未停——她今日原本不过是想借周承棠的手对付霍令德,倒是未曾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大庭广众之下,柳予安亲自抱着周承棠上来,且不说别的,这肌肤之亲却已是抵不掉的。
想来皇家无论如何都会让柳予安娶了周承棠。
这样也好——
前世这两人最后就在一道,既如此,今生索性就让他们早些在一起,没得再去祸害别人。只是当初这两人敢如此对她,她自然也不能当真让他们郎情妾意把日子过个舒坦,前世这燕京城中对她的流言蜚语,也是时候让这两位也受上一番了。
“晏晏?”
许氏说了许久也未曾听人答,便拧头去看人,等人回过神,她才又无奈握着霍令仪的手说道:“你在想什么?”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口中却是问道:“没什么,母妃说了什么?”
许氏听闻此话却是又叹了口气:“我是担心今日安平公主在咱们府里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天家日后会如何处置…”
霍令仪闻言,一时也有些默声。
前世未有这样的事,她也不知天家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安排来…只不过看着母妃担忧的面色,霍令仪却还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柔声劝慰道:“母妃别担心,天家素来宽厚,想来也不会重责于我们。”
…
未央宫。
秦舜英坐在圆墩上,她看着灯火下周承棠惨白的小脸,心下却是又气又恨,自己的宝贝女儿去了外头一遭竟成这幅模样…太医说好在救得及时,若不然只怕即便能保住这条命,这身子骨也得折损几分。
她想着听到此话的时候,心中是恨不得颁了旨意把那信王府的一干人等都关进天牢之中。
可她终归还是未曾这样做,先前陛下来探望安平的时候只是让人好生照顾,旁话却是半句未说,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倒是说了一句“朕听说是霍家那个庶女做的事,如今霍家既然把人送了出去,这事也就算了”。
秦舜英心里明白,陛下这是要保霍家…她想到这握着帕子的手便又握紧了几分。
夜深露重,窗外的冷风呼呼吹着——
喜姑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先看了眼床上的周承棠,而后是弯腰附在秦舜英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秦舜英闻言眉心却是一拢,她什么也未说只是朝床上的周承棠又看了一眼才淡淡应了一声往外头走去…外殿相较里头灯火通明,而此时正有一个宫人伏跪在地上,待听到那一阵脚步声,她是忙又弯了几□□子朝人行了个大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奴请娘娘大安。”
秦舜英眼看着她却未曾说话。
她接过喜姑奉来的热茶待饮用一口,才淡淡开了口:“你说是安平先动的手?”
那宫人闻言身子是忍不住一颤,她仍伏跪着不曾抬头,口中却是说道:“是,是公主先动的手。她瞧见那位霍三姑娘和文远侯府的那位世子站在一道,便走过去打了霍三姑娘一巴掌…”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继续说道:“后来公主要再打时,霍三姑娘便避开了身子伸出脚,公主这才掉进了水中。”
她这话说完,殿中却是没有丝毫动静,唯有外头的冷风打过窗棂传来几分声响。
秦舜英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握着茶盏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底下的宫人,却是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开了口:“你是自幼跟在安平身边的,安平的心思,想来你是最知晓不过了。”
那宫人闻言忙又重重磕了个头,颤声答道:“奴,奴不敢妄加揣测主子的心思…”
“不敢?还是不知?本宫是个什么性子,你是知晓的,若胆敢有本分欺瞒,今年宫里的亡魂可还没多少…”秦舜英这话说完见人身子一僵才又继续问道:“本宫且问你,安平是否待文远侯府的那位柳世子有意?”
宫人未曾抬头也能感受到上位者那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目光。
她紧咬着红唇,念及人先前那话终归还是咬牙答了:“公主的确待柳世子有意。”
秦舜英听着这话,握着茶盏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她合了眼睛,等到屋中的烛火连着跳了好几下才淡淡发了话:“杖毙吧。”
…
等到周承棠醒来却已是翌日清晨。
她连着喊了几声“青语”也不曾听人答,索性便扯了床帏自个儿坐了起来…殿中是一片安静,周承棠张望了许久才看到立在窗前的秦舜英,她似是一怔,跟着才哑声唤人:“母后,您怎么来了?”
秦舜英原先就已听见了动静,却是等人问话的时候才转过身。
她一夜未睡,此时即便妆容精致却也掩不住那眼下的乌青…闻言,她什么都未曾说,只是迈步走了过去,等到人跟前才开了口:“你可知你昨日是被谁救上来的?”
周承棠闻言却是一愣,这一愣之后却又有几分不高兴。
她初初醒来,母后半句关心的话语也没有,却不冷不淡问了这么一遭问题…她本就是个被宠惯了的性子,闻言也不过是答道:“那会女儿早就晕了过去,怎么会知晓被谁救上来?”她这话说完却是一顿。
不对,她好似还是有几分印象的。在水中的时候,她虽然神识尽散,却还是隐约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道:“公主,您醒醒,您不能有事。”
那个声音——
若她未曾记错的话,却是柳予安。
周承棠想到这,心下是又忍不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连带着一张面色也带了几分红晕,她袖下的手紧紧握着锦被,声音却是强忍着激动说道:“难不成是柳家那位世子?”
秦舜英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一副早已情根深种的样子。
她淡漠着一张面色,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你可知,你是当众被柳予安抱上来的,昨日去霍家的那些人都瞧见了,如今只怕满城皆已有此风言…男女授受不亲,你却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安平,你可知道,如今你只能嫁给柳予安。”
周承棠却未曾察觉到秦舜英话中的语调,她只是听到了最后那一句话——
嫁给柳予安。
这不是很好?
她原本就喜欢柳予安,若能嫁给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秦舜英未曾听她说话,待又瞧见她面上神色,心下却又是一沉…以往她总觉得安平聪明,哪里想到如今遇到了这男女之事竟然也会变得如此蠢钝。
她的面色越渐黑沉,连带着声音也是一副低沉之色:“柳、霍两家素来交好,柳予安和霍令仪两人虽然未曾定亲,可这燕京城中的圈子谁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二人自幼一道长大,不管这其中究竟有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可到底是有几分从小到大的相伴之意,只待霍令仪三年期满便要嫁给柳予安。”
“可如今——”
秦舜英看着周承棠与先前相较而有几分苍白的面色,心下一叹,口中是又说道:“如今柳予安救了你自是不得不娶你,只是落于旁人的眼中难免多了几分别的意味。安平,你以这样的缘故嫁到柳家,终归是已落了下乘。”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看着那帷帐上的纹路开了口:“这世间之事别的委屈几分也就罢了,唯有这女儿家的婚事…若起先就落了下乘,日后又岂能过得畅快?”秦舜英说起此话的时候,喉间还是忍不住漾出一声叹息,却不知这话中意是在说周承棠还是说自己。
周承棠听到这话,面色是又苍白了几分,她的的确确是想要嫁给柳予安。
可她想要的是堂堂正正得嫁给柳予安,是受到所有人的祝福,而不是以这样的污名,不得不嫁给他——
周承棠素来矜贵的面上此时是一片苍白之色,她伸手紧紧握着秦舜英的衣角,口中更是颤声说道:“母后,那如今…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秦舜英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忍不住是又漾开一声绵长的叹息,她素来聪慧,此时却也一时失了方寸。经此一事,柳予安自然是要娶安平,若不然置安平的名声于何地?只是柳予安娶了安平,日后可否会好生对她?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她的手撑在周承棠的发上,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你且让母后想想吧。”
外头喜姑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看着里头这幅模样却是侯了有一会功夫才过去,等到人跟前她是又恭恭敬敬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才又说道:“娘娘,太子过来了,这会正在外殿候着您。”
“知道了…”
秦舜英握着周承棠的手拍了一拍,是又劝慰了人几句才起身往外头走去。
…
周承宇仍旧着一身太子服制立于殿中,待瞧见秦舜英过来,他是与人恭恭敬敬打了一个礼,跟着才问道:“母后,安平可还好?”
秦舜英听闻此话,面色却又低落了几分。
她是深深叹了口气,而后才说了话:“如今她这幅模样,又怎么会好?”
周承宇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挥了挥手,等到喜姑领着一众人退下他才开口说道:“母后心中是如何打算的?”
“安平和那位柳世子已有了肌肤之亲,自然是不得不嫁给他…”秦舜英这话说完却又叹了口气,跟着是又一句:“可我只要想到安平是以这样的名声嫁过去,心中却哪里能舒服得起来?何况柳予安此人,也不知日后能不能好生待你妹妹。”
“柳予安为人不错也是个有本事的,他若娶安平,日后倒是也能成为我们的助力…”周承宇的语调依旧温和,眼中的神色却是带着外人未曾瞧见过的野心,他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说道:“至于安平,母后不必担心,只要我们活着一日,安平就不会受欺负,柳家那个地方难不成还能亏待了安平不成?”
秦舜英听他此话倒也是想了一回,文远侯府不过是受了封荫的门第,半点实权都没有…这样的门第的确亏待不了安平,可是她身为母者难免要多思几分。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
周承宇却又开了口:“事已至此,难不成母后还有更好的法子?”
秦舜英闻言却是一顿,待过了许久,她才又叹道:“罢了罢了,可是柳家如今还未有动静,难不成得让咱们下旨不成?”
周承宇闻言却是笑了笑,他那张温润面上仍旧没什么变化,语气也极为谦顺:“母后放心,咱们只需静观其变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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