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仍旧是上回那片梨园之处。
此地虽是内外两院的交界之处, 只是位处偏僻, 如今亦不是梨花开放的日子, 平素倒也鲜少有人过来。
如今这渺无人烟的地方也只有一个柳予安, 他着一身暗竹叶纹的白衣缎袍, 外头披了一件玄青色云鹤纹大氅, 此时正立于池水之畔。大抵是已入了冬日, 池中的锦鲤也不如往日那般活泼贪闹,只偶尔能瞧见几条锦鲤摆尾摇晃。
柳予安却无心关注那池中的锦鲤有着什么变化。
他仍旧低垂着一双温润的眉眼,此刻正一错不错得看着手中握着得一支白玉祥云簪…此簪是他亲手所刻, 完工也有一段日子了,原本是打算趁着晏晏生辰之际亲自送于她的手中。可自打历了前两回事,柳予安的心中一时也有些摸不透晏晏今日是否会过来…如今他在这处已立了有一会功夫, 身后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柳予安想到这, 喉间还是忍不住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几个月前,晏晏还曾亲昵得唤他“信芳”。
她生性热闹, 却也有安静的时候, 有时候他在一处看着书, 她便喜欢托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即便被他抓到也只是弯着眉眼说“我喜欢看你,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语句自然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羞意,却偏偏最能勾动他的心弦。
她还喜欢跟在他的身后, 就跟幼时一样,一步一步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
每每等他回头看她, 她便会抬着那一张明艳的面容, 带着从来不显露于旁人面前的娇俏与他说“我喜欢这样走,这样踩着你的影子,仿佛我们两个谁也离不开谁。”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变成这幅模样?难道真得只是因为晏晏当日所说的那个梦吗?
柳予安想起当日晏晏所说的那个梦境,他承认当日晏晏说起那话的时候,他的心中的确是有过几分怔然。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喜欢权力的,即便他的外表再如何的与世不争,可他心中对于权力却是深深渴望的。
他期待自己有一日可以真正得位极人臣,真正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因此在晏晏问他的时候,他的确是设想过若是坐上那个位置会是什么模样?可说到底,那也终归只是一个梦境罢了,一个荒诞至极而又又可笑至极的梦境…何况他又怎么可能真得会因为那样一个位置而放弃对晏晏的感情?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即便尚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彼此心中却早已有着对对方的情意。
他知道晏晏怪他,怪他当日那片刻得迟疑…
所以今日他请她过来,一是为贺她生辰之喜,二是想与她表明自己的心迹。他想与她说,不管日后如何,他都不会负她…他自幼就已认定了她,怎么会为了那些功名利禄而抛弃她?至于柳家那回事…
柳予安想到这,握着白玉簪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就连那双温润的眉眼也忍不住闪过几分暗色。
从小到大——
他都不喜欢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空有一身皮囊却无半点墨水,文不全武不通,为人阴险而又狡诈,偏偏还是一个沉迷酒色、宠妾灭妻的酒囊饭袋。他自幼看惯了母亲的眼泪,也见惯了他们的吵闹…母亲一心希望他出色,她以为只要他足够出色,父亲就会多看她一眼。
可事实呢?
即便他再怎么出色,他的父亲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他的眼中只有那一对母子,或者可以说他的眼中只有他自己。那是一个真正自私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会比他出色、比他厉害,他听惯了那对母子的好话也受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
那个心胸狭窄的男人根本就不会希望自己有个出色的儿子。
这么多年,他尽可能得掩藏实力,只为有朝一日可以真正地把文远侯府握于手中…可如今他这个好父亲却把这个掩盖于深处的不堪显露于晏晏的眼前,他怎么会不恨?那是他最心爱的姑娘,是他要共赴白首的姑娘。
他希望在她的心中,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家庭都是完美无缺的…
可如今这一切却都毁于那个男人的手中。
柳予安心中的思绪还未平便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晏晏?他忙敛尽了面上的情绪而后是换了一副欢喜意。他转身朝身后看去,只是还未等他开口,面上的笑却先凝滞住了…他看着站在身后的那个女子,却是过了好一瞬面色才恢复如常。
他把握于手中的簪子负于身后,跟着是温声一句:“原来是霍三姑娘,如今宴会未散,三姑娘来此处是…赏景?”
霍令德看着眼前的男人,如今四下无人,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她的身前…这令她如何不激动?这么多年,她从来都只敢远远看着他,一来是怕旁人察觉出她的心思,二来是她心中原本就已生了几分胆怯。
眼前人就如天上月,令人只敢远观,若是真走近了,那怯意便已先露了出来。
偏偏越是胆怯,却越发渴望,渴望有一日他也会笑颜对她,渴望有一日他的眼中、心中也有她。霍令德想到这,眼中忍不住显露出几分痴迷,就连呼吸也克制似得放轻了几分,生怕冲撞了他。
柳予安见她这幅模样,眉心还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
这样的目光他见过太多回,无知而又令人厌烦,当真是恶心至极。可也不过这一瞬,柳予安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三姑娘?”他说话的语调依旧是温和的,就连面上的神色也仍旧是素日的模样。
明明已近隆冬,可他面上的神色却恍如春风一般。
霍令德听到这一声轻唤终于是回过神来,她先前那沾着几分迷茫的眼睛在瞧见柳予安面上的笑时,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她忙垂了脸朝人屈膝打了一个礼,跟着才柔声唤着人:“柳世子。”
粉面带羞、声调柔和,却也是一副难得的娇俏模样。
这若是旁人瞧见心中难免也是要动几分心思的,可柳予安看着这一副模样却只觉得矫揉造作、腻烦至极。他知晓晏晏和这位霍三姑娘自来是不对付的,只是以往瞧见倒也算得上是有礼有节,可今儿个这幅样子…这位三姑娘明明知晓他和晏晏的关系,偏偏还露了这幅模样,这要是落在旁人的眼中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是非来。
这里虽偏僻,却也并非没有可能不会来人。
柳予安想到这便抬了眼朝四处看去,只是四周寂静仍旧不见晏晏的身影,他握着簪子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心下却是又漾开一道绵长的叹息…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大概是不会来了。他面上的笑敛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跟着降了几分:“我还有事,就不耽误三姑娘在此处赏景了。”
他这话说完便要动身离开。
霍令德看着他这幅模样,忙喊住了他:“柳世子请留步…”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他,哪里能让他这般就离去?何况,她握了握手中的那张纸条,她还有话未曾与他说呢。她见人止了步子心下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是走到人跟前,把手中紧紧握着的纸条摊到人的跟前。
“这…”
柳予安原先被人叫住已是一副厌烦之色,只是再看到她手心的字条时却是怔楞了一回。那字条大抵是握了一路的缘故已经有些糟乱不堪,可还是从那其中的字迹辨别出来正是他先前所书的字条。他拧了眉心,却是过了有一瞬才沉声问道:“这字条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霍令德未曾辨别出他语调中的情绪,闻言便柔声答道:“这是我捡得…”等到这话落,她便又紧跟着一句:“先前我见长姐把字条扔于地上,恐旁人瞧见便捡了起来。”
柳予安闻言,紧拧的眉心却还是未曾消落…闻她所言,晏晏是见过这张字条了。
他心中虽早有几分知晓,可听到此话难免还是有些不舒服。
可他终归什么也未曾说,闻言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多谢三姑娘亲自跑这一趟了,我寻晏晏也无什么大事…天寒地冻,三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柳世子…”
霍令德此时倒也辨别出了他声调中情绪的转化,她心下微定,口中便又跟着一句:“还有一桩事,您或许不知晓,长姐还让人责打了给您送信的丫鬟…”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稍稍掀了眼帘朝人看去:“整整五十大板,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那丫头的命能不能留住。”
…
周承棠自打出了大观斋,便由宫人扶着往外头走去…
杜若便在一旁引着路介绍着景致,她语调温和,把这一路的景致介绍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只是周承棠今日出来可不是为了赏景,听起来自然也有几分索然无味。打先前三哥进宫说了这遭事,她心中便动了几分心思。
今日是霍令仪的生辰,那么柳予安必定也会来此处。
她身为公主平素鲜少有机会出宫,可若是假借替霍令仪庆贺的名义倒也说得过去。
可她人虽是来了信王府,偏偏行来走往得都是这内宅后院,连那人半个身影都寻不见…周承棠想到这,面色便免不得沉了几分,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好了,你也别说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花啊草的,听着就无趣,走了这么一遭我也累了,这儿哪里有什么可以歇息的地方?”
杜若闻言便柔声答道:“前头倒是有个亭子,靠近锦鲤池,郡主素来喜鱼,那处的锦鲤都是郡主亲自养得…您可要去瞧瞧?”
周承棠瞧不见人自然也觉得可有可无,闻言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她仍由宫人扶着往前走去。
只是还未至亭子,杜若却停了步子。
她先前还带着几分笑意的面容此时是一片煞白之色,连带着声也有几分遮掩不住得怔然:“柳世子怎么会在那处?”
柳世子,柳予安?
周承棠闻言亦停下了步子,她的心下恍如擂鼓敲击一般,“咚咚咚”得在心头徘徊不去,就连先前那副暗沉的面色也忍不住沾了几分欢喜意…她还以为今日出来瞧不见他了,未曾想到竟然会在这处遇见他。
难道这就是缘分吗?
周承棠想起建昭十七年,她跟随哥哥去了一回琼林宴,那人就穿着一身大红状元服立于天地之间。
那是她头一回见到他,却并不是头次知晓他的名字。
燕京城中的第一贵公子,即便她远在宫城之中也早有耳闻,何况当初霍令仪还时常与她提及他…在霍令仪的口中,她即便从未见过柳予安也早就在心中绘了一副他的画像。可当初她的心中对这位柳予安却是嗤之以鼻的,文远侯府不过是个受了封荫的门第没有半点实权,那个柳予安即便再好又有什么用?
她还曾背着霍令仪笑过她“白长了一双好眼睛,燕京城中的儿郎这么多,偏偏看中了这么一位不入流的侯府世子。”
可当她真正见到柳予安的时候才发现…
原来这世间是真得是有所谓的一见倾心,他在那满院灯花和清冷月色的照映下,眉目温柔、面容清隽…他笑着与众人举杯、笑着说起辞赋策论,即便受着众人的恭维也依旧态度谦和。
后来他走过来与哥哥行礼的时候,看到她也只是不谦不卑得唤她一声:“安平公主。”
大抵是那时的夜色太过美好,或是他微微掀起的眼中藏着那璀璨星光…周承棠已分辨不清楚了,她只知道自此之后,他的身影就这样深深得刻入了她的心中,时至如今也难以忘怀。
周承棠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与情绪抬了脸朝那处看去,她想着见到他时该用什么样的语调,甚至想着开场白该说些什么…可这所有的心思却在看到柳予安身旁那个女人的时候却尽数消散。
她面上的笑意消尽,搭在宫人胳膊上的手也用了几分力道,却是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问道:“那是谁?”
这话问得自然是杜若。
杜若闻言却有几分踌躇,她红唇一张一合是又等了一瞬才轻声答道:“那是府中的三姑娘,奴也不知她怎么会在这…”她这话说完便又屈膝跪了下来,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还请公主见谅,切莫把这桩事说出去,若不然三姑娘的名声只怕是…”
“名声?”
周承棠闻言却是冷嗤一声:“身为内宅姑娘竟敢私见外男,不知羞耻的东西还要那名声做什么?”她这话说完,眼看着远处的两人站得极近,又见霍令德一副粉面娇羞的模样,心下便又动了几分怒气…霍令仪也就算了,一个小小的庶女竟然也敢对柳予安痴心妄想?
“你们都给我在这处候着!”她说完这话便径直朝那处迈步走去。
柳予安先前正拧着眉心听霍令德所言,他也未曾想到晏晏竟然会动如此大的怒气…五十大板,只怕打完即便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他心中知晓晏晏这样做是要给府中的下人立规矩,让他们知晓日后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可此事他并不是头回做,往日也从未见晏晏这般,如今她这样难道当真是要与他断了关系不成?
大抵是因为心中念着这桩事,柳予安一时也有些失神起来,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才终于回过神来…他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周承棠怒气冲冲往此处走来,还未等他说话,周承棠便已抬手重重朝霍令德的脸上挥去。
柳予安看着这幅模样,眉心却是忍不住紧拧了几分,对于这个安平公主,他旧日里也是见过几回的。每回瞧见也都是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不拘是说话还是行事倒也算得上是大方有礼…可如今看着她这幅恍如泼妇的模样,哪里还有旧日那副天家贵女的样子?
他的眼中忍不住闪过几分厌恶,果然这世间的女子大多善于做戏,只有晏晏是不同的…只是想着晏晏,柳予安的心中却又低沉了几分,一时便也未曾出声。
周承棠虽比不得霍令仪自幼习武,可她素来就爱与霍令仪一较高下,在宫中的时候也是请了不少人教授骑射的。
何况她这一巴掌因着心中的怒气带了十足的力道,哪里是霍令德一个弱女子可比的?
霍令德被人打得往后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等到她回过神来,只觉被打得那半边脸上已是一片滚烫。她手撑在那已经有些微微肿起的脸颊上,尽管此时她的脑中还是有几分怔楞,可她也明白自己这会定是有几分不堪的。
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打过她的脸,尤其还是在柳予安的面前。
霍令德只要想到自己如今这幅模样被柳予安看去,心下是又恨又气,她素来被林氏教导要温柔小意、要端庄大方,可如今在自己喜欢人的面前露出这幅模样,她哪里还端正得起来?她抬了脸看着眼前人,贝齿紧咬着红唇,眼中因着心中的那些怨气也带着几分未曾遮掩的怨恨。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女人,竟然敢如此对她!
周承棠看着霍令德这幅模样,心下更是不喜,她自幼就是天之骄女,从来都只有别人跪拜、仰视她的道理。可这个小小的庶女不仅不安于室妄想勾引柳予安,竟然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想到这便又抬了另一只手却是要朝人的脸上再次挥去。
只是这回霍令德却早已有了准备…
她看了眼身后的湖水,心下微微一动在人靠近得时候就偏了几□□子,脚跟却是直直伸了出来。
周承棠未曾想到她竟然会躲,她刚想说话却绊在人的脚跟上,一时竟也收不住力道往那湖中倒去。
这湖本就极深,周承棠这一落下却是猛地砸起了一个极大的水花。
原先侍候周承棠的宫人和杜若眼瞧着这边不对劲也不顾周承棠的吩咐追了上来,可是等她们走到跟前的时候,周承棠却已落了水。
柳予安也未曾想到会是这幅模样,一时之间也免不得有几分怔楞——
即便他心中再是不喜,可一个天家公主掉进水中,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救,救命!”
周承棠一面是喊道,一面是继续在湖中挣扎着。
宫人眼瞧着周承棠在湖中挣扎的模样,心下更是又慌又急,她一面朝人伸出手,一面是与人说道:“公主,您快抓着奴的手,奴拉您上来。”可那湖水本就极深,周承棠穿着得又是冬衣,越是挣扎越往下坠,或许是在水中的时间久了,她连着呛了好几口水连带着神识也有些消散了,刚刚伸出来的手也跟着往下坠去。
霍令德原本看着周承棠掉进湖中还有几分报复之后的开怀。
冬日的水本就极凉,即便这个女人通水性在这水里待久了也免不得折损几□□子,何况…她胆敢动手打她,让她在柳予安的跟前丢尽脸面。那么她也要让她尝一尝这丢脸的事,可还未曾等她开怀过一阵便听到那处传来的声音。
公主?
大梁总共也只有一个公主。
霍令德惨白着一张小脸看着湖中挣扎的女人,怎么,怎么会是她?
…
大观斋。
李大班的戏已唱完了,余音却还在这院子里久久萦绕着…这会台上的人收拾着东西,台下的人便在说着心中的感慨。这《游园》有些人虽然不是头一回听,可往日的那些所谓名家和这位李大班比起来总归还是有几分不足的。
即便有不喜欢听戏的,这会也是满面开怀得与身边人说着那先前戏曲中的内容。
李安清也是一副开怀模样,她坐在霍令仪的边上,这会便与她笑说道:“怪不得这燕京城的人如此追捧这位李大班,可见名家到底是名家,的确是有这样的资本…也不知等我生辰那日能不能请这位李大班来家中也给我唱一回了。”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你素来不喜欢听戏,今儿个投了个新才会觉得有意思,可若是日日听却也难免觉得失了几分味道。”
她这话说完是笑着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才又一句:“想来这位李大班也是明白这样的道理,因此才定了这么一遭规矩。”
李安清听她这般说,倒也觉得甚为有道理。
何况她的心思一会一个变化,便也不再念着这个事了。
十一月的天难免是有些冷的,先前太阳正当坐在外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太阳偏了几分伴着那冷风难免也让人觉得有几分萧索起来。霍令仪想到这便站了起来与众人说道:“眼瞧着这天也越发冷了,咱们还是进屋烤烤火去,也吃些东西说说话。”
众人闻言自是笑着应了。
经了这一下午的相处,她们待霍令仪的观感也越发好了几分。
只是还不等几人往屋子里走,外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杜若的一句:“郡主,出事了!”
众人听到这一声皆止住了步子,霍令仪也停下了迈出去的步子,她拧头朝身后看去便见杜若惨白着脸往这处跑来,平日里沉稳持重的面上此时是一片慌张…她瞧见这幅模样,眉心也跟着紧拧了几分,等人到了跟前便问道:“出了什么事,怎得这般慌乱?”
杜若先前是一路跑过来的,闻言是缓过了那口气才说道:“郡主,安平公主她,她落水了!”
什么?
周承棠落水了?
杜若这话就如平地乍起的惊雷一般,让院中众人都怔楞住了。
霍令仪倒是没一会功夫就回过神来,她的眉心仍旧紧拧着,红唇也抿了几分。她倒是未曾想到周承棠竟然会落水,不过此时却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想到这便拧头与身旁的红玉发了话:“你马上去把冯大夫请到这,再让人去准备热水炭火,母妃与祖母那处也遣人去说上一声…”等这话说完她才与杜若说道:“走,你领我过去。”
身后一众贵女瞧着这幅模样自然也跟了上来。
霍令仪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原本是想拦她们一程,公主落水可算不上是一件体面事,只是想着柳予安…她心下的思绪转了一回,便也未曾说道什么。
公主落水本就不是小事,因此她们的步子自是没个停留。
等到霍令仪这一行走到锦鲤池的时候,周承棠已被柳予安救了上了,大抵是刚刚上来的缘故,柳予安还抱着周承棠,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是水,这会正贴在一道。而身旁的宫人正伸手朝周承棠的鼻下探去,却是在辨别她是否还有呼吸,等察觉到那似有若无的呼吸,她才松了一口气,口中是跟着一句:“谢天谢地,公主您没事。”
这要真出了事,且不说她的脑袋,只怕她那一家子也都没个好果子吃。
霍令仪眼瞧着这幅模样也松了一口气,周承棠贵为公主,她虽然想要她死,可也不该死在他们信王府中。
她重新迈步往前走去,只是在看到柳予安这幅模样的时候,迈出去的步子却有一瞬得凝滞。身后的众人自然也瞧见了两人如今这幅模样,即便两人事出有因,可这样的姿势委实也有些太过亲密了些…有不少贵女都忍不住红了脸别过头去。
柳予安在看到霍令仪过来的时候便想放下周承棠,只是周承棠如今虽然昏迷了,可她的手却还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仿佛是握着最后一块浮木怎么也不肯放开。
他看着被她紧紧握住的手腕,又看着不远处的晏晏…
心下却是难得起了几分慌乱。
先前周承棠落水已是危在旦夕之际,偏偏这场中众人除去他却没有一个通晓水性,因此他才不得不跳入水中把周承棠救了起来。原本柳予安是想着早些把周承棠救起来便早些离开,场中只有这几个人,即便瞧见也无事…
可他却没有想到晏晏她们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自来男女授受不亲,即便事出有因可此事落于这些人的眼中,只怕不需数日就要传出旁的闲话来。柳予安虽然从来不计较外头的那些闲话,可他却不得不担心晏晏的想法,他和晏晏近来本就有了矛盾,如今又让她瞧见这幅样子…
他怕晏晏会离他越来越远。
霍令仪的步子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又重新朝人迈了过去,等到人跟前她便与身后的杜若说道:“把公主带回去。”待这话说完,她是又看了一眼失神跪坐在一旁的霍令德,待瞧见她脸上的红印时,她的眉心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跟着是又一句:“把三姑娘也带回去。”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没有丝毫的变化。
等众人依了声行事,霍令仪便转过身子是要继续迈步往屋子走去。
身后的柳予安见她要走忙伸出手,只是他握住的却也不过只是一片衣角…众人已经扶着周承棠和霍令德往前走去,霍令仪眼见他这般倒是止了步子。她转过身子把衣角从人的手中抽了回来,而后是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那微微沾湿的袖口,跟着是无情无绪得朝人瞥了一眼。
她看着仍旧悬于半空之中的那只手,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天寒地冻,世兄且去外院换身衣裳吧。”
世兄?
柳予安听到这一声,只觉得那颗心竟是忍不住绞痛起来。他自幼聪慧、行事也素来沉稳,这么多年还从未对什么事如此慌乱过…可如今听着眼前人红唇一张一合,明明是轻无缥缈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神都跟着乱了一回。
他仍旧未曾收回手,眼中却是带着少见的几分沉痛朝她看去:“晏晏,我…”
“如今安平公主昏迷不醒,我实在没有功夫在这与世兄说道什么…”霍令仪未等他说完便径直说道,等这话说完她便与人打了一个礼,是为告退。待这礼完,她也未曾看他,径直转身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柳予安未曾拦她,他知自己拦不住她。
他只是看着霍令仪远去的身影,冷风拂过她的裙角,依稀可见那裙面上绣着的牡丹花,依旧是旧日那副鲜活的光景。而她的背脊依旧挺直着,连着迈出去的步子也仍旧很是沉稳…不知道为什么,柳予安看着这样的霍令仪竟然觉得陌生极了。
…
因着周承棠落水,这生辰宴自是办不下去了,许氏去外头送客人,林老夫人便由玉竹扶着急忙过来了。
霍令仪原先已得了消息,这会便忙迎了出来,只是还未等她行礼,林老夫人便开口说道:“好端端得,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如今公主可醒了?”她的面上除了担忧便是慌张,今儿个落水的可是他们大梁唯一一个公主,天家独女、太子胞妹,自幼便受尽宠爱,这要真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您别担心,冯大夫已经在里头诊治了…”
霍令仪一面扶着林老夫人往里头走去,一面是柔声说道:“他说没有大碍,只是公主在水里头泡得时间久了又呛了几口水这才还没能醒来。等到再施一会针,想来不需多少功夫,公主便会没事了。”
林老夫人听她这般说道,心下才松了一口气。
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说道:“还好你及时请了冯大夫过来,又提早做了这些安排,若不然公主真出了事…咱们王府可也就完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想到先前丫鬟过来传话,道是“柳世子抱着公主上来,一众贵女都瞧见了。”
今儿个来府中的虽然都是些故交好友,可这燕京城中哪有不透风的墙?只怕没个几日这事就要在外头传开了,男女授受不亲,偏偏还让一众人瞧了个见…林老夫人想到这心下便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晏晏自幼和柳家这位世子要好,只等着过了这三年孝期就嫁到柳家。
偏偏如今遇上了这样的事,那位又是公主。
林老夫人想到这便侧过脸看了眼霍令仪,见她面色平静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是这心中却还不知怎么伤心难过呢。她这般想着,眼中便又带了几分担忧…自己这个孙女素来就要强,平素即便有苦有痛也都是自己咽着,也不知天家是个什么打算,若是真要让柳予安娶安平,那她的晏晏又该怎么办?
霍令仪自然也察觉到了林老夫人的眼神,她心中隐约是有几分知晓的,只是也未曾说道什么。
门前侍立的丫鬟打了帘子,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走了进去,等人坐稳她接过丫鬟递来的一盏茶奉到了人跟前,跟着才又继续说道:“还有一桩事,孙女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说上一回。”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却是放低了几分,连带着面色也跟着沉了几分。
林老夫人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却是一怔,等这番怔楞过后她才开口问道:“什么事?”
“原先公主落水的时候,三妹也在那处…”霍令仪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开了口继续说道:“我身边的丫鬟说三妹是和公主起了争执,因为不忿被公主打了嘴瓜子,这才把人绊进了那池中。”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手中握着的茶盏落在地上,等到那瓷盏碎裂、茶水溅到了脚跟上…
她才回过神来。
身旁的玉竹惊呼一声忙蹲下了身,她握着帕子去替人擦拭又唤人去准备一双新的鞋袜。林老夫人此时却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她甚至连被热茶烫到的知觉也没有了,她的手紧紧握着那紫檀木的扶手,脸上是一片沉寒意,连带着声也跟着沉了几分:“你说得可是真的?”
先前丫鬟来传话的时候倒也是说起了一回霍令德,只是彼时她这心思都放在安平公主的身上,哪里顾得上霍令德?
可如今听晏晏这样一说…
这要是安平公主落水真是霍令德故意为之,那么她信王府可不只要担一个“照顾不周”之罪了。
霍令仪的面色也不算好看,闻言却还是轻轻答道:“除了孙女身边的丫鬟,公主身边的那位宫人也瞧见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看了眼林老夫人,见她面色低沉才又开了口:“好在公主性命无碍,若不然…”
她这话虽然未曾说全…
可林老夫人却已听了个明白,她撑在扶手上的手重重拍在案几上,口中是跟着一句:“那个孽畜!”
…
容安斋。
林氏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今日在屋子里“养病”自然是一步也未曾出去。如今听得这话却也只是皱了回眉心,她就知道那个病秧子和小贱蹄子办不好事,这不,好端端得一个生辰宴,竟出了这样大的事。
她漫不经心地继续握着一盏茶饮用着,跟着才缓缓说道:“云开,去把我的披风取过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也该去瞧一瞧。”
底下的丫鬟却已经快哭出来,见她这般便抹着泪说道:“侧妃,先前公主落水的时候,咱们的三姑娘也在那儿…”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三姑娘的脸上还有红印,这会已经被郡主拘在了大观斋中。”
她这话虽然说得没头没尾,可林氏却还是怔住了。
令德也在那处?林氏手中握着的茶盏落在地上,瓷盏本就易碎,刚刚落在地上便碎成了个四分五裂…她先前还云淡风轻的面上此时却是一片茫然和担忧,连带着红唇也轻轻打起颤来:“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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