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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首辅大人宠妻日常 宋家桃花 11088 2021-04-02 19:56

  当日安平公主在信王府中落水, 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柳予安抱上来的消息只一夜的功夫便在燕京城中散播了开来, 起先说道的也不过是那些来参加宴会的士族门第…却也不知怎得, 等到翌日清晨的时候, 这燕京城的大街小巷却仿佛都知晓了这个消息似得。

  那些酒楼、茶馆的说书先生更是编了不少戏折子开了场子, 把这两人连带着霍令仪一道编进了这折子中去去, 只是碍着三个人的身份另化了别名。

  可但凡是听过的, 哪个不知道这折子里的故事说得正是那三人?

  如今这满城流言蜚语却是说什么的都有,只是在说起信王府这位霍家长女的时候难免道一声“可惜”。

  如何不可惜?

  燕京城这个圈子其实要真说起来也委实算不得大,那些个士族门第自是知晓这霍家女和那位柳世子是从小一道青梅竹马长大, 只等着信王爷这三年丧期满就要把那婚嫁之事定下来。

  可谁也没想到,这事到如今却会出这样一桩事。

  偏偏这桩故事中的另一位还是天家贵女,任凭你往日如何的郎情妾意, 真碰上了这皇权, 却还是得尽数化个虚无。

  …

  大观斋。

  越近隆冬,这天也是当真越发冷了, 即便这屋子里门窗紧闭, 可那股子阴冷仿佛能透过那些缝隙打到屋中…好在屋子的四角皆摆着炭火, 霍令仪的身上还盖着一条白狐毯子, 倒也免去了那丝丝阴冷。

  这会已是午后时分, 大抵是要下雨的缘故,那外头的天色还是有几分灰蒙蒙的样子…霍令仪穿着一身短袄坐在软塌上, 手里头是握着一本册子,这会正低着头翻着手中的账册。

  如今越近年里该做的事还有许多, 偏偏祖母身体尚还有恙, 母妃又在昆仑斋伺候,因此这府中的一干事物自然也只能全权由她来管。

  好在她接手家中事务也有一段日子了,虽然忙活,倒也不是没有头绪。

  帘子被人打了起来,漏进来外头的几许冷风。

  霍令仪耳听着那比起旧日要稍显沉重的脚步声,她也未曾抬头,只依旧翻着手中的账册,口中却是说了一句:“谁惹你生气了?”

  红玉听闻此言,步子却是一顿,只是也就这么一会功夫,她便又重新朝霍令仪迈了过去…她把手中的汤茶放到案几上,跟着才闷声说道:“您都不知道外头那些人如今都在说什么话。”

  她这话说完,原先刚平的气便又起了几分。

  她素来就是个直性子,只是早先被霍令仪拘着一段日子才乖巧不少,可如今想着先前听到的那些话,红玉心中的气却是怎么也藏不住,连带着那张娇娇俏俏的面上也是一副没好气的模样。

  霍令仪闻言倒是掀了眼帘朝人看去一眼,她把手中的账册一合,而后是取过一旁案几上的汤茶用了一口…她的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连带着声调也是素日的模样,等将将用了两三口才开口说道:“哦?他们说了竟惹得你这般生气。”

  红玉见她问,红唇一张一合,似有许多话要说…

  只是眼看着霍令仪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时却也不知从何开口。

  她重新埋了头绞了手中的帕子,口中这才跟着一句:“他们说柳世子要娶公主了,还说您…”她说到这却是未再往下说,只是抬了脸朝人看去,口中的声调也跟着降了几分,却是问着人:“郡主,柳世子真得会娶公主吗?若是她娶了公主,那您,您该如何是好?”

  她是霍令仪身边的大丫鬟,心中也早就拿柳予安当未来姑爷看待…

  偏偏如今却生出这样的事来。

  若是柳世子真得娶了安平公主,那郡主日后该怎么办?她想到这一双眼眶便又红了几分。

  霍令仪闻言一时却未曾说话,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捧着手中的茶汤慢悠悠地喝着,等到这腹下渐暖她才把茶汤搁在了一旁的案几上,跟着是握了一方帕子拭了拭唇边的水渍。而后她才抬眼朝人看去,待瞧见红玉面上的几许不甘和委屈,她的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口中却依旧平声说道:“你心下不是早已有答案了吗?”

  其实那外头的人说着什么,霍令仪又岂会不知?

  就连那燕京城中的流言蜚语,杜若早先也已与她禀过了…事情远比她预想得还要轰动。

  这也难怪——

  从来这男女之间的事,不论是什么时候,都是旁人茶余饭后最易说道的事…何况这故事中的三人也不是那默默无名之辈,这般说道起来自然是越发有几分滋味。

  霍令仪想着先前杜若与她说得那些话。

  昨儿王府中发生的事大抵都未什么差漏传到了外头。

  众目睽睽之下,柳予安抱着周承棠上来,无论如何也赖不掉一个“肌肤相亲”之名…只是那外头的说书先生大抵都生着一张好嘴,你来我往得却是把这桩事偏又多添了几分旁的滋味,传到众人的耳中自然又让这桩事多生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如今那外头版本也有不少花样——

  有说“这柳家郎君英雄救美的”、自然也有说“这柳家郎君贪慕权贵的”,另外便是什么“两美争一郎,霍家女伤心退场”、“周家女心慕柳家郎,使计蒙人相救”…这一桩又一桩的,从那些人的口中说出来,倒真是显得缠绵又缱绻。

  其实这些故事里虽然底子没变,可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终归是添了几分虚的。

  可这世间的人又哪里会管这些?

  他们从来都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或者可以说相信他们自己所相信的。

  前世她被柳予安在新婚之夜抛弃之后又嫁给李怀瑾,外头的那些人不也是说她“水性杨花,只怕是私下早已勾搭了李怀瑾,这才在新婚之夜被夫君所抛弃…”霍令仪想到前世这些事的时候,一直平静的面容终归还是掀起了几分波澜。

  这世间伤人的除了那些刀枪利器,还有这蜚语流言。

  刀剑不过是伤人身,可这蜚语流言却可以在无形之中把人的心和身都一道伤个干净透彻。

  可周承棠和柳予安呢?前世他们一个是天家贵女,一个是当朝权贵…被天家所赐婚的时候,整个燕京城中都是一片恭贺之声,直把这二人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

  而如今…

  如今她要让这两人一生一世都牵扯在一道,更要让他们这一世都处于这些流言蜚语之中。

  她要让他们时时刻刻都记得,他们的结合是如此的不堪。

  此后不管这岁月过去多久,不管他们夫妇如何和睦,可但凡旁人提起这事,那终将会成为他们心中的一根刺…天家又如何?任凭你有再大的权力,也遮盖不住这世间的流言蜚语。

  如鲠在喉。

  这是她送给他们的头一份礼物。

  红玉一直埋着头自然也未曾注意到霍令仪面上的情绪,就如先前郡主所言,其实她的心中哪里会没有答案?就是因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才会在旁人提起这些事的时候越发生气。

  那是柳予安啊,是从小和郡主一道长大的人,是原本她要唤作“姑爷”的人…

  偏偏生了昨儿个这样的事,不管他和郡主往日有多少前缘如今却也只能化为虚无。

  红玉想到这,心下还是有些掩不住的难过。她握着帕子抹了把湿润的眼眶,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终于抬了脸朝人看去,她的面上有些低落,就连声音也因为心头的滞闷跟着低沉了不少:“郡主,当真没有办法了吗?也许,也许,柳世子会抗旨呢?”

  是了——

  柳世子和郡主的关系这样好,也许他会抗旨不遵呢?也许,也许他会非郡主不娶呢?

  红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闪着几分耀眼的光彩,就连握着帕子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仿佛她所说的那些真得会发生一样。

  霍令仪看着红玉闪耀着光彩的眼睛却是什么都未曾说,她往后又靠了几分,修长而又如白玉般的指根就放在那白狐毛毯上…她未再看人,只是抬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目朝那高案上摆着的香炉看去,檀香袅袅,只是升于半空却又消了干净。

  屋中就这样,许久都未曾有人说话。

  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

  霍令仪才终于开了口,她的面上依旧是平静的,声调却还是忍不住低沉了几分:“你错了,他不会的。”她仍旧看着那檀香,喉间却是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柳予安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得罪天家?

  那个人从来都是狼子野心,他心中对权力有着怎样的渴望…

  她比谁都要知晓。

  也许如今的他会有片刻的伤心、会有一瞬的难过,可他最终却还是会选择放弃她…这就是柳予安啊,好在以后她和他终究没有什么关系了。

  …

  文远侯府,正堂内。

  文远侯柳开庸与冯氏坐于上位,柳予安便站在屋子的中央,屋中的丫头尽数都被赶了出去…大抵是因为无人说话的缘故,这正堂便显得格外的静谧,倒是有寒风打过窗外的枯枝传来几许声响,只是也不过是给这正堂又多添了几分沉重罢了。

  柳开庸看着底下沉默不语的长子,终归还是开了口:“咳,我听说你昨天救了那安平公主?”

  这事还是早间他听府中下人说起的。

  柳开庸想到这,面色便又黑沉了几分,就连声音也跟着沉了些许:“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知和为父说道一声?”

  那可是公主啊,皇家唯一一个公主…他的确不希望这个长子实力强劲,长子的实力越强,他这个做父亲的在府中也就越发没有话语权。所以上回秦氏说起那事的时候,他心中的确是动了心思,如今霍安北虽然没了,可霍家的势力却还在,与其让长子如虎添翼,倒不如把这些给了次子。

  次子如今年纪尚幼,又素来由他一手带大,这个中的情分岂是柳予安可比的?

  何况——

  次子比起长子可容易把控得多。

  可是现在柳予安所面对的却是天家的女儿,他们大梁唯一一个公主,要是柳予安真能娶了那安平公主,那日后他就是皇帝的亲家…从此这燕京城中,还有谁敢小瞧他、小瞧文远侯府?保不准皇帝还会赐他一个一官半职,或者赐他一个公爷的身份?

  柳开庸只要想到这便觉得心下翻涌连带着身子也有些飘飘然,却是说不出的激动。

  只是——

  柳开庸等了许久也不曾见柳予安答声,他抬眼朝人看去便见柳予安还是先前那副低垂着头默声不语的样子。

  他心下原先的激动消尽,转而是化为几分怒气。

  这个不孝子!

  还没当上驸马呢就敢跟他摆起架子了!

  他刚想如往日一般斥责过去,只是想着这桩事便又强忍了那股子气。

  柳开庸取过一旁放着的茶盏用了一口,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不管你心中是怎么想得,如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天家虽然还未说什么,可咱们却不能不行动。”他这话说完是把手中的茶盏落于一侧,跟着才又继续说道:“这样也好,一个公主可比一个郡主值钱多了,你准备准备等明日就跟天子去说,你要求娶安平公主。”

  冯氏耳听着柳开庸的话,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只是她终归也未说什么。

  且不管柳开庸这话说得是如何的俗气,可那话中的意思却是对的,如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天家虽然未开口,可他们柳家却不能不做些什么?若不然真惹怒了天家,他们柳家可担不起这个罪责。

  何况——

  柳开庸先前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

  以往她总觉得霍家不错,这大梁唯一一个异姓王,又得天子宠信…即便如今霍安北没了,可只要如今的天子还在一日,这霍家就不会倒。可如今想想,这霍家其实也没多少好,王妃柔弱、世子年幼,上头还有个昏聩中庸的老夫人,底下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妾氏,只怕这日后不太平的事还多着呢。

  现在好了,若是信芳娶了安平公主,那他就是大梁唯一一个驸马爷。

  那她以后也就不必再担心什么了,什么秦氏、庶子,就连柳开庸也得对她娘俩恭恭敬敬对待着呢。

  冯氏想到这,心下也免不得起了几分波澜。她看了看柳予安见他依旧默声不语,便拧头朝柳开庸柔声说了话:“这事发生得太过突然,想起信芳还有些未曾回过神来…侯爷不若先回去?让妾身再好生劝慰他下。”

  柳开庸闻言倒是朝冯氏那处看了一眼,见她眉目柔和、声音款款的,倒也难得给了她一个好脸。

  他轻轻“嗯”了一声,口中是跟着一句:“既如此,那爷就先走了,你好生劝一劝他,别让他犯了不该犯的糊涂…”等这话一落,他才又握着冯氏的手捏了一捏,柔了几分声调:“爷就在你屋子里等你。”

  冯氏强忍着心中的抵触未曾把手抽回来,眉目却是带着笑,口中也是一片柔意:“妾知道了。”

  柳开庸见她这般,心中更是舒畅,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往外头退去。

  等到那帘子一起一落,再也瞧不见柳开庸的身影,冯氏才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被柳开庸握过的手背,而后她才抬了脸朝柳予安看去…待看到柳予安自打进来后就一直沉默着的面色,她的心下还是忍不住化开一声叹息,口中却还是轻声劝解着人:“事到如今,信芳,你就认了吧。”

  柳予安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抬了脸。

  屋中光线昏沉,唯有几道光芒透过那木头窗棂打进屋中,只是今日本就不是一个好天气,那光线打在柳予安的身上却是越发让他显得晦暗不明。

  他素来温润的面容大抵是一夜未曾睡好的缘故而显得有几分颓败,就连声调也有几分喑哑:“母亲,我不想娶安平…您知道的,我喜欢晏晏,从小到大我喜欢的只有晏晏,我要娶的也只有晏晏!”

  冯氏看着柳予安这般,还是忍不住拧了一双眉。

  她自然希望信芳事事顺遂、桩桩顺心,可是…身为男儿又岂能如此看重这儿女私情?

  冯氏想到这,先前柔和的面色也低沉了几分,就连声调也微降了些许:“皇家未曾下旨,那是给你、给咱们柳家留了面子。安平公主当众被你抱上来,这事若是瞒住了也就算了,可如今燕京城中满城风言风语,你觉得皇家对咱们的纵容能有多少?”

  她说到这看着柳予安骤然又苍白几分的面色,终归还是有些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跟着才又继续说道:“若是真得等皇家发了话、下了旨,信芳,这其中的意思也就变了…你可明白?”

  柳予安自然明白,他素来就通权谋,哪里会不知道如今皇家不言不语这是给他留了面子,等着他亲自去说。

  这样一来——

  无论是柳家还是天家,双方都能开怀。

  这些他都知道,可他不想——

  他不喜欢周承棠,他喜欢的只有晏晏,要娶得也只有晏晏!

  柳予安合了眼睛,袖下的手仍旧紧紧握着,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认了命,不甘心就这样娶了周承棠…更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晏晏。屋中无人说话,外头的风声却是越发响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说道:“您让我想想吧。”

  等这话说完,他也不等冯氏开口便转身往外走去。

  冯氏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

  没一会功夫,帘子便又被人打了起来,却是芷湘走了进去,她朝冯氏打了一个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世子往外头去了…”等这话说完,她一面是替人又重新续了一盏热茶,一面是拧着眉低声说道:“奴瞧世子的面色,不像是会同意的样子。”

  冯氏接过她递来的热茶,等用了一口后便握于手中。

  她拧头看着那覆着白纸的窗棂外头的天色,仍旧是灰蒙蒙的一片…半响之后,冯氏合了眼睛,听着外头那寒风压过枯枝,而她轻声说道:“不,他会同意的。”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她比谁都要清楚。

  …

  柳予安一路往外走去,他心中有气,步子自然也迈得大…侯府众人只虚虚看到他一个身影还未等请安,便见他已远去了。等至那影壁处,他还未曾上马却听到一个声音:“大哥急匆匆得这是要去向天家提亲吗?”

  这个声音——

  柳予安的步子一顿,就连面色也僵了几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转身朝身后看去,不远处的地方正站在一个华服少年郎,他如今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头戴白玉冠,身穿锦华服,即便寒冬腊月,手中也如旧日那般握着一把折扇。

  他的面容俊秀,一双眉眼却透着一股子风流味…

  正是府中的二公子、他的二弟,柳予殊。

  柳予殊见他看来,面上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他迈步朝人走来,而后是与人拱手一礼,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恭喜大哥了,以后咱们府里就得多个公主了,大哥日后这世子的位置也能越发牢固了。”

  他这话说完却又多了几分哀叹:“只是可惜了我那位前嫂嫂。”

  柳予殊不听人答,便又朝人走近了几步,等到柳予安跟前,他才又压低了声音在人的耳边说了一句:“大哥为了这世子的位置,真可谓是费尽心机。”

  柳予安一直未曾说话,闻后言也只是淡淡朝他瞥去一眼。

  小厮已牵着马匹过来,柳予安翻身上马,临走的时候却是居高临下得看着柳予殊…他的面容是从未显露在人前的淡漠,连带着声调也要比这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他就这样看着柳予殊,等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了话:“柳予殊,你算个什么东西呢?”

  等这话说完,他也不再理会人。

  手中的缰绳在半空甩起落在马上,马儿吃痛立时便往外跑去。

  柳予殊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俊秀的面容一沉,握着折扇的手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柳予安!身边的小厮看着他黑沉的面色忙上前劝慰,只是还不等小厮开口,便被柳予殊狠狠踹了开去。他那双风流目仍旧一错不错得看着柳予安的身影,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你个柳予安,咱们走着瞧!”

  等到瞧不见柳予安的身影,他才转身离去。

  …

  霍令仪终于把手中的账册阅好了,她刚想起身去外头走动一回,便见怀宁握着一道折子在一旁犹豫不决的样子…她心下微动,却是取过一旁的茶盏又用了一口热茶,而后才淡淡开了口:“谁送来的?”

  怀宁听她发问,这才迈了步子走了过去。

  她朝人先打了一礼,而后是低垂着一双眉眼低声与人说道:“先前门房送来的,说是,说是柳世子遣人急送过来的。”

  霍令仪先前心中大抵已有几分知晓,因此闻言也就未说什么…她只是看着怀宁手中紧握着的折子,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霍令仪才落下了手中的茶盏朝人伸出手:“拿过来吧。”

  “是…”

  怀念弯着腰身把手中的折子奉到了人手上。

  霍令仪接过折子却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把手中的折子一合搁在了茶案上…折子里头也未写什么话,只是邀她在城郊的枫林相见。她合了一双桃花目,修长的指根在那折子面上轻轻敲击起来,等了半响,她才开口说道:“你让人去准备马匹,我出去一趟。”

  “郡主…”

  怀宁闻言却是忙抬了头,轻声劝道:“如今天色昏沉,怕是要下雨…”何况如今外头风言风语的,郡主此时出门保不准又该听到那起子闲话了。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也依旧很淡:“你去准备吧。”

  只当去做个了断吧。

  怀宁见此也没有办法,只好轻轻应了“是”,跟着便往外头吩咐去了。

  …

  霍令仪此去并未让任何人跟着,她只身一人骑马往城郊而去…

  此时天色昏沉,大抵是要下雨的缘故,燕京城的街道并无多少人,自然也未有多少人注意到她。

  李怀瑾却是瞧见了,他正在茶楼用茶,眼看着街道上那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眉心却是忍不住一皱。他的位置正是开阔之地,自然能把那人的身影揽于眼中,如今四下皆苍茫,唯有那一人一马甚是鲜活。

  他看着她身上裹着的红色斗篷,因为寒风而在半空划开一条极美的弧度,而那上头用金线所绣的牡丹花也在这半空中绽放开来。

  只是没过多久——

  霍令仪的身影便离开了他的视线。

  陆机自然也瞧见了霍令仪的身影,他低垂着眉眼看了看李怀瑾的面色,想了想还是低声开了口:“昨日柳予安于信王府中救了安平公主,如今满城风言道是柳予安要娶安平公主,想来霍家这位小主子…”

  他后话却未说全,只是意思已有几分明确。

  谁不知晓这位扶风郡主和那位柳世子的关系,如今无缘无故被人抢了夫君,只怕心中难免会有几分不舒服。

  李怀瑾闻言也未说什么,只是眉却依旧紧皱着。

  半响之后,他落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才淡淡开了口:“让关山远远跟着,别让她出事。”

  …

  城郊红枫林。

  霍令仪骑马至此处的时候,已是未时时分,比起那城中的昏沉天色,此处倒要显得清明几分。这里她并不是头一回来,无论是幼时,还是年岁越长,这个地方她每年都要来不少回…只是以往大多是秋日时分,但凡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皆是红色的,若在此处驰骋却是说不出的恣意。

  可如今已近寒冬…

  这一眼望去不过是枯枝老鸦,端得是一片虚无。

  不知是这一片虚无之色,还是念及旧日光景,霍令仪的喉间还是忍不住漾开了一声绵长的叹息…一时之间,她也忘记下马,只仍旧坐在马上眺望眼前这一片景色。

  柳予安早在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便已转过了身,他远远看着那高坐在马上的女子,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痴迷。马上的霍令仪如旧日一样着一袭红衣,红衣烈马,在这苍茫天地之间她是唯一的鲜活。

  他一步一步朝人走去,越走近便越能窥见她明艳的面容、如画的眉目…

  等终于走到了霍令仪的跟前,柳予安便朝人伸出了手,他的眉目依旧是温润、清隽的面容上也带着笑,恍如旧日一般…而后他看着她,开了口:“晏晏,你来了。”他的声音虽然因为一夜未曾睡好还有些喑哑,可他的声调却是极为柔和的,恍若怕惊吓了人一般。

  霍令仪也终于回过了神,她低垂着一双眉目看着眼前的这只手,一时却未曾说话。她的手仍旧握着缰绳,脊背也依旧挺直着…大抵是故地易惹人缅怀,倒是令她也忍不住想起了那旧日里的几回光景。

  只是也不过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回过了神。

  霍令仪未曾把手放到柳予安的手上,只是翻身下马,等步子平平稳稳得落到了地面…她拍了拍马身才抬了脸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平淡一句:“你找我来为了何事?”

  柳予安看着仍旧悬于半空的那只手,那双温润的眼睛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受伤的神色。可他终归什么都未说,他只是收回了手负于身后,而后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眼前人,却是过了许久他才轻声说道:“晏晏,我们已许久不曾到这处来了…”

  “今日,你陪我走走吧。”

  霍令仪闻言倒也未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两人便如旧时那般在这枫林之中走着,柳予安一面往前走着,一面却是说起了旧日里的事…那些旧日里的光景总归是惹人开怀的,柳予安说到那开怀之处,无论面上还是眼中皆是忍不住漾开了一抹又一抹笑意:“你刚刚会骑马的时候,身子还没马高,偏偏脾气倔得很,只说要与我比赛。”

  “我想让着你,你还不依…”

  “到后头我赢了,你却又忍不住掉眼泪。”

  柳予安说到这却停下了步子,他侧着身子朝人看去,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收紧:“晏晏,我们真得回不去了吗?”他这话说完也不等人答,紧握的双手放开改为握着她的手。柳予安用了全部的力气把霍令仪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之中,他素来温润的目光此时却闪着几分疯狂,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晏晏,我们离开这儿吧,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去。”

  “我们仍旧像以前那样…”

  “你不是一直都与我说想去看看外头的光景吗?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无论是天南地北我们都在一道…晏晏,你说这样好不好?”

  霍令仪是真得怔住了,她先前淡然的面上此时是一片怔然。

  她抬着脸怔怔得看着柳予安,看着他面上从未有过的疯狂和偏执,看着他眼中的祈求和期盼…一时竟然忘记了挣扎。她从未想到过会从柳予安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离开燕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柳予安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真是稀奇。

  可也不过这须臾片刻——

  霍令仪便低垂了眉眼,她信他至少此时此刻是真心实意的…至少在这个时候,他是真得想和她一道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那又如何呢?柳予安这个人骨子里对权力的渴望大过一切,他可以为了权力抛弃所有,亲情、爱情,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即便此时他是真心实意的,可总有一天他会后悔,后悔今日做下的决定。

  何况她早已不喜欢他了,既如此,她又为何要答应他?

  霍令仪看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却是过了许久,她才淡淡说道:“柳予安,这世间之事最难不过两字——”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抬了眼帘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强求。’”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二人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么多年,你好不容易才坐上如今这个位置,日后前程必定无限,又何苦非要强求于此白损了这锦绣前程——”霍令仪说这些的时候一直都看着柳予安,自然也发觉了他怔忡的神色,她的面上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心下还是化开了一道叹息。

  她把自己的手从人的手中抽了回来,而后才又看着人淡淡说道:“等过了今夜,你便会想明白了…”

  “晏晏…”

  柳予安终于回过了神,他似是想再去握一回她的手,只是还不等握到那片衣角,他却先停住了。他任由那只手悬于半空,任由寒风袭满全身,他紧紧合着这双眼睛,却是过了许久,他的喉间才哑声吐出几个字:“如今这一切,是不是你所希望的?”

  她所希望的吗?大抵是的。

  这段日子,她日日夜夜都在为与柳予安的婚事而算计,即便没有今次周承棠的这回事,她也绝对不会嫁给柳予安。只是她又为何要与他说呢?说了这些,让他日后可以痛痛快快得揽着如花美眷,坐拥锦绣前程?

  霍令仪低垂的面上扯开一抹轻嘲,她未曾答,只是屈膝与人一礼,口中是说道:“我与世兄相识十五载,日后怕是难以相见,便于今日把此话说全吧…我愿世兄不管旧日,只问将来,亦愿你日后前程锦绣、岁月康健。”

  等这话说完——

  霍令仪便不再看人径直转身离去。

  小道陡峭,而她的步子却依旧沉稳,她的脊背也挺直着,有风拂过,霍令仪的裙角在空中翩跹起舞,在这荒芜一片之中成了最明丽的一道光亮…柳予安,日后你的身边会有如花美眷,会有锦绣前程,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只是年少时的这一段求不得,终归会牵绊你一生。

  前世你负我至斯,使我受尽人间苦楚。

  今生我又岂能让你真正坐拥如花美眷,享这岁月安好?

  霍令仪仰头看了看那昏沉天空,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喉间却还是忍不住漾出了一声叹息…好在冬日风大,这一声叹息没一会也就消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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