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在大片绿竹林后的禅房里。
顾昭与苏宴相对而坐。
沉棠在外面候着, 至于顾舜两人, 则是得了吩咐将徐孝则一众人带下了月门山。
“不是没吃早饭?”苏宴正用瓷匙搅着热粥, 却见顾昭迟迟没有动作, 不由皱眉, “是不合心意?”
顾昭弯了弯眸子, “见着你吃我就饱了。常听人说秀色可餐, 想来便是这个道理了。”
苏宴搅着热粥的动作顿下,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将碗放下,“既然不饿,那就说说今天的事吧。”
“关心我?”
“不过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罢了。”他脸色凝肃, 平常笑时虽然能有几分温和的味道, 但深究下来仍然能看得出来温和下掩着的冷凝。
不少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觉得,他这人, 似乎骨子里就是冷的。
更何况现在, 不仅没笑, 甚至还冷着一张脸, 更添了八分的气势掺在里头, 教顾昭想要插科打诨的心思都不自觉淡了下来。
于是仔细将事情始末道来,包括她如何与徐孝则, 姜楠结下了梁子,又如何发现了姜楠想要勾结徐孝则害她, 以及打算如何破解他们的计划。
说完, 她轻声道,“如果不是因着你在这里,就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了。”
见苏宴面色好像柔和了一些,她又道,“不过想想也是正常,谁让你这样好?要是能把你关起来,教谁也无法得见你就好了。”
苏宴冷笑一声,“听你说来,你那天竟是看到了她向我自荐枕席?”
这个她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不然我怎么会去敲打她?”这样说她仍觉得不能显出她对他的在意,敛眉又道,“我喜欢的人,谁都不能觊觎。”
看到了竟然都不曾出来阻止?
苏宴看着她,从雕了草木鸟兽的窗棂上照进来的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她姣好的面容上,长眉入鬓,眼尾多情,只觉得面前女子一颦一蹙都是生平未见的好颜色。
但纵然是如此,也不能抵消他心头的恼意。
“你既不用饭,看样子又歇够了,便自行离去吧。”
顾昭:???
她不知道他又抽哪门子的风,但是又发现这话并不是他说来玩玩,因为说过之后,他就率先起身进了内室。
怔忪片刻后,她走到内室挂着的竹帘前,抿了抿唇,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应声,她便浑不在意地离开了。
到现在她也算是明白了,要想入得苏宴的眼,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更不能操之过急。
反正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在江南,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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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苏宴心里更觉烦闷,他让她走她就走吗!
可是转眼又想到今天这事,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应该在这时候与她置气,虽然她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但到底是个小姑娘,心里肯定是怕的。
而且,今日出了徐孝则姜楠这档子事,保不齐明日又会有什么事发生。
想到这里,他掀开竹帘想往外走,正在这时,碰见了迎面走来的砚一。
“来得正好,方才顾昭从我这离开了,你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追……追顾小姐吗?”砚一诧然问道。
“她太能惹事了,这段日子你就跟在她身边吧,待会儿我就修书让砚五到这边来接替你。”苏宴解释道。
“可是……”
砚一下意识就要反驳,却被苏宴打断,“没有可是。”
“……是。”
与砚一交代完,苏宴又拔腿去了砚三那儿。
这次还不等砚三开口,他就主动说起了来意,“几个月前还在王都时,江楼月来找过我,他从前是何等洒脱之人,后来也还是遇上了两盅酒也不能足的不平事。可见一个人活着,或多或少都是有些过不去的事的。”
“我如今,似乎也遇上了这样的事。”
“她太鲜活,太热闹,我有时候想将她牢牢攥在手里,有时候又想将她推的远远地。但是,是她先来招惹我,撩拨我,勾引我,我若是进一步或退一步,不都证明在她面前,我露了怯吗?”
细数他这小半生,历过鲜衣怒马,也经过风刀霜剑,为过人上人,也吃过苦中苦,却从来没有这样犯难的时候——进不得,退不得,然而令他在原地,他又不甘心。
他想,其实在第一次她靠过来而他没有推开的时候,或者更早,在晚雪覆宫道他遣了砚九对她说早些归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对那个人,心存了念想。
砚三没有说话,确切来说,是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此番情形之下,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或许,爷也并不需要他开口。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道,“那位姑娘知道您的心思吗?”
他虽然没有历经过这些事情,但也知道爷这样的想法要不得。
苏宴沉默下来,半晌后才回答道,“不知道。”
他连她的心思尚不能确定,怎么敢让她知道他已经动了念想?
“我后来又想了想,其实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他艰难地说出这话,顿时觉得后面的话说出口,就没有这么难以启齿了,“大抵是小儿女心性,她说话做事都只凭一时兴起,现在才发现,原来她真的对我……其实不怎么上心。我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可是她对人对物的热情,似乎仅限于一个时间段,过了那个时候,她的热情就消弭了。”
其实这些都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的事情,他从前逃避,抗拒与她有关的人事,如今换了念头,将人放在了心上,自然也就巨细无遗地注意起了许多旧事。
譬如在王都时,她经常送他许多精巧的小物什,往往还会附一张字条对他说她是多舍不得,希望他一定要好好对待,最好能睹物思人。
后来第二次再送些什么来,也会问他之前送的他是如何安置了,再后来送东西,却就没问过了。
——她的喜欢太纯粹太干净,也太简单。
于他而言,远远不够。
虽然她偶尔说出的话也会让他感到惊喜,但是他总害怕她只是说说而已。
砚三点了点头,这样子说起来,他就能够明白爷的顾虑了,太骄傲的人,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因为他们比一般的人,更在乎结果。
见他一副了然的样子,苏宴笑了笑,这就是他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找砚三的原因,他总是能一眼看透问题的本质,偶尔说出的话也能一语中的,时常给他以拨云见日的惊喜。
某些时候,他总是需要一个人来点醒自己的。
而且,就算他不能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能够懂得他的烦闷之处,也就够了。
“我让砚一去跟在她身边了,过几天砚五会来,这些日子里你就到我身边来,与我同吃同住吧。”苏宴忽然想起这事,对他说道。
“爷,这……于礼不合。”砚三想也没想就婉拒道,他知道从历北郡到王都,爷与他们兄弟九人可以说是情同手足,但是无论如何,尊卑有别。
苏宴站起来,“好了不用再说了,你知道我向来不喜听这些,就这样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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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与沉棠慢悠悠在街上走着,她们来时的马车她已经让顾舜顾易载了姜楠等人回去。
待下山时才反应过来这下子她们只能走回去了。
不过幸好安和侯府与济觉寺并不怎么远,出行要用到马车是因为她实在是太懒了。
“承朗,你去问问路边那个穿红裙的姑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一辆马车上,俊秀的男子撩开车帘,一眼就看到了路边苦着脸的顾昭,沉吟了一会儿,对旁边驾着马的侍卫说道。
向承朗应了声是,也不问为什么,下马走到顾昭面前,抱拳道,“姑娘,我家主子问您,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沉棠不知来人好坏,见他上来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先将顾昭挡在了身后。
顾昭正想问面前人你家主子是谁,目光在对面的酒楼扫了一圈,最后却看见正对面的马车里,一个男子正撩着帘子看她。
她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冷硬地道了声“无事”之后,便拉着沉棠走开。
向承朗回去,一板一眼道,“那位姑娘肃着张脸道,‘无事’。兴许是将卑职当成了那起子登徒浪子。”
萧暄这时候已经将帘子放了下来,他想,她哪里是将向承朗当成了登徒浪子,分明是看见了他,于是脸色不好起来罢了。
她讨厌他,他从来都知道。
他敛下眉目,然而这又怎么样,王颂庭和苏宴不能做的,他却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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