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还在与姜月走着, 这厢便被沉棠寻到了。
听沉棠说姜楠急切地想要见她, 点了点头, 同姜月道, “我还有事, 就先走了。暮春天寒, 你也早些回去。”
姜月看着脚下的落花, 心想这话倒是不假,明明刚刚天还晴朗着,转眼又有风起, 是有些冷了。
“阿月知道了,表姑慢走。”她福了福身,在原地看着顾昭走远。心里却更愁起来, 刚刚与她一路同行, 这才发现她这位表姑竟然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不管自己说什么她脸上永远都是一副淡然的表情, 真是让人心里好不痛快!这样的人, 怎么讨好地起来?
***
顾昭到了平素的居处, 看见荔辛正倚着门打盹, 小脑袋一点一点, 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一时起了玩心,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 拔高了声音喊,“姑娘发月钱了!”
“啊!月钱?多少!”荔辛本就睡得不熟, 被顾昭这么一闹, 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激动大喊。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顾昭被吓得退后一步,抚着心口瞪她,“没有了!”
荔辛还想再说话,却被沉棠拉住,“行了,姑娘逗你的。这么困可是昨晚没睡好?你先去休息会儿,我来伺候姑娘就行。”
“那谢谢沉棠姐姐啦。我去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没管两个小丫头,顾昭径直打开门,看见姜楠整个人蜷缩在角落,见她进来时,眼里忽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但很快这光芒就湮没在了焦躁与悔恨中。
“想清楚了?”她问。
刚刚阴云密布的天色倏忽间又被风吹散,云开日出。她站在门口,整个人周身仿佛被镀上一层光,耀眼得令人心虚。
说完,没听到姜楠开口,她也不催促,直接转身欲走。
——“想清楚了!”
姜楠急促地开口,随后眼神怨毒,盯着她的背影,“一条活路都不肯留给我吗?”
顾昭转过身,“是你自己不肯。”
“我把事情全都告诉你,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她又问。
“看我心情吧。”
姜楠没有再说话,她觉得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在自取其辱。
顾昭将门关上,走到临窗的藤椅上躺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开口。
姜楠低下头,开始叙述她和徐孝则的计划:“我们商量好,由我将你约上济觉寺,然后把你带到后山——徐孝则早早会带人在那里埋伏着。”
“然后呢?将我推下山崖?还是毁了我的清白?”
姜楠一个激灵,连忙道,“我绝没有这样的心思!”意思是,如果真的会出这样的事,那肯定也都是徐孝则出的主意。
顾昭对此不置可否,只问,“你们约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巳……巳时。”
“明天?”
“明天。”
“那你明天,就带着我一道去吧。”
姜楠很快明白过来她想做什么,应了声好。她已经认栽,自然顾昭说什么都好。
至于徐孝则,她想,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
“娘听说你今日与你表姑在一块儿,怎么样,聊得还好?”李氏一听下人说了这事,就叫人在姜月回房的路上等着了,这下见人来了,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
姜月心里没有底。但不肯在娘亲面前露了短,神色矜傲地点头,“当然,表姑是极亲近我的。”
“这就好这就好。”李氏连连笑道,“我就知道我们阿月是个有能耐的!”
看她这幅样子,姜月顿了顿,“您也别抱太大的希望,我与表姑相处下来,她人虽然并不坏,但也不好接近。要我说,咱们就尽量与她打好关系就成,若是太殷勤,我害怕适得其反。”
“当初说要好好巴结她的人是你,今天说不要太殷勤的人也是你,你究竟想怎么样?”李氏有些不乐意,但是很快她又觉得女儿说的也有道理,于是改口,“行吧行吧,你看着来就行。反正我是不指望你妹妹了,平常我又没空和她说点什么。”
姜月嗯了一声,知道自己母亲惯是个眼皮子浅的,不再与她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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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两辆马车从侯府出来,经过熙和街,直奔城外的月门山。
两辆车上坐着的,分别便是顾昭与姜楠二人。
顾昭可不愿意与姜楠共乘一车,这不是平白恶心了自己吗?
一大早起来听说了这件事后,姜月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万万没想到她们这大姐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竟然就与表姑打好了关系,还哄得她一起出了门。
不过她这心思顾昭并不清楚。
眼看着到了月门山脚,她掀开车帘下车,便看见顾舜押着姜楠等在马车旁。
她笑了笑,“你这是存心想打草惊蛇是不是?快把人放开,怎么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呢?你看看你把人家姜小姐的手腕都捏红了,还不快给人赔礼道歉?”
姜楠看了眼黑着脸的顾舜,连忙摇头,“我不碍事的。”随后又讨好地朝顾昭笑了笑,“表姑,我们还是快上去吧。”
见顾昭似笑非笑地看她。
似乎意识到自己多言,她低下头,不敢再开口。
一会儿之后,才听得顾昭道,“走吧。”
一行人慢吞吞地走上爬了青苔绿藓的青石台阶,看样子与周遭来往的香客也无甚区别。
可是在有心人眼里,却觉得区别大了。
砚一从寺门前走过的时候,不经意往外边瞥了瞥,竟然就看见了顾昭。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想到定睛一看,还真是顾小姐。
他一面想着顾小姐为什么又来了济觉寺,一面慢慢往膳堂走去。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苏宴在房里等了许久才见着砚一取膳回来,往常这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吃好了。但他也只是顺口一问,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砚一憨厚笑了笑,“小的在路上见着一个人,心里不免就在想她怎么会来这,脚程因此慢了些,到膳堂的时候人就多了。让爷久等了。”
“无碍,你下去与老三一块用饭吧。”苏宴对他见着了谁完全不好奇,只自顾自打开食盒。
砚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道,“爷,我还没说我见着谁了,你别这么着急赶我走成吗!”
“那你看见谁了?”苏宴抬起头,无奈地看他。
“顾小姐!”
苏宴眉心跳了跳,“她肯定是来找我的,你去外面守着,人要是来了就说我不舒服,正卧床休息着呢。”
他又叹了口气,眉峰微微皱起,可是向来清冷的眼梢却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暖意,“算了,你这样说也拦不住她,以她的性子,定会不依不挠地要闯进来。”
砚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绪,“爷,也许……顾小姐不是来找您的。”他回想了一下方才在寺门望见的情形,“她身边不仅带了下人,还有安和侯府的小姐,就是……与您颇有渊源的那位。”
在心里斟酌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下去,“看样子是要到寺里卜一不姻缘,而且,以顾小姐的性子,怕是不会带旁的姑娘来见您。”
这时候的小姑娘,上寺庙里也就只能是为着自己的姻缘了。
苏宴“嗯”了一声,完全没在意砚一说的“与您颇有渊源的那位”。
然而眼梢暖意更甚,很明显是砚一那句“不会带旁的姑娘来见您”极大地取悦了他。
“我知道了,那你先下去吧。”
“是。”
等人走了之后,苏宴想了想,站起身去内室换了件玄色直缀,袖口衣摆处都绣了浅淡的竹纹,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秀挺拔。
他望了望窗外,山寺里缥缈的云雾在这时候已经被风吹散开去,杏花彤彤开着,穿僧衣的小沙弥慢吞吞将地上的落花扫拢,从这里还能望见膳堂那边徐徐升起的袅袅炊烟。
这样清清白白的早晨,合该到外面走走。毕竟日后回了王都,这样闲暇的日子可就少有了。
***
顾昭这时候终于气喘吁吁地走到了寺门前。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找罪受,好好的侯府不待着,非要为了那么些无关紧要的人来爬山。
一想到自己有今天全是因为身边的人,她就忍不住问她,“我在侯府也待了些日子了,阖府上下不是都知道我这个人懒散的性子了吗,你到底是为什么觉得我会跟你出门?说你蠢果然不是冤枉你!”
姜楠一路上都不敢说话,但被这样问起来,又不敢不作表示,于是讪讪附和,“是。”
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顾昭心里不耐烦,不再和她说话,不然,总显得像她欺负了她一样。
“咱们歇会儿再走,唉,肯定是我早上没有吃饱,否则怎么会觉得比上次累呢?”
沉棠嘴角微抽,如果早上一碟杏花酥,两张卷饼,一碗枸杞山药粥还不算多,那她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了。
顾昭心里惦记着徐孝则,当真只歇了一会儿,便看向顾舜顾易还有沉棠,问他们,“你们觉得还累吗?不累咱们就走吧。”
顾舜顾易是习武之人,本来就没觉得乏累,沉棠虽然是女子,也没做过什么粗活累活,却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听见顾昭的话,便点了点头,“不累了,”
至于姜楠,则是完全被他们忽略了。
往后山去,就要从客房前面的一条路过。顾昭看着猗猗绿竹,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苏宴现在是否还在寺里面。
应该不在了吧,她有些遗憾地猜测,上次临走前竟然忘了去与他道别,真是错失了培养他们感情的良机。
日后他们再见,大概就是在王都了。
苏宴出了门才发现自己失策,他在寺里绕了一圈,突然想起来他没有问砚一,见着顾昭时她在哪里。
既然遇不上她,他垂眸想了想,觉得还是回去罢。
结果往居处走的时候,抬眼便看到了前面一行人,其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人,背影尤像顾昭。
他迟疑着上前,觉得不可能这么巧,但是又想着,万一就是这样巧呢?
他面上神色清冷,紧抿唇畔,跟了上去。
但与他们的距离也是保持在正常范围内,没有太远,也不会太近。
走得稍稍近了些,便听见那女子道,“现在还没到巳时,我们去会不会太早了些?”
是顾昭的声音。
苏宴确定下来,心下稍安。
于是脚步慢了下来。听她的话,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做,正欲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又想,万一她只是来办这么一件事,怎么办?
“不会的。”他又听见与顾昭挨得近的女子道,听声音有点耳熟,他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个向他自荐枕席的侯府千金吗?
顿时,留下来的心思更重了。
确保是不会跟丢的前提下,未免被发现,他将距离拉开了些。
原本以为他们不过是要在客房这边等什么人,但是没想到他这一跟,就跟上了后山。
后山。
“顾舜顾易,还有沉棠,你们都先在这里等着吧,我与她一起过去,待会儿听到我的呼声,你们就过来,至于沉棠,你自己好好藏着就行,然后,大家都注意安全,不可大意。”顾昭看着他们,认真道。
谁知道徐孝则找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万一是些亡命之徒呢?
她从来不看轻任何一个人。
顾昭和姜楠离开之后,苏宴大步上前,“你们姑娘这是去做什么?”
顾舜顾易两人极默契地抽出佩剑,但下一瞬就被沉棠制止了,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眼前这位和姑娘的关系的。
得罪了他们姑娘都不能得罪了这位。
当下便省去不必要的细节,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苏宴冷眼扫过他们,这样的事情竟然就放任顾昭一个人去冒险吗?
他冷哼一声,不发一言地跟了上去。
顾舜两人还想拦他,沉棠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一眼,“没看出来那位只一个冷眼扫过来,就比你们俩凶神恶煞加起来的气势都要强?”
***
苏宴找到顾昭时,便看见她站在荒木丛生的山路边,身边站着姜楠,对面是一个穿着富贵的年轻公子,以及几个一脸邪气的小混混。
“顾昭,你当日派侍卫把我掳来后山,可曾想到自己也会有今日?”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吧?怎么,今天是想要报复回来?”
徐孝则还没说话,几个小混混已经忍耐不住,“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徐公子,你就是不给钱,我们也愿意上啊!”
“就是就是!我都有点等不及了!”
“待会儿我先来,我是老大!”
“老大,以前有什么好的都是你先,咱们可是兄弟,你也得让让弟弟们吧?”
……
顾昭眼神暗了暗,张口就要喊顾舜顾易两人来。
没想到这时候身边的姜楠却倏然倒地,她怔了怔,看见是苏宴来到了身边,一时间也没想过他是为什么过来,但整颗心已经安定下来,
一霎时,她眼里便闪烁着泪花,朝苏宴靠近两步,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袖口,整个人偎到他怀里,委屈道,“你怎么才来!”
苏宴刚还冷眼看着想要背地里下黑手的姜楠,转眼又有温香软玉盈怀,他不自然柔和了一下面部表情,僵硬地伸手拍了拍怀里的人,“别怕。”
徐孝则退后一步,他刚刚甚至没看清这个男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姜楠就已经被踹倒在了地上。
但是几个混混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不由得急红了眼,面面相觑,迟疑着就要围上去。
***************
顾舜顾易在外面等得心急,然而迟迟没有等到姑娘叫他们,又不敢轻举妄动。
没想到这时候却看见徐孝则偷偷摸摸地从草丛里爬出来,两人相视一笑,老熟人了啊!
可怜徐孝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喊着自己是江南安和侯府的大姑爷,几位壮士一定是认错人了云云……
顾舜顾易才不听这么多,直接将人揍的昏死过去才罢休。
关于今天的事,他们早就从姑娘口中得知了,这徐孝则也是主谋之一,这顿打,他挨的不冤枉!
只是,待打完之后,他们才想起来,这主谋都跑了,那么从犯呢?
顾易看向沉棠,道,“沉棠姐姐您先在这等等我和顾舜,我们去看看姑娘。”
“好。”
顾舜走了几步又跑回来,将徐孝则也拖上一起。
等到了地方,看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五六个人,顾舜顾易张大了嘴,又看见偎在俊秀男子怀中的姑娘,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但其实他们心里觉得,似乎用不上了。
苏宴看见顾昭的侍卫来了,将她从怀里推开。
顾昭本来还有些不情愿,可是抬头却看见他通红的耳尖,一时觉得心下快慰,挣扎的动作也停下了。
感受到她的顺从,苏宴抿着唇,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高兴不起来。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她的折腾吧,他想。
“姑娘,没事吧?”顾舜顾易看见顾昭终于从那位公子的怀抱里挣扎出来,极有眼色地上前问道。
顾昭摇头,“没事。你们把这些人全都绑起来吧,徐孝则扔回徐家,几个小混混寻个由头下到衙门去,姜楠就算了,家丑不可外扬。”
“就这样放过她?”苏宴再次皱眉,不赞同地问。
这是他从来到这里,继“别怕”之后,对顾昭说的第二句话。
“不会。”她没有问先前苏宴为什么会把姜楠踹倒,估计是她想对自己下黑手,正好被苏宴看到了。
想着他的问题,解释道,“她毕竟是安和侯府的姑娘,而且她下面两个妹妹也快到说亲的年龄了,不能因为她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苏宴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叔叔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置?”解决了姜楠徐孝则这个麻烦,顾昭心里轻松下来,又开始不着调。
另一方面,是她把不准苏宴的心思,若是将处置的法子说轻了,害怕他觉得自己优柔寡断,但若是说重了,又怕他觉得自己心肠太坏。
苏宴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眼神骤然冷下来,面上仍然不变,道,“你若是狠得下心,便将她容貌毁了,发卖到烟花之地,让人带话给老鸨,令她专门伺候贩夫走卒。要是狠不下心肠,就让人给她灌了药,关在家庙里,也未尝不可。”
“我……”顾昭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只先应下,“好的,”
她怎么从前就没发现这人的手段这么厉害呢?
“从安和侯府过来,折腾了这么久,累没有?”苏宴斟酌了半晌,开口问道,
顾昭与他并肩行着,乍然听见这话,琢磨不透他究竟什么意思,于是道,“累了。而且我还没吃早饭。”
沉棠跟在后面,为姑娘理所当然的样子感到震惊。
她们家姑娘,以前不是这样的吧?
“去我那里吧,今早出门时,砚一便为我备下了早饭,这时候已经凉了,但可以让他拿下去热一热。”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的急切,于是又顿了顿,以他一贯的语气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看见顾昭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他心情陡然变好,无声笑了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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