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街上有两条巷子, 人人都想住进去。
一是朱雀巷, 里面住的大多是些落魄的贵族或者官绅, 譬如安和侯府之流, 虽说这些勋贵之家已经不比往日, 但是谁都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再怎么样, 家底也是比旁的人要殷实几分的。
而且这样的人家里,大多还秉持着几分不肯与一般平民同流的清高,让人觉得不好亲近的同时, 无形中也对他们多了两分敬畏。
二是平水巷,与朱雀巷隔得不远,里面住的便是些有头有脸的商贾之家。
这两条巷子, 将熙和街上的富贵二字占全了, 对普通人来说,住进去便是身份的象征。似乎出门在外说起家安在这两个地儿, 没由地形象都比别人高大一截。
徐家就住在平水巷。
大中午的, 徐家少爷被浑身是血地丢在了徐家门口, 很快这事就传遍了整个平水巷, 甚至连朱雀巷那边都听说了。
没办法, 谁让徐家是安和侯府的姻亲呢?何况这出事的不是别人,还是他们家的前姑爷。
李氏等人自然也听到了点风声, 但这时候却没有人有心思去查证这等消息是否属实。
她们都在厅堂里听着堂中的少女说话呢:
“本来这事我该说出来教三表嫂或者二舅母知晓,可是我却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要我把这个理与她说了, 让她明白作为侯府千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事这样完了也挺好。没想到她竟然因此对我怀恨在心,勾结了徐孝则那等小人要加害于我。”
她又停下,低了声音,道,“我心里知道,虽然我比她还小一岁,可我是长辈,断然没有咄咄逼人的道理。然而如今教我忍气吞声,我却也是不能够的。泥人还有三分火气。”
“你是个好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何况当日阿芷的事,也全靠你帮衬。楠丫头,你想怎么样发落就怎么样发落了吧。”簪两支碧玉笄,穿白色撒花上襦,下搭纱绿十二幅湘裙,外配了件石青色褙子的何氏看也没看姜楠,对顾昭道。
除季氏外便是她对此事最有发言权,然而她这话却等同于和稀泥。依旧没有将对姜楠的惩罚落到实处去。
顾昭微微一笑,“话可不能这样说,您不给个准话儿,我怎么知道轻重呢?不过您不掺和也行,姜楠上头可还是有表哥表嫂的。当然,若是这事实在不能给我一个交代又有什么关系呢?冤有头债有主而已,谁不让我好过,我就不让谁好过不就行了?”
她今日说话丝毫不让人,但是众人早在姜芷徐孝则的事上就已经见识过她的强硬,是以也没有觉得太难接受。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是把见了萧暄的气都往这一处使了。
李氏目光微闪,没有说话。
虽然他们一直与二房不和,但那只是在他们这一支。
毕竟老爷与二叔是嫡亲的堂兄弟,二叔又只得这一个女儿,她现在要是说了点什么,等回来让二叔知道了,令老爷与她起了嫌隙就不好了。
只是没想到她才刚刚想明白这其中利害,就听见女儿道:
“大姐姐!我竟没想到你原是这样恶毒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李氏咳了咳,低声喝她,“你的规矩呢!你也知道这是你大姐姐?自个儿待着,莫要说话了!”
听这意思,竟是不打算掺和到其中了。
她也是这时才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好起来:侯府长媳,又是当家主母,本来这八竿子与她打不着的事情,偏生叫了她出来。
阿月也是个不安生的,又没什么好事,非要跟过来!这下子好了,尽是惹得一身臊!
姜月被母亲呵斥几句,心头一急就要说话,可见着她凌厉的眼神,又悻悻低下了头。
只忍不住在心里痛惜失了这么一次讨好表姑的机会。
不过……她突然想起来,今天是表姑先问了她大姐姐的事,后来才有了她们一道出门,当时她还为此嫉妒过大姐姐,结果一回来,就成了这样的局面!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关联!
她飞快地回想和这两人相处下来的每一个细节,又仔细做了各种假设,最后却发现,如果不是因为表姑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她肯定无法这样万无一失地回来!
如果是这样,也就能够解释这一切了!
愈想愈觉得胆寒,她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心里明白今天恐怕是用不上她帮什么忙了。
季氏见着没有人说话,心里怜惜外孙女来江南不过半个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素来温和的面上也冷硬下来,“你们现在要是拿不准主意,便在这里等着姜均姜问回来吧!这事昭儿想要善了我老婆子也不答应。姜楠,这么久了,你就不说说话?”她的声音不紧不慢,却自有一种威严在其中,令人不敢轻慢。
何氏嘴唇翕合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庶女就是庶女,即便教养在嫡母名下,仍旧上不得台面,做出这样的事情,莫说前程了,一旦传出去说不定亲事都成问题。
然而又怎么可能不传出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姜楠已经绝望,面如死灰般抬起头,“要我说什么呢?我还能说什么?”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嫡母张氏起身,对着上首几人福了福身,“老夫人,祖母,母亲,阿楠毕竟不是我亲生,这事我也不好妄做决定。一切还是等她父亲回来再做定夺吧。我有些乏了,便先下去了。”
走到姜楠身边时,她停下脚步,漠然道,“我知道你一向恨我,恨便恨罢,我自认为已经足够对得起你了。”
一个姨娘的女儿,还妄想她视如己出吗?她早就料想到依姜楠的性子,日后总是落不了好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样快。
张氏走后,顾昭也走到季氏身边,将她扶起,“外祖母,咱们先走吧,舅舅从县衙回来还不知什么时候,表哥今日去庄子上了,我先陪您去用饭可好?”
“也好,一路回来饿坏了吧?你也是,胆子怎么就这么大,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你让外祖母怎么办!”
祖孙俩的声音越来越远。不一会儿,余下几人也都陆陆续续迎着外边的霞光出去了,厅堂里只剩下姜楠一个人。
她一直强撑着挺直的脊背在这时候终于塌下来,“怎么会……怎么会就成了如今这样!”
明明昨日她还是安和侯府嫡长女,怎么今天,就到了这般地步?
她不知道自己会迎来怎么样的惩戒,但是到这时候,她才发现,比起未知的未来,她更害怕看见父亲失望的目光。
父亲?
对!父亲!
姜楠抬起头,心里突然充满希冀,她知道,父亲不会不管她的!
那一边,正在庄子上巡查的姜问得了府里小厮的消息,将手头的事全都交给心腹管事,便策马回了侯府。
连口茶都来不及喝就到了张氏的院子,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到姜楠。
张氏于是将今天在花厅里的事一五一十细细道出,末了又道,“总之就是,你的好女儿被人撞破了丑事,人家好心提点她,反而被记恨上了,现如今还跪在花厅。”
姜问来不及与她多说,又叫人去花厅把姜楠送了回去。
在他看来,这着实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顾昭不是一根头发都没伤到吗?也值当搞这么大阵仗出来?
但没想到,一会儿就有人来请他去淳安堂了。
心里想着先发制人,因此一进淳安堂,他就道,“听说今日老夫人与表妹要惩治阿楠,我看着就不必了吧,阿楠年岁尚小,表妹理应多多包涵她才是!”
季氏冷眼瞥他,正要说话,就听见顾昭讶异道,“原来在表哥这里,十四岁竟是比十五岁还要大的吗!是我孤陋寡闻了,这种说法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呢!”
姜问额头上滴下两滴冷汗,没想到顾昭竟然比阿楠还要小上一岁,他干笑两声,旋即又道,“这般说来就是表哥的不对了,表哥竟然忘了你今年才十四岁。”
顾昭又道,“在对与错面前,年龄就不那么重要了。您回来,想必也听说了姜楠做的事了吧?要是当真觉得这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也不说什么,但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你也莫要怪罪于我就是了。”
“你!我可就只得这一个女儿!好歹也要喊你一声表姑,表妹你于心何忍!”姜问伸手指着她道,如果不是顾忌着季氏在这里,他说话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谁知顾昭仍然不为所动,向他细数姜楠的错,“您是读书人,想必礼义廉耻几个字怎么写应该知道。姜楠表明身份去自荐枕席,丢的是谁的脸?再者,她今日能为达目的搭上徐孝则,保不齐明日又会做出什么事。况且,徐孝则是什么人您不清楚?当时他带着外室上门,我记得您也是义愤填膺。”
她唇角的笑渐渐隐了下去,看着姜问,“当然,您要是觉得这没什么,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到时候我若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您也别怪我今天没有提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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