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姜雪从姜楠手中拿到簪子, 她才破涕为笑起来。
季氏脸上神色未变, “你们都下去吧。昭儿你也下去休息会儿, 看看屋子里可还缺些什么, 有哪里不合心意的只管与我说。待到用膳的时辰会有婆子来请你到正厅。”
顾昭颔首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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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方才在厅中, 为何不说一句话?”正在为顾昭收拾妆奁的荔辛手上动作突然顿下来, 唤了顾昭一声, 迟疑问道。刚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忐忑地望着顾昭。
说起来都怪沉棠, 不是她与自己说了这回事,她就不会问了!
“你听沉棠说了?那两个,姜雪姜楠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姜雪跋扈骄纵, 姜楠也有心机。”顾昭放下手里的兵书, 这里面的东西看得她头疼,组织了一下语言, 她又继续给荔辛解释:
“姜雪固然令人讨厌, 但姜楠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当时其实大可直接向在座的人求助, 纵使姜雪受宠, 可是姜楠若真是态度强硬些, 未必这事就没有转机。但是因为害怕得罪姜雪,她选择了隐忍。
然而这小姑娘一面隐忍, 一面又不甘心,竟还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你说, 这样的情形下, 我要不要开口?”
荔辛沉默下来,她没想到不过是两姐妹争个簪子的事,其中竟然有这么多的门道,“照姑娘如此说,其实姜大小姐是在算计您?”她问道,开始继续整理顾昭的妆奁。
顾昭摇头,“说算计倒谈不上。其实换位思考,我也能理解她,只是却不会这样做。”
荔辛被自家姑娘吊起兴趣,眼里盛着满满的孺慕之意,她看向闭着眼假寐的顾昭,“如果是姑娘在那个位置上,会如何做?”
“自然是会找外祖母。安和侯府里现如今仍然是外祖母掌权,比起一个不知道待多久的外人,难道不是家里人的大腿更好抱?再说了,外祖母性情温和,处事公允,难不成不是最好的人选?”
“听姑娘这般说,是很有道理。那……由此可见,姜大小姐是不是有些愚笨啊?”荔辛极为赞同地点头。心想姑娘不愧是姑娘,就是和他们这些人看问题不一样。不过听姑娘分析下来,那姜大小姐好像有些蠢笨。
顾昭却是摇头,她走到窗边,看见檐间有蛛网挂着,一只小虫子扇着翅膀就这样直直撞了上去,蠢么?倒也并不见得。
“算不上笨,但还称不上聪明。聪明人不会想她那样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挣逃不得。”她看着蛛网上的飞虫仍然在挣扎,无声地勾了勾唇,道,“她当时说了句话‘点翠簪子是你的,我不能要’,这话实则饱含深意,也是在说给我听。”
“嗯?”荔辛想了想,重复那句话,“簪子是你的,我不能要?”她拍了拍掌,以自得的口吻道,“姑娘,她这意思是不是说,‘你的东西我不要,我的东西你凭什么要’?”
“是。”顾昭欣慰地点头,“她想突出自己的委屈,却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同情弱者,尤其这人还心思不正,想将自己从中摘出去,妄图隔岸观火。”
她理了理衣裳,起身往外走,“我去外祖母屋里,待沉棠回来你问问她去哪儿了。”
荔辛应了声“诶”,继续低下头做自己的事。她们姑娘带来的首饰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根本整理不完。
松鹤居里,季氏正与心腹嬷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听见下人来禀报说是顾昭来了,立时答道,“快请人进来。”
心腹嬷嬷识趣地退下。
“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又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作甚?”
“我不累,想多陪着外祖母。”顾昭上榻坐着,将半个身子偎进季氏怀中。
季氏闻言,眼里闪起泪花,叹道,“这么多年,我们囡囡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了。”
顾昭朝她怀里拱了拱,“我还是外祖母的囡囡。”
“三位舅舅对您可还好?外祖母,要是他们胆敢欺负您,您就同我说,我一定帮您出气。”顾昭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季氏。
季氏眼里染上笑意,“你呀……这话,你娘从前也时常对我说。”
她大手轻轻抚着外孙女乌黑油亮的长发,想到几十年前的旧事。
她那时候嫁给老侯爷,三年无所出,婆母便遣了媒人去给侯爷纳了两房良妾——何氏与洪氏。后来何氏生了姜修,姜均,洪氏生了姜察,接着她才是生了佩茹。
大概能得到的多了,人就开始变得贪心起来,何氏洪氏整日里开始计较吃穿用度,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攥在手里。她又惯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与侯爷的夫妻之情也渐渐在那些寡淡无味的年岁里消磨了去。空有其名,却无其实。
后来她在侯府里的境遇却是因为女儿发生了转变。女儿和她一点都不像,素来争强好胜,无论对上谁,从来没有吃过亏。何氏洪氏尝到苦头之后,再也不敢来招惹她们母女。
再后来,婆母年纪大了不管事了,侯爷成日里花天酒地。眼见着女儿竟然就这样护着她撑起了整个安和侯府,季氏不可谓不心酸。
她有时也会想,如果她当时能硬气一点,凡事都尽力去争,佩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辛苦了?说到底,是她这个当娘的带累了女儿。
“娘在国公府也时常念着您呢。您还没告诉我,在这侯府到底过得舒不舒心。我今日可是看到了,那姜雪姜楠都不是让人省心的孩子,幼女如此,何况大人?”
“是不大省心。可是到了我这个份上,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有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无论如何,这安和侯府,日后还不是要交待到他们手里。再说,虽然你娘已然嫁人,但这余威尚在,她又时常回来,光是想着你娘,他们就不敢对我做什么。”季氏笑道。
三个庶子都不是什么有大才能的人,何氏洪氏这些年你来我往地斗着,但忌惮着佩茹,根本不敢闹到她面前来。毕竟年纪大了,从前年轻的时候都知道惜命,更遑论现在。
“我娘从前在侯府很威风吗?”顾昭眼睛亮了起来。在王都里她娘整天只知道出去约着别人家的夫人打马吊,一逮到她不是念叨这就是念叨那,她对娘亲从前的事只是一知半解,这还是老爹喝醉了酒无意间说漏嘴的。
季氏“哈哈”笑了起来,“可威风了,侯府里从那时候留到现在的老人,一提起你娘不是吓得打哆嗦就是竖起大拇指夸赞。大家对她,可是又敬又怕。”
“为什么?”
“你娘……”季氏说不下去了,她先前还在想何氏洪氏如今年纪大了,她又何尝不是呢?年纪大的人,提不得这些陈年旧事,一提起来,就像是伤筋动骨一样。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可还记得从前济觉寺里给你做斋饭的师父?”
顾昭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去,她点点头,“哪儿能忘记啊?不光没忘记他,连他取笑过我的话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呢!”
“他现在可是济觉寺的住持了!你见着他,记得要尊敬些,莫要像幼时那样没大没小的了。”季氏提点道,又想起顾昭献宝似的为她从王都带来的佛串,抿唇笑了笑,“说起来你们当真是有缘,你总是大师父大师父地叫着人家,可知他法号是什么?”
“是什么?”顾昭还没从巨大的冲击里回过神来,听见外祖母这样问,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檀释。”
顾昭惊讶地张大嘴巴,季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这么吃惊?不觉得很巧吗?”
“我……巧,当真是巧。”顾昭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没办法表达出她的心情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笑呵呵任她扯着胡子的烧菜师父,转眼竟然就成了闻名遐迩的得道高僧。前些日子尚在王都时,她还听说那位檀释上人拒绝了陛下想邀他进宫的请求,当时她还感慨了一句现在竟然真的有这样不慕名利的人。
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旧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来淅淅沥沥的小雨,从雨里来的风带着料峭春寒往屋子里吹,窗户纸“沙沙”作响,顾昭起身想找东西去将窗纸镇着,这时候却又听见敲门声,她看向季氏。
季氏点头。
她这才去开门,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丫鬟,见是她开门,先行了个礼,才道,“表小姐好,大少夫人已经在正厅备好膳了,差奴婢来请老夫人和您过去。”
顾昭“嗯”了一声,“你先下去吧,我与外祖母待会儿就来。”说完,她转身去搀季氏。
祖孙俩慢慢朝正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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