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就不是我要不要与她一般计较的事了。毕竟她辱及的, 还有皇后姑姑。并且, 谢小姐如此清高, 那你可曾想过你身上这一襦一裙, 一钗一簪, 也全都是用了金银俗物才换来的, 这样看来你又能比我们这些俗人雅致到哪里去呢?”
顾昭觉得这谢芳菲着实好笑, 她不喜欢金银俗物,那就穿布裙戴荆钗啊,身上穿着五十两一匹的青绡纱裁的长裙, 也不觉得打脸吗?
“再说了,你看看今日在场的小姐哪位不是穿金戴银的?你这是一句话下去打死一杆子人啊。”她翘起唇角,就事论事。
“先前王小姐就说了, 咱们今天拿出来的东西, 要不然就当彩头,要不然就捐出去。我本来就想着, 如果有哪位姑娘在这诗会上拔得了头筹, 她若喜欢这凤钗, 我也就当成人之美了。若是没人喜欢, 那这赤金纯银打造的, 怎么说也能卖个好价钱吧?”
“在捐赠一事上,如果你真是诚心诚意, 那也就不要论什么雅致论什么喜欢,只管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这就是至诚了。我今日来的匆忙, 身无长物,也就唯有这凤钗精美且值些银子了。一番好意,在你看来却是如此不入流吗?”
她话音凿凿,如同掷地有声。直让谢芳菲难以招架。这可是当朝皇后赏赐的凤钗,她哪里敢说不入流?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她若是能道个歉,也就万事大吉了。可是一想到苏宴在这里,她就拉不下脸来。
顾昭其实也不想这样得理不饶人,只是这谢芳菲一边觊觎苏宴,一边又要上赶着到她面前来找存在感,非要让她不痛快,这就很过分了。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一块儿不痛快吧。
她抬眼觑她,面上笑意如常,可在谢芳菲看来却是一等一的尖酸刻薄。
她心下难平之际,又闻那端阳郡主道,“怎么?谢小姐不发一言,是对我的话不敢苟同吗?或者说你要真是有什么不同意见,那就说出来让大家一块儿评理呀?咱们今日是诗会,本就是以诗书为功底,在口舌上见真章。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反正出了这王府,也就没什么人会记得今天的事儿了。只是我这人向来受不得委屈,少不得要与你论道一二。”
谢芳菲只觉一口血哽在喉头,咽不下吐不出。好端端的诗会,分明是以才思论长短,如何到这无赖女子口中,就成了口舌功夫?这样说来,岂不是显得她谢芳菲与那市井人家里爱说人长短的妇人无二!
眼下没有人站出来驳斥她,说明其实在他们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谢芳菲意识到这一点,更觉心中苦闷。
当初她可是誉满王都,冠盖京华的谢氏女,与王嫣并称为王都双姝,没想到三年不见,一朝回都,竟被这样一个女子狠狠奚落!
可是,她还不能动怒。这是她回到王都以来第一次站在这些人面前,万事开头难,待日后,她再复昔日荣光,想来那时候并没有人胆敢再这样与她说话!
她压下心头怒气,竭力装作心平气和的样子,道,“端阳郡主?您说的话我确是不敢苟同,不过之所以没有再出声反对,是因为我觉得这着实没有必要。各花入各眼,难不成你一人喜欢金银,所有人说它不好便是错的吗?”
这时候她绝口不提那攒珠赤金凤钗的事,只把重点放在金银之上。
“看来谢小姐不仅眼盲,耳力也似乎有些不好。我又几时说过旁人说它不好便是错的了吗?先是说我俗气,后又道我专断,一言不合,便往人身上扣帽子,此后我是万万不敢与您一同了。”顾昭垂下眼,委屈道。
苏宴执着茶盏的手扣紧,开口讽刺,“在下每月为谢府举子指点文章,还要受谢大人一笔润笔费,想来在谢小姐眼中,也是那等末流的俗人?”
谢芳菲闻言,如遭当头棒喝。他怎么能这样想她!
然而一瞬间的惊悸之后,她却又突然醒悟过来,苏宴这明明是在为那端阳郡主说话。
他简直是往她心上插刀子啊!
谢芳菲低下头,终于强迫自己看清现实:今天她如果不低头,这圈子里面恐怕就没有她容身之处了。是以她又在心里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艰涩道,“丞相言重,芳菲决计没有此等想法。今日之事,是芳菲莽撞,还请端阳郡主海涵。”
她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出来,到最后,竟隐隐有了些颤音。每说一个字,她就觉得身上的傲骨似乎被人一寸一寸地打碎,直至化为齑粉。
顾昭歪头,粲然一笑,“我要是不海涵呢?”看着谢芳菲不可置信的望着她,然后面色渐渐变得灰白,觉得吊足了胃口,才“噗嗤”笑道,“这样就被吓着了吗?哎真对不起,我只是特别喜欢你,想同你开开玩笑罢了。”
谢芳菲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终只咬咬牙道,“没有。”
苏宴看着她笑,扣紧茶盏的手更用力了些。
他又想到那些夜里的梦。
隐秘而动人。
王嫣一开始打了圆场之后,就站在旁边没有再说过话。她与谢芳菲只是泛泛之交,而对于顾昭,她的心情又太复杂。两相冲击之下,她并不想开口偏帮谁。
到现在眼见局面趋于和缓,她才又站出来,一边领着谢芳菲与自己站在一块儿,一边又歉意地对顾昭笑笑。
诗会已经结束,眼看又要到午时,王嫣想了想,留众人用饭。
只是先前出了这样一场闹剧,眼下谁还有心思在王府用饭?纷纷推辞,寻了借口要回府。
王嫣于是道,“那今日各位拿出来的彩头,我便都会折合成银两,用以换取衣食,遥寄到边关。”
“王小姐,这事你做便是了,我们都是相信你的。”
“是呀,王小姐公允是王都里众所周知的事。”
“何况王家家大业大,王小姐也犯不着昧下这么点银子。”
“能够为边关将士做点事情,我们也都是乐意之至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随后拱手往外走去。
顾昭走在最后面,一出王府,正在纳闷怎么没有看见国公府的马车,砚一就驱车上前,对她道,“顾小姐,爷说他送您回去。”
她点头,把着从车厢里伸出来的手,上了马车。
一上去,看见苏宴,她就恨恨道,“你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什么?”
苏宴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真想把你藏起来,谁都不给看。”她哀嚎一声,“当初说的是气话,但现在我却真的这样想。你说你怎么就这样招人呢!”
“好。”苏宴垂眸而笑。
顾昭侧头,“啊?”
“你不是说想把我藏起来,谁都不给看吗?我说,好。”苏宴解释道。
“算……算了算了,”她一向有贼心没贼胆,“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的人,对那些扑上来的狂蜂浪蝶一定要视而不见就可以了。”
她想到上一世,声音有些紧,“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还是得只有我一个人。否则,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苏宴有些苦恼,“可是,我想把你藏起来,怎么办?”
想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知道那些人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可他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顾昭听出来他声音里的紧张,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被他这样在乎,还是感到很开心,于是去拉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里,“你一直对我好好的,没有其他人,我就一直都是你的。”
“只是我一个人的?”
“只是你一个人的。”
苏宴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声音微哑,“好。”
“对了,差点忘记问你,你送我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呀?什么长信宫灯,玉壶春瓶,我用不上的。”顾昭将手抽回,仰头问他。
苏宴言简意赅,“嫁妆。”
顾昭:“……”
“你不是害怕我会被别人招惹吗?我把家底全都给你,以后就要靠你吃饭了。这样也不敢被人招惹或者招惹别人了。”
顾昭觉得苏宴说这话时有些乖巧得过分,顿时就感觉心尖好像软了一下。鬼使神差般的,她倾身去亲他的眉眼。
原本只是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可是下一瞬,苏宴却扣住她即将抽离的身体,吻上她嫣红的唇瓣,辗转碾磨。
顾昭想推开他。谁知又被抱得更紧,不能动弹。
她听见他哑着嗓道,“昭昭,乖一点。”
她感受到身下硌着的东西,被吓得不敢说话。
上一世,有人教过她这些的。
良久,苏宴的喘息才平复下来。他看着顾昭带着水光的眸子,和略有些红肿的唇畔,眸光逾暗。
顾昭却在这时候找准机会,从他怀里挣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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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芳菲回到谢府,便关上门,一个人哭了一场。她实在想不通,怎么事情就成了这样。
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祝氏又来看她。
“今日在王家怎么样?”
谢芳菲已经收拾好了狼狈形容,她坐在祝氏面前,端庄沉丽,道,“挺好的。只是,婶娘,您知道端阳郡主吗?”
祝氏讶然,“这茬我竟忘记与你提了,端阳便是顾昭的封号,前些日子刚从宫中赐下来的爵位。你这样问,可是与她碰上了?”
顾昭?竟然是顾昭!
谢芳菲心神一震,怪不得,怪不得她如此咄咄逼人,怪不得她卯足了劲儿与她作对,怪不得她要插入她和苏宴中间,原来是她!
谢芳菲现在心里所有的委屈都没了,只剩下愤恨。
她就说她刚回王都怎么可能会碍了那郡主的眼,原来这其中竟然有这样的因缘。也是,自己的存在对她而言一定有很大的威胁吧。
她笑道,“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丑罢了。与她碰上我也没什么的。不过今日确实发生了些事。”
当下,她将自己当时不好的言论隐去,把今日在王府发生的事情转述给祝氏听,又道,“我当时只道她是郡主,却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因为忘了当今皇后仅有这一个嫡亲的侄女,又想着自己刚回王都,树大招风,不宜太过拔尖争强,这样对叔父也不好,因此便没有与她争论,草草赔了个不是。”
祝氏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谢芳菲摇头,“本也没什么好委屈的,只担心叔父的仕途会因我受到影响。”
祝氏定眼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母亲,把你教得很好。”她别过头,拿起绢帕拭泪,随后拉着谢芳菲起身,“走吧,随我到正厅用饭,你刚回来,对这府中还有些不熟悉的地方,待日后熟悉了,你便在迎绣阁中用膳就好。”
谢芳菲点头,跟着她一道出了迎绣阁,往正厅去。
用了晚膳之后,谢芳菲独自回了迎绣阁。
祝氏在席上等着谢玄,见他放下碗筷,才沉下眉眼,道,“我有些事想与老爷说。”
谢玄于是与祝氏去了她的院子,但听完祝氏所言,他轻抚长须,凝眸不语。
祝氏有些急,“大嫂早早去了,没什么人为芳菲谋划亲事,大哥身上又没有一官半职,她本就亲事艰难,若是我这个做婶娘的不再为她筹谋一番,这孩子也忒苦了点。”
“但你也见着她的态度了,她分明是一心扑在了苏宴身上,你再为她筹谋,她不领情也无济于事。更何况,苏宴那样的出身,有什么好的?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人提过一二,但他始终是寒门出身,家中又无父母操持,真要让芳菲嫁过去了,你能放心吗?”
谢玄还有一点没说的是,这几日他也叫人注意了芳菲的言行,发现她年岁虽长,可是却不如从前通透。
今日王家的诗会,早早有人与他报了消息,全然不如祝氏所言。
他这个侄女,到底是急功近利了些。不过想想又觉得情有可原,她从小被人捧惯了,一时想不开,也是正常。
“那以你所见,我们就由着她折腾吗?她这孩子,至纯至孝,虽然平素与你并不亲近,可是今日受了委屈,心里第一句还想着万不要连累你这个叔父的仕途。但就凭这一点,你也该对她多上点心才是。”祝氏绞了绞帕子,心里焦急,却不敢表露出来。
谢玄看着她,“大哥都还没有给我写信,问过她的境况,你这个做婶娘的,怎的如此着急?平素怎么不见你多关心关心瑞儿?他去壁临书院一月之久,还没听你念过他。”
“瑞儿……老爷说笑了,”祝氏低下头,“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我哪有不关心他的?只是瑞儿一向懂事,我对他只有放心的份儿。”
……
这一晚,祝氏院子里的灯亮了半宿。
第二天,朝野之中除了传出来王氏女阿嫣纯善机敏的名声之外,跟着的还有谢氏芳菲初回王都,便被端阳郡主欺辱的事。
这事一传出来,接着又有几条类似“端阳郡主嫉妒谢芳菲美貌才名”“为了苏丞相端阳郡主发难谢芳菲”的流言蜚语在王都里的大街小巷流传。
顾昭被气得够呛,推了所有的帖子,一个人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可是这天,荔辛呈上来的帖子她却推不了。
是太子下的。
请她进宫一叙。
她盯着帖子看了许久,最后才咬牙道,“我一人进宫,你们都在府里等我。”
说着,竟是连衣服也没换,就让下人备了马车进宫。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才发现不对,然而这时候马车已经停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她的车帘。
顾昭看见帘子后露出苏宴的脸,“呵”了一声,使劲扯着帘子不让他掀。
马车外传来苏宴低低的笑声。
她把帘子撩开,瞪着他,不说话。
“下来,嗯?”
顾昭心中微动,但冷着脸,避开他的手,径自下了马车。
她走在前面,过了一会儿发现苏宴没跟上来,正掉头打算继续走的时候,才听见他含笑道,“走错了,该往这一边。”
顾昭停下来,果然发现另一边还有路。
她低着头回去,本来很气,但又越想越觉得委屈。
苏宴要去牵她的手,却被她再一次躲开。
直到到了花厅,他才发觉不对,他走到顾昭面前,看见她微红的眼眶。
他伸出手,拇指轻轻贴着她眼眶摩挲过去,叹息一声,“生气了?”
顾昭冷笑,“谁生气了!虽然我没有谢芳菲那么温柔大方善解人意,但也知道不能使小性子,免得哪一天色衰爱弛还因为善妒小气,就被人厌弃了!你们男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甜言蜜语拈口就来,转瞬又全然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苏宴扶额,“可是在这之前,你也丢下过我两次。”
顾昭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丢下过你两次了!苏宴你血口喷人!”
“在公主府一次,庄宅外一次。你都没有跟上我。都是我自己一个人。”他看着她,看上去比她还委屈。
顾昭竟然诡异地觉得自己理亏,于是小声道,“可我在庄宅外明明后来跟上你了的。”
很快她又意识自己是被苏宴带偏了,声音又大了起来,“我看你不帮我说话,就是舍不得让谢芳菲伤心!也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暗自喜欢自己这么多年,是块石头也给捂热了。怎么,要不要我把收下来的东西全都退给你,或者直接好人做到底,把它们全送去谢府!”
苏宴听她这样说也不恼,只高声唤砚五进来,“你给顾小姐说说,这两天王都最热闹的茶馆里,说书人都讲的什么?”
“女诗人沽名钓誉一身臊,贵小姐黑白分明满堂彩。”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子进来,开口却是悦耳的女声。
顾昭听见她说的话,然而更令她在意的却是她的身份,突然福至心灵般,她拍了拍头,“你这声音,和我院子里一个丫头挺像的。”
她转头去看苏宴,等他的解释。
苏宴让砚五下去,对她道,“她是我手下的人,名叫砚五。会伪声,擅易容。是我早派到你身边去的,没有要窥视你生活的意思,你别生气。”他心里忐忑,说话都有些涩意。
顾昭不动如山。
“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点。至于谢芳菲坏你名声,我已经编了话本给各个茶馆的说书先生,没有不帮你的意思。”
“哦,我知道。”不然她今天也就不会出门了。
今日送来的帖子,上面的字迹虽然和太子很像,印章也是真的,但终究有些破绽。太子写字在落笔时总有勾连,可是苏宴却是干净利落。
拿到帖子,她便知道是苏宴想见她,但又怕她不答应,假借了太子的名义——毕竟她这几天可是把苏宴送来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她不满意的是,她觉得苏宴做的不够。
“你做得太隐晦了。我想你告诉谢芳菲,你整个人连身带心都是我的,让她死了这条心!”她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但也做好了一旦苏宴皱眉便立马抽身离去的准备。
苏宴只笑着赔罪,“是,下次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发生,苏某一定直截了当,表明自己身心俱有所属。”
“所以,别生气了,嗯?”他为她沏好茶,放在她面前。
顾昭“哦”了一声,突然起了坏心,揪着他的衣领,回想起上次在马车里的情形,去亲他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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