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孝则看着她, 轻声问道, “我也需要你打抱不平?”
姜楠笑了笑, “当年阿芷姑姑风光大嫁, 提起这桩亲事, 没有谁不拍手称赞, 没有谁不夸一句好, 现如今你们和离,姑姑成日以泪洗面,而姑父你又落得这样光景, 真是令人唏嘘。而这一切,也不过是因顾昭而起罢了。如果没有她,说不定现在姑父娇妻在侧, 稚子在怀, 或许还能享齐人之福。”
“说这些就不怕我一时不忿杀了你!”徐孝则待她说完,猛地拍桌而起, 伸手掐住姜楠的脖颈, 然后收拢, 狠狠道。
他面目狰狞如同恶鬼, 双目赤红比起赌场上输得一塌糊涂的赌徒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是面对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但男女之间天生的力量悬殊还是让姜楠无法挣扎。
她面色涨得通红,呼吸困难, 却依然坚持着断断续续地说,“我相信……姑父……不是……”
不是什么, 姜楠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就在她以为也许这辈子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的时候, 徐孝则却收回手。
她单手撑着胸脯猛烈地咳嗽起来,心里却真正放松下去。她知道,徐孝则这事,算是成了一半。
等好一会儿,她终于平息下来,尽管脖子依然难受着,她却尽力忽略掉,开始说出自己的计划,“我明日将顾昭约到济觉寺,然后姑父找人来便是。余下的事我就不再插手,顾昭是生是死,届时全在姑父一念之间。”以一种极富蛊惑力的语调,不紧不慢地,她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徐孝则没有说话,而是垂眸思考着她的话的可行性。
这对他而言,其实根本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不行!”徐孝则缓缓摇了摇头,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我不相信你。更何况,杀了顾昭除了能泄我一时之愤,在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好处。”
姜楠没想到仍然是这样。
顿时心里有恼怒生起来,她看得出来徐孝则已经动摇了,却不明白为什么他迟迟不松口,最后一点耐心也被耗尽,她开门见山地问,“不知我应该做什么才能让姑父放下心,”
“我觉得其实你的心里并不像你表现出来得这么平淡。”徐孝则直勾勾看着她,仿佛想要直接窥探到她心底最深处的野心与欲望。然而姜楠伪装的很好,是以他说这句话,不过是诈一诈她。
世界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恨呢?
他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如果你连两个人合作之间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我又怎么能确保我可以完全相信你呢?真诚一点吧,别把谁都当傻子似的糊弄。为我打抱不平?当我三岁小孩?”
姜楠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挪到窗外,“姑父,你看这大街上,衣不蔽体的有,穿罗披绣的有,都是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她的声音温柔,但是徐孝则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怨恨,突然想起来从发妻那里听来的、关于眼前人的一些事情。
“这有什么,富贵天生,贫贱有命而已。”他哂笑一声。如果人人都一样的地位,那么他如今又怎么能够坐在这里喝茶聊天呢?总要有人为他们的生活付出血汗不是?
当然,他说这句话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想刺激一下姜楠。谁让这小娘们手段还没见得有多高明,就已经显示出了非凡的拖拖拉拉吊人胃口的本事。
姜楠点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和徐孝则起什么争执。
“我之所以想对顾昭动手,无非是在我不喜欢她的同时,她又恰好挡了我的路。”
这个时候,她才算是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说到这里也就够了。
徐孝则倒是没想到,这其中的隐情这样简单,但一瞬间他又反应过来,其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那你单单将她引上济觉寺不会觉得太不解气了么?既然要做坏事,为什么不坏个彻底?不如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对付顾昭?还有,我的私财都已经尽数充做了酒资,如果这时候贸贸然从徐家的账房上支钱,定会引起怀疑,所以……”余下的话被他和着茶水咽入腹中。
真要做这件事的话,他是不可能任姜楠独善其身的,怎么会让她将人引上济觉寺就功成身退呢?到时候若真追究起来,他不就成了罪魁祸首?
不管从哪一方面,他势必要将人拉下水。
姜楠唇角的笑意沉了下来。她想拒绝,可是原本十拿九稳的事在这个时候发生偏差,又让她心里膈应。
她知道做这等不干净的事,不能用两府的下人,须得找那一干地痞无赖。钱财这一关,没办法过去。
可是徐孝则说他没有钱,然而她一个普通的小姐难道就有钱了吗?一个月的月钱要打赏下人,添置东西,还得留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就算她将所有的钱拿出来,在这样的事上面,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没有足够的利益诱惑,怎么能指望那些人为他们守口如瓶?
徐孝则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想了想,道,“如果你没有钱,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姜楠抬头看他。
“印子钱。”他小声道。
“什么?”姜楠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不可能不知道印子钱对他们而言是沾染不得的东西。
徐孝则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劝她,翘起二郎腿,整个人往后仰去。吊儿郎当道,“总之,你要是肯出钱,我出力,这事儿咱们就算是成了。或者说实在不行你来出力,我出钱也是一样的。总不可能,你什么都不做,只是动动嘴皮子把人引出来,然后让我一个人累死累活吧?”
说累死累活其实有点严重了,但是姜楠无心去与他计较这些。。
她想了想,比起一个侯府千金去和地痞无赖谈条件,似乎去借印子钱更能让人接受一些。
“好,我出钱。”她咬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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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
“她来做什么?”顾昭听见沉棠说姜楠在门外候着,想见她一面,有些纳闷。但还是让沉棠把人请进来了。
姜楠一进屋,就愣住了。
这屋子从前是她的。因着在府中的尴尬地位,她早早就搬出了刘氏的院子。
后来因为顾昭要来,老太太又心疼她,不远让她到客房去住,因此让她回了刘氏的院子。
现在这屋子,虽然布局还是一样的,但是分明比她在时富丽了许多。
“有什么事吗?”见她怔愣,顾昭径直问道,语气不咸不淡,并没有因为在山寺里与她撕破了脸皮就对她态度恶劣。
姜楠收回嫉恨的心思,先对顾昭福了福身,又不好意思地看着房里的两个丫鬟,目光不住地在两人身上逡巡,一副有话要说但又碍于两人在这不好开口的样子。
顾昭心下了然,更想看看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于是道,“沉棠,荔辛,你们俩先下去吧。我与阿楠说两句体己话。”
也许是因为心虚,姜楠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不然,依她们的关系,哪里有什么体己话好讲?
“人都走了,有什么话就说吧。”顾昭心血来潮拿起一边的银剪子,想修剪一下屋里的茶花,也没有招呼姜楠坐下。
姜楠看着她背过身去,整个人绷紧的身子突然松懈下来。
在顾昭面前,她总会觉得自己平白就失了底气,于是时刻警醒着自己不能让气势落了下去。现在人都背对着她了,她也就没了这方面的顾虑,连说出口的话都顺畅了些。
“今次来叨扰表姑,是为着前遭在济觉寺的事赔罪。那时候侄女心下急切,虽然知道表姑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言语间难免多有冲撞。侄女在这里向表姑赔罪了,万望表姑莫要同侄女一般计较。”
顾昭懒散应了一声,全副身心都挂在了面前的山茶花上。
姜楠听她应了一声,连忙又道,“既然那位公子与表姑……交情匪浅,侄女还有一事想求表姑应允。”
“咔嚓”“咔嚓”“咔嚓”顾昭找准地方,一连剪了三下,看着面前规规矩矩的茶花,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却并没有答姜楠的话。
这回没听到顾昭说话,姜楠心里忐忑起来。但她还是接着往下说,“侄女知道自己犯下大错,既与表姑赔过罪,还想去济觉寺向公子赔个不是。不奢望二位能原谅阿楠,但求心安而已。”
她顿了一会儿,又道,“此事因阿楠而起,也该由阿楠做个了断。还望表姑成全。”
姜楠等了半晌,还是没有等到顾昭作出回应。怀疑她是不想搭理自己,然而又不愿意放弃,惴惴不安唤了声“表姑”。
顾昭这才转过身看她,眼波眉峰都宛转着笑意,风流蕴藉其中,又仿佛有咄咄光华流转,令人不敢直视。
姜楠惶惶然低下头。
又是半晌,方听她道,“想与那人赔罪?为了避嫌邀我同去?诚心改过?”
她每问一句,姜楠便“嗯”一声。
随后便听得“啪”的一声,姜楠循声看去,发现是茶树上被剪下来的枝叶掉到了自己面前,里面还杂着两朵花。
她定在原地,不知顾昭此举是何用意。
“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有个极大的坏处,就是喜欢动手。因为我总疑心有的东西到了我手上,我再拾掇拾掇,能让它变得更好。物是如此,人亦如此。但最后,究竟是好与不好谁也说不准。”顾昭走近她,用刚修了花枝的剪子挨上她的脸,漫不经心道。
感受到银剪从脸上划过带来的凉意,姜楠已经被吓得面色发白——对她而言,这简直比在盛意楼被徐孝则掐着脖子还要吓人,毕竟当时盛意楼里宾客满座,她要是当真死在那里,徐孝则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现在,屋子里只有她们俩。
她揣摩不透顾昭这个人在想什么,但总觉得她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顾昭却又收回了剪子,好像先前只是玩笑一场。
可是很快她就听见顾昭说,“说说吧,到底有什么目的?”
其实顾昭也觉得很有些一言难尽,不明白为什么总会有人这么蠢,费尽心思想撞到她手里来。
贺兰因是这样,如今又来一个姜楠也是这样。
“表姑何出此言?侄女真的只是一心改过而已啊。难道一个人做错了事,甚至连诚心悔过都不被允许了吗?”姜楠仍旧负隅顽抗,虽然心里已经慌乱得不行。
在顾昭将剪子从她脸边拿开的时候,姜楠的腿差点软的站不起来,现在听见她这样说,又觉得肯定是从哪里露了马脚,让她看出了端倪。
可是……万一不是呢?万一她只是想诓她呢?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说话这么漂亮?是不是非要我把你与徐孝则在哪里见面怎么找到他全都说出来才肯甘心?姜楠,我上次就跟你说放聪明点,你说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顾昭看着她,“有点小聪明,当然是好的,可是如果仅凭这么点小聪明去做事情……”她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一般道,“得不偿失这个意思没人教过你吗?”
姜楠终于承受不住,跌坐下去,惊恐地望着她。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昭蹲下来,平视着她,手里的剪子隔着衣裳戳上她心口的位置,“知道锦衣卫吗?就是从事逮捕审问,穿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那些人,知不知道他们也擅长刑讯?”
姜楠摇了摇头,往后缩了缩。
她害怕顾昭一个用力那剪子就捅进了她的心口。
“我呢,也曾有幸观摩过他们对犯人用刑,剔骨剜心在他们那儿着实是上不得台面的一种。听说过千刀万剐吗?其实也没这么多,大家就是喜欢以讹传讹,不过是三百六十刀而已,也不难,我没试过,不过倒是可以找人练练手,你觉得呢?”
她拿着剪子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就是将人绑在木桩上,然后一刀一刀往下切,三百六十刀就够了。听起来好像是挺简单的事。”
腿蹲的有些麻,她站起来。
“在江南其实真的不好动你,毕竟是一家人,伤了和气多不好。不如我把你带到王都去,一两年之后就是说你暴毙了估计也不会有人想到要来王都查证,你觉得呢?”
姜楠被她吓得涕泗横流,只一个劲地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话都不敢说。
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子可以这样凶残!听听,她说的话还是人话吗!剔骨剜心到了她嘴里不过如此,千刀万剐也成了可以试试的东西!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也不想逼你。就在这屋里待着,什么时候想好答复,我就什么时候让人放你走,怎么样?”
顾昭将剪子留下,“你要是实在想不开,就一刀了结了自己我也不介意,反正是生是死全看你。”
何其讽刺!姜楠想起她今天才对徐孝则说过,“顾昭是生是死,届时全凭姑父一念之间”,转眼间这话就报应到了他身上。
她闭上眼,听见顾昭对门外的人说,“好生守着她,死了就找人来收尸,要是没死,除了要见我这一条,什么都别理她。”
走出去的顾昭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里浮着一团一团的云,鸟鸣声和花香混在风里。
她果然是无聊得很了,对着姜楠也能逗弄这么久,要是换成以前的脾气,早就让顾舜顾易先拉下去打一顿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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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姜月从自己祖母那出来,转眼就看到顾昭在回廊上靠着廊柱发呆,高声唤了一句,接着便往她的方向走过去。
顾昭笑了笑,在原处等着她过来。
她发现果然人是需要对比的,从前的时候没觉得,经历了姜楠之后,她竟然发现姜月其实也挺可爱的。
“表姑在这里做什么?”姜月挥退下人,往顾昭跟前凑。
“发呆。”
“表姑要是无聊,不然我带您出府去走走?您初来乍到没多久,熙和街上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姜月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表现机会。
“不用了,你要是有空,给我讲讲府里的事吧。”顾昭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关于姜楠的事,我有点好奇。当然,要是不方便也可以不讲。”
这次轮到姜月迟疑了。
她觉得没什么不方便的,可是提到姜楠,务必要说到自己妹妹身上。这才是她所顾虑的。
可是一抬眼看到表姑笑意吟吟地望着自己,她又想到这事说来也不是什么密辛,基本上随便朝府里的人打听打听就能知道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她笑道。
“我想知道……关于你妹妹和姜楠之间的事。”顾昭道。她那天在济觉寺虽然提了一嘴这事,但是却并不了解内情,仅仅知道姜雪与姜楠不和这事,错在姜楠身上而已。
姜月没想到她一开始就问这个,但早就做好了准备要与她说,因此也没有太失态,回溯了一下当年那事的细节,开始道,“其实最开始妹妹与大姐姐之间,关系也还不差,虽然没有亲密得像亲姐妹一样,但是有什么吃的玩的两人也会分享。姜家人口不多,大人的关系也没有影响到孩子身上,小辈之间都很融洽。”
“然后呢?”
“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妹妹与大姐姐就闹了矛盾,第二天,妹妹一直养着的兔子就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兔子往大姐姐的屋子里跑去过,只是就没见着出来了。”
姜月皱了皱眉,继续道,“妹妹不信,去找大姐姐闹过,但是这事谁都拿不出证据来,妹妹惯会撒泼,大姐姐又只知道一味地哭。再接着,就是有下人从后园的荒草丛里找到了已经死了的兔子。从那以后,妹妹与大姐姐,就成现在这样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事几分真,几分假?”虽然这样问,但是顾昭知道,这事八成是真的。否则当时在济觉寺提到姜雪时,姜楠不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的她,应该也就只有六七岁吧?
很难想象一个小孩子心里能怀揣着这样大的恶意。
“我们当然都觉得不可能了,大姐姐那时候才多大,怎么可能这么狠?要真是她做的,那为什么后来府里又风平浪静过了这么多年?但是妹妹执拗,谁都劝不回来,我们也就只能由她去了,可我们都会在其他的地方多多关照着大姐姐,她性子比较弱,我与阿云很多时候都是让着她的。”姜月歪了歪头,侧眸看向身边的顾昭。
“估计是哪个下人不小心将掺了鼠药的饭菜喂给了兔子吧?”
顾昭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小姑娘天真一点未尝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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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开门!”姜楠趴在门边用力拍打着木门,“我要见表姑,求你们告诉她,我真的想通了,我什么都说!你们开开门啊!”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拍门的动作也越来越重。
她真的想通了。顾昭这个人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断,她害怕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她真的错了!
“叫什么叫,早干什么去了!且等着吧!”荔辛翻了个白眼,反正周遭也没人,大声吼了回去。
沉棠笑了笑,“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禀报姑娘。”
“为什么不让她多等一会儿,就这样便宜她了吗?”
沉棠摸了摸她的头顶,嗔道,“你忘记姑娘说的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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