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端僵了多时,面具之下那双墨眸有惊有愧,阴愠全无,多的是疼怜……“傻姑娘,怎么还哭了呢?我问你是不是有了五十万兵马,你就不用再苦恼谢紫华的婚约,不用再担心洛君临储位不稳……”他声音变得温柔,捧着我的脸轻轻擦拭我的眼泪……
我扁着嘴委屈道:“师父刚才不是这个意思,师父分明是生气了,师父怪我贪恋权欲、背弃感情……”
他顿了下:“你若贪恋权欲,我喜欢你做什么?”
“额……”
他声音柔软如染上粉桃金旭:“我在气自己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委屈。”
我怔愣住,眼泪汪汪瞧着他的面具,他不怪我刚才被谢紫华……那个了么?
他声音低沉下去:“你原本生在富贵荣宠中,我却要你放弃这些随我离去,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为难。昨天你没答应跟我离开,想必也是谢紫华的原因……”他声音冰冰凉,带着伤色与痛意:“原以为谢紫华有负于你,却不知他也一番痴情。你们若真心相爱,我可以考虑放弃你。但你只为得到他的兵马?我绝对不许你嫁给他!”
我哑然半晌,懊恼无比,心口堵上一口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新说一遍刚才的话!”
他怔了怔:“我哪里说错了么?”
我甩袖低喝:“你竟然要放弃我!你敢再说一遍啊!”
他:“……”
他压了压眸,纠正道:“我是说……你若不爱他,绝对不许嫁给他。”
“不是的!我听见‘放弃’两个字了!你敢说‘放弃’!”我气得面上通红。
他沉吟道:“我是说可以考虑一下……”
“不可以!”我打断他,气得跳脚:“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就不可以说放弃!就算我爱他,你也不许我嫁给他!你要狂酷拽一点!”
他:“……”
天空似乎暗了暗,冷白的面具遮挡了蓝天柔云花海织锦,他捏住我的下巴,凤眸深黑如墨:“你刚才说什么?”他音色凛冽,带着阴寒之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一遍。”
我:“……”
上回东璐王叛乱,他责令我不许去关心宫中之人,甚至点了我的穴道不让我出去。这次我暂时没答应和他离开,他却自责起来,甚至轻言放弃?
这单单是因为他得知谢紫华的真心么?
我心中不安,连忙问道:“昨天我说梦境之事时,你为何那般惊异?是不是有何不妥?”
他微微一怔:“不曾想过九夜天石会被泪水溶解、融入肌肤……你的梦太不真实,别去在意。”
我也存疑:“可我特殊的体质怎么解释?”
他眸色沉沉没有说话。
我呢喃道:“如果能弄一块九夜天石来验证就好了……”
他幽幽看着我,眸色不可读:“九夜天石早已销声匿迹,世间事百态离奇,有很多无法解释,若要深究答案,只会徒增执迷。”
我沉默了下来,并非深究答案,只觉得自己起死回生了一次,有悖天道常理,总有一种福兮祸所伏的不安感。我又问他:“师父真的没有去查自己的身世么?师父的师父虽然没有告你身世,但他肯定会留下了什么线索或者遗物……”
他漠然,平静道:“他不想告诉我真相,岂会留下线索。”
是呀……为何不告知他身世?只是单纯地不想他卷入乱世纷争、背负前朝仇怨、不得身心快乐么?
回到停车处,居士已不知去向,皋端代替居士陪在我身边,众人暂未起疑。谢紫华和国舅去酒楼安排午膳,云珠和护卫们远远地跟在我们后头保护着。皇城郊外,十里桃林,前方不远处是双生花神庙。临近庙殿,游人渐多,夹道两旁停满了香车宝马,客栈酒楼、鳞次栉比,商贩货客、吆喝声声,玩打卖艺、十分热闹……
我牵着皋端穿梭在游人之中,如同赶庙会的小情侣一般,猜灯谜,放花灯,驻足观看杂技,挑选琳琅商品……
路过一处茶铺,说书先生正口若悬河地说着晟朝亡于九夜天石之事:“那九夜天石乃天赐之石,虽威力无匹、御敌千万,可凡身肉体怎能驾驭?即便晟文帝是真龙天子,他独占了天石,也落得暴毙惨死的下场!”
我心中一惊,晟文帝不是练《忘忧经》而暴毙的么?他却说和九夜天石有关?
说书人继续道:“……晟孝帝登基后,心知此石之凶险,便将石头藏了起来,只取一部分凿成六块玉佩分给亲信重臣,用以巩固皇权,稳定江山……”
我心中咯噔一下,席间却有人打断道:“怎么只有六块了?我上回在丰州听到的是九块呀!”
我:“……”
说书人瞥了他一眼,呷了口香茶:“以上纯属老夫虚构,请勿考据啊亲!”
“……”
有听众追问道:“那你这六块又是哪六位重臣呢?说来听听。”
他款款淡笑,收扇作揖:“当今圣上神武英勇,当然赐有一块;另五块分别给了坐镇南疆功勋卓著的谢灵王,驻守边塞的东璐王,儒士之首寂王,德辉普众的神秀国师,权倾朝野的洛丞相。”他顿了顿,神秘一笑:“你道那东璐王为何狗胆包天叛变逼宫!正因为他手上也有一块金钟护体的九夜天石!而他那日说要活捉圣上,也是为了能够拿到圣上的九夜天石啊!”
我:“……”
说得跟真的似的,乱议政事,也不怕被衙门请去喝茶。
正听得入神,突然走来一位买胭脂香粉的洛族少女,她围着我道:“公子买点胭脂香粉送心仪的姑娘吧!这款是初春新磨的樱花玉露粉,淡淡清香、浪漫迷人,只此一瓶,绝无他售!”
我瞧了眼一直默然不语的皋端:“你问他买不买。”
少女看向我们牵着的手,立刻会意过来,连忙对皋端道:“小公子翩翩风流、面白如玉,这个香粉最适合他了,而且寓意很好的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公子买了送给小公子,爱情甜蜜牵手永远……”
她都这么说了,皋端自然要给我买的。这一路走来,但凡我眼神停留过的商品,或者询问过价钱的东西,半刻之后,皋端便悄无声息地拿在手里了,这让我想起二哥上次就用此法泡妞,皋端真是无师自通。
香粉到手,我便想起了皋端身上的奇香,问道:“师父以前是出家人,除了檀香,身上还熏过其他的香吗?”
他微微一怔,眸色深谙难辨,却是反问道:“你的身上平时熏了什么香?”
我惊住,我平时不爱熏香抹粉……若有香气,也是染了后宫各殿的焚香。
他替我打开了香粉盒子,嵌罗钿樱蝶纹漆盒中却只有一张纸条,纸条上留言:“龙凤双璧金锁玉、心有灵犀一点通,欲解奇香之谜,流云客栈一叙。”
“这是什么?”皋端警觉地问。
我惊了又惊,谢紫华的那枚玉佩正面是龙凤双璧金锁玉,背面的花纹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谢紫华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这人又借玉佩做暗语,想来是谢紫华亲信之人。
我思忖片刻,道:“师父陪我去见见他吧,有个问题要他解决。”
十里桃林的流云客栈专为郊游雅宴流连山中的公子千金留宿所建,虽比不了皇城的大酒楼,但也雅致温馨,别有一番世外桃源的幽静。
早已等在流云客栈的洛族少女领着我们进到内院阁楼,临江房正对玉峰江水、山环水绕、风景秀丽,少女给我沏了茶,上了点心,点心是我喜欢吃的樱花糕和豌豆黄……
我稍稍放下戒备之心,一位蒙着面纱的中年美妇走入房中,这美妇眉间一点朱砂痣格外显眼,我怔了怔,随即想起了一个人……
她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礼:“民妇冒昧求见,望公主见谅。”
我淡笑,邀她同座,她举止大方地给我沏茶,茶是名贵的天尊贡芽,薄摊吐芳、银茸披露、状如雀舌、绿中透翠、香气持久甘醇。此茶本是贡品,父皇独赏了南疆谢家可饮……
我细细打量美妇,她挽着高髻于顶,月形耳环硕大,衣着的托肩、袖口及右大襟边缘精绣花鸟图案,百褶长裙围围腰,这是洛族特有的服饰。洛族是一支十分古老的少数民族,曾经盛极一时,后族群凋零,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演变成为神秘的部族。洛族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风俗和宗教信仰,父皇原本也是洛族人,然而洛族社会地位不高,为了统治江山,父皇不得不隐藏了洛族身份,尊佛教为国教……
美妇道:“紫华嘱托民妇来见公主,民妇想单独一叙,所以命锦儿给公主传信条……”
她示意一旁的锦儿退下,又看向我身后的皋端……
她想单独见我,我亦想单独见她,若是谢紫华陪同,我定然是不见的。而皋端在侧,我也有些担忧。
我对皋端道:“师父先出去等我一会,她是自己人,没事。”
待皋端退出了房中,美妇才将面纱摘了下来……
如我心中猜想,她是谢紫华的小姨,前朝洛丞相幺女洛淑画,与谢紫华的母亲洛淑棋同胞双生、长相极似,只是她眉间多出了一颗朱砂痣、艳雅妖娆……
那日谢紫华说他和柳凝雪是亲兄妹,事后我也派人细查了这件事情……
谢紫华的母亲生下谢紫华后没过几年就去世了,之后柳凝雪的父亲才迎娶了洛淑画,所以很难保证,那个洛淑画不是洛淑棋假扮而成。去年柳凝雪的母亲去世了,那么此刻坐在我面前淡然饮茶的人又是谁呢?
她见我眸色平静,温和地笑道:“公主知道臣妾是谁?”
我莞尔恭敬地笑:“花息夫人容颜不减,一点朱砂倾人城。”
“花息夫人”是晟孝帝赐给洛淑画的封号,洛淑画人如其名,丹青一绝,曾用花粉调制颜料绘百花争春图献给太后引来千蝶贺寿,名动全国,“花息”颇有闭月羞花之意。
她摇头淡笑:“公主取笑臣妾了,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臣妾年老色衰,花落将息,担不起‘花息’之名。”她眸色柔和地看着我:“倒是臣妾刚才惊了一跳,还以为萱妹妹死而复生来见我了。”
我惊了惊:“你认识我的母后?”
她点着头:“何止认识,我与她结义金兰,同在墨笙画师门下学画,不过她重色轻友,后来有殿下亲手教她画画,她便不来师门了……”她说得兴起,忽觉失言,连忙住了嘴,又看着我道:“真的很像,她的耳后也有零星的黑痣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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