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醒来,皋端已不知去向,落日被乳色的纱窗滤去了灼亮,淡淡一抹红,如眉间点砂,云珠采了一大束红梅插在我床边的珐琅粉彩花瓶中,梅香幽幽扑鼻,醒神清脑。
我想着早间的事情不会是做梦吧,连忙问云珠:“天亮的时候你在殿里吗?守卫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冯太医呢?”
云珠一一回道:“奴婢没敢惊了公主,一直在殿外守着,天亮那会儿正好交班,守卫换了一拨,冯太医一夜未睡,刚才见公主病情转好,就退去偏殿小憩了。”
我哦了一声,不知这些人里面有没有皋端的人,皋端能在这宫中出入自由,来去无阻,难道仅仅是熟记了密道么?我想起那个蒙面的宫女,她似乎对我的伤势很为关切与紧张。
香魂丹嫁祸一事让我对所有人都起了疑心,即便是云珠,我也不能完全信任的。
我挽起袖子看到皋端给我包扎的伤口,柔白如云的纱布上点了朵梅花,是我睡前缠着要皋端画上去的,栩栩如生,含雪待放,胜过床头那一大瓶真正的红梅,我不仅甜蜜地痴笑,皋端真的来过,不是做梦。
正时二哥绕过牡丹屏风后走了进来,见我痴痴傻笑,先是一惊,再是一吓,以为我又犯病了,眉毛挤在了一块,小心翼翼地问道:“妹妹好些了吗?二哥来看你了,还认得二哥吗?”他声音极小,如同跟痴傻的四弟说话一般,害怕说大声了,惊吓到我。
我眯眼看他,他正缩头缩脑、蹑手蹑脚地往这边移,动作谨慎略显滑稽,我不禁一笑,索性逗他道:“你是谁呀?你穿得这么骚气,肯定是个登徒子,快给我出去!”
他大惊,如丧考妣,折扇也落去了地上,差点要哭道:“妹妹别吓我好吗?我是你哥哥呀!二哥哥呀!你不造吗?”
“什么爱哥哥?我才不爱哥哥呢!”我装傻装得逼真,简直佩服自己。
他如遭重击,扶额哀叹,转身低喝内监:“太医呢!给我叫太医来!”
太医们如惊弓之鸟,听见传召,眯着睡眼跌跌撞撞就滚来了……
“不是说公主又好了吗?公主怎么还不认识我!”二哥怒问。
太医骇然:“……刚,刚才公主还好好的,认得卑职……”
云珠也在一旁作证道:“公主还和奴婢好声好气地说话来着……”
二哥:“……”
太医绞尽脑汁想了一番,忽而顿悟道:“微臣惶恐,莫不是殿下让公主受了什么刺激,公主害怕殿下才会如此……”
二哥:“……”
我瞧着二哥如被雷劈的表情实在忍俊不禁,翻过身去捂在嘴巴抽笑起来,是呀,二哥的确给了我不少刺激!
二哥深受打击,血槽尽空,跌坐在椅子上缓了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我觉得适可而止,再装就得露陷了,不想肩上一痛,一股大力将我翻了过去,我抽笑的嘴脸没及时收回,正对上二哥怒极的俊颜!
“好你个月儿!敢骗我!”他哭笑不得,喜中带怒,俊俏的脸因情绪激动而涨得通红。
我噗嗤大笑:“爱哥哥笨死啦!”
他亦笑着,佯恼地翻上我的床,若小时候那般,伸手就要来挠我的痒痒,我羞得往床里躲,推开他:“我还受着伤呢,不许闹!”
他挑眉,甩开肩前及腰的缎发,阴森森道:“刚才是谁在闹?父皇和四弟都不认得我了,你还这样骗我!”
家里已出了两个六亲不认的人了,我若也神志不清,二哥可如何是好。
想起父皇的病状,嬉闹的心情一瞬就没了,我的面色也沉了下去:“父皇好些了么?”
他坐正了,靠在了床头,锦袍如裙铺开我身边,叹气道:“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仍旧不让太医诊治,只能半夜乘着他睡着后喂药。”
我眼睛微微酸胀,不免红了一圈:“父皇这病……可有查出原因?”
他眸中闪过一道银亮的光芒:“皇陵、皇宫、崃巫山口都有这种病状,且历时久远,患者各异……”他声音沉落,眯了眯眼睛:“但有一个共同点,四十年前还没有这种病,四十年后,病症先出现在崃巫山口,后来到皇陵,再到皇宫……”
我心中一惊,若说是传染病,为何不会大面积扩散?若说是毒物所致,为何其他地区没有出现?人为下毒的话……又有些说不过去……从崃巫山口到皇陵,再到皇宫……我忽而想到了什么:“四十年前,崃巫山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他抿紧了唇,神情肃然:“我也这么想过……四十年前,九夜天石落于崃巫山口……”
我:“!!!”
屏风外突然响起脚步声,二哥住了话语,云珠的声音传来:“殿下,公主该吃药了。”
二哥掩了脸上的严肃,伸手掖了掖我的被子:“进来吧。”
云珠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走了过来,笑道:“原来公主在跟殿下开玩笑呢,太医可在外边又急坏了……药有点苦,公主忍着点喝,这有蜜饯。”
二哥接过药碗吹了吹热气,舀起一勺自己抿了一口:“不苦,甜滋滋的,哥哥喂你……”
我嗔他一眼,若是以前他这样逗我,我定是乐呵呵地给他逗的,毕竟是亲兄妹,睡一张床也不为过。可我受伤那天他向我表白,这般尴尬的事情,我该如何回应他呢?不理他吧,怕伤了感情,理他吧,又怕他误会……
他舀了药送到我唇边,我迟疑着没有张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他瞧着云珠出去了,勾唇戏谑道:“怎么?要我用嘴喂你啊?”
我刷的红了脸,移开视线:“别闹,你在外油嘴滑舌、沾花惹草就算了,可别将这些用在我身上,我将你一直当亲哥哥一样对待的……”
他愣了愣,药勺僵在半空怔怔地看着我。
话已至此,干脆狠下心来,我道:“那些要与我一生一代一双人的话就当没说过,我也没听见,我给你挡剑只因为你是我亲哥哥,你也不必因为这个而自责内疚,觉得欠了我什么,想要娶我补偿我,就算没有皋端,没有和谢紫华的婚约,我也不愿嫁你的,哪有一国太子娶自己妹妹的道理,有悖常伦,贻笑大方!”
二哥:“……”
炉火中的木炭噼啪爆出一串流云似的火星子,梅花暗暗飘香,衬着二哥皓白的肌肤,犹为血红。
“月儿,你在说什么?”他眨了眨桃花眸,满脸的疑惑不解。
我以为他不愿置信,于是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我说不会嫁给你的,你好好做你的太子殿下,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也不许再拿皋端的命来威胁我了,父皇病了,我就只有你能依靠了,你还不站在我这边,我就不待在这宫里了。”
他愣了半晌,桃花眸千变万化,最后熠熠光华,朗声大笑,笑声直入云霄:“一生一代一双人?”他笑岔了气,手臂抖得几乎将药颠了出来:“妹妹,我何时说过这种话?你莫是病糊涂了,瞎想出来的吧!”
我……惊呆,这是什么意思?
他风流的剑眉微挑,眸光一转:“还是说妹妹你一直就想要嫁给我,病中生出了此等臆想?”他故作惊讶,唉唉叹气:“妹妹啊,这口味未免重了些呀,我是你亲哥哥。”
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喂,你别给我装傻!
他又甩了甩额前的发,极其自恋道:“哥哥我长得英俊潇洒,风流不凡,你对我有此等心思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啊,要我娶你这种事,我还得斟酌斟酌,计划计划……”
“洛君临!混蛋!”我羞得面红耳赤,禁不住暴起大喝:“那些话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臆想的!你说了还不承认,反咬我一口!”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伸手过来给我顺毛:“妹妹别不好意思嘛,我懂的,我明白,我会慎重考虑的。”
“你懂个毛线!”我打掉他的手:“云珠!云珠给我进来!”我羞恼不已。
云珠火速小跑进来:“公,公主怎么了?”
“你说!我重伤晕厥的时候,洛君临是不是在我耳边说了很久的话!”
“额……”云珠眨巴着眼睛,不解何意:“殿下担心公主的安危,一直守在床边……”
我挑眉看洛君临,眼里写着,你看,我有证人,别想装傻!
洛君临呵呵笑着,桃花眸盈满星辰,出奇的好看,他十分自然地问云珠:“你可听到我说过什么话?”
云珠老实回道:“殿下给公主讲故事来着,讲了很多公主儿时的事,还讲了很多殿下出游的经历……”
洛君临得意地笑,挑眉看我,眼里写着,你看,就说你是臆想的吧,别害羞,别不承认~~~
我又羞又窘,追问道:“我记得他拿师父的命来威胁我!将我气吐血了。”
云珠一惊,瞧了眼洛君临,又瞧了眼我,不知当说不当说的表情:“公主息怒,那时情势凶险,公主没了气息,殿下只为激醒公主啊……”
我心中一动,果然是为了激醒我,想来我和他关系太好,若不狠心变变脸,我也不会相信他会杀了皋端。
我道:“在这之前他还说了什么?”
“额……”云珠回忆一番,疑惑道:“殿下没说什么了吧。”
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妹妹,说了我懂的,我不会介意的,此事你知我知,我不会跟别人……”
噼里啪啦,砰砰咣当,二哥被我用枕头、花枝、花瓶、药碗轰出了殿中……
太他妈阴险了!明明是他说喜欢我,却反推到了我的身上。
更可恶的是,之后的几天他还有事没事跑来我这里找存在感……
“妹妹啊,昨晚我一夜没睡,想了一晚,这亲兄妹成亲的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很多民族的族源就来自亲兄妹繁衍后代啊……”
“妹妹啊,比起其他女人,我当然是更中意妹妹的,咱们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若能长相厮守,也是不错的。”
“恩,你这等心意我不能辜负,若你非我不嫁,我就想个办法娶了你吧!”
噼里啪啦,砰砰咣当,二哥自然是被我用枕头、花瓶、药碗、香炉等触手可及之物轰出了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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