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文王鼎里,焚着一炉安神清香。
于淑妃躺在重重叠叠的床帐里,若有所思地捧着一杯温热参汤,小小地喝了一口后,抿了抿嘴唇,淡淡地道:“去传口谕的内侍呢?”
“已经藏好,过几日风头过了再料理。”
“御医呢?”
“口风最密实不过,等这事过去个一年半载再处理也不迟。”
于淑妃点头。
很好,昨晚她的“孩子”已经流掉了,赵千秋也已经处理掉了,既拔了这心腹大患,还动摇了方氏势力,连带着将祸水引到了方氏的身上,把钉子也种到了萧羌心里。
非常好,这一切都非常好。
她长睫轻垂,*地弹了弹手中银盏,嘴角有着慈悲笑容,女官此时却迟疑一下,于淑妃慢慢抬眼,女官悄然上前,附耳低语。
赵千秋如她预计的一般死了,却不是她的人做的。她勾画温柔的眉眼一挑,问道:“是谁做的?”
女官瑟缩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于淑妃慢慢喝掉了手中那盏参汤。
一定是有人要保下杜笑儿,所以才杀了赵千秋灭口。只是不知是谁的手笔。
不可能是方氏的,那只能是太后,或者……是萧羌。
她便这么温柔地笑了出来,于淑妃懒懒靠在榻上,柔声让女官下去休息,唤来宫女为她支起铜镜,她抬眼看了看,镜子里红颜美丽,丝毫未老。她笑着弹了弹镜面,微微闭眼,眼角眉梢就带了无限细腻风情。
远远有人来报,说萧羌正向这边而来,她颔首,略整了整妆容,取了胭脂在眼下点了一色桃红,一副刚啼罢饮泣的娇弱神态。
然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但是宫里稍微懂得点看风头的都知道,现在偃旗息鼓,只怕是为了后面的惊涛骇浪做准备。
宫女在偏殿喝的水是谁经手的?
推于淑妃倒地的内侍是谁?内廷掖庭副令赵千秋是方氏的家奴,再加上萧远“恰好”到场,这些事情汇总在一起,矛头不可避免地指向了方氏。她行凶的能力远比海棠要大,且更有动机。
她现在位在婕妤,于淑妃若此胎生了个儿子,封为贵妃是毫无疑问的。现在萧羌还未立储,立嫡立长之外还有个立贵,子以母贵,若按那时候母亲的位分来说,到时候谁被立为太子也还真说不定!
然后一切就如海棠所料,有宫人说,方氏怎么会安排谁都知道的心腹来做这件事,还让自己儿子来当见证?当然也有人反驳,说这就是方氏的高明之处,用了赵千秋和萧远,便谁也怀疑不到她身上,结果赵千秋又死得不明不白,她害了人又把自己洗脱赶紧,啧啧,果真好心机、好手段。
这么一来,宫廷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了谋害于淑妃的人就是方氏。
风雨欲来。
正月十六海棠被放出来,中午时分,碧琴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跟她谢恩,海棠随便问了几句,不知怎的,看着碧琴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太对,于是,她就把她打发了出去。
白瑟去如花那边帮忙了,殿内粗使的宫女和内侍没有召唤不能擅入,碧琴在外面,里边就只剩下她一个,她慢慢坐下,环视四周,才发现,这却是她昨日离去前的样子。
冬日午后,烈阳晴好,碧橱纱影,沉香倦倦,身旁小几上一盅刚煨好的莲子红枣,几个梅花素饼——与每一个午后并无二致,可她却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她向后仰倒,床铺新换,柔软干净,熏过香,味道清雅。
她本不应该被人诬陷,但是美食、华服、宫女这些也不是她应得的。可既然她来到这后宫之中,那不管好的坏的,她就得全都接纳。
海棠告诉自己,不要抱怨,不要心生不满。她记得今晨萧羌在她耳边低语,说这个世界上绝没有不伤害任何人而生存下去的方法。
是的,确实是这样,但是总会有不伤害那么多人而生存下去的方法。
她希望自己能好好地活着,开开心心、堂堂正正地活着,这样,死的时候她也能坦坦荡荡。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毫无预兆地,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了上来——海棠感觉到,自己碎了。
不是身体,是灵魂。
她开始粉碎。
她像是一滴溅落在湖面上的水,柔软地、无声无息地、没有痕迹地粉碎了。
然后,她清楚地感觉到,她被“时间”抛了出去。在她被“时间”抛出的瞬间,粉碎停止了,而她“看到”了“时间”。
“时间”是无边无际的、滴着血的、漆黑而盛大的虚无。
整个世界像是一卷极柔软的毛毯,在“时间”之中铺展而开。
一切是静止的,一切又都是动的。
“时间”之中,万物依循轨迹而动,而她在“时间”之外看到的那个世界中所有的一切,皆如冰冻一般凝结。
她看到“风”,看到“声音”,看到“视线”,她能看到一切本不应看到的东西在“时间”之中凝结。
她在“时间”之外,视线毫无障碍,无边无界,穿越一切。
她看到自己躺在榻上,若有所思。
她看到殿外宫女正在倒水,热水蒸汽腾腾,水就凝在半空,堪堪触到银壶边缘。
她看到寝殿之中,萧羌支着下颌,正在看书,书页将翻未翻。
而且她还能看到无数个“时间”淌过之后的虚影,重叠成的一连串的动作。
她看到自己一骨碌从榻上翻了起来,她看到宫女被溅出的水花烫了小指,她看到萧羌轻哼一声,丢了书册去看奏折。
她在“时间”之外凝视着一个凝结了的世界,而被她凝视的“时间”之内的人,却兀自行动,与她毫不相干。
海棠忽然陷入了一种极大的恐惧之中。
这个场景她非常熟悉。她知道,她看过!
虽然她毫无记忆,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在那么长那么长,长到近乎永劫的时间里,就这么站在“时间”之外,凝视着“时间”。
因为她除了凝视着“时间”外,什么都做不了。
海棠差点叫出来,在尖叫刚刚出口的瞬间,她用力掩住了自己的嘴——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扑向“时间”,时间内的人看似触手可及,却完全碰触不到,她惊慌转头,看向四周,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并不是“看不到”和“听不到”,而是不存在。
连虚无也“不存在”。
“时间”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而她是一个于“不存在”中“存在”的亡魂。
她静了一下,然后开始疯狂地嘶喊!
她喊到嗓子发干、发疼,然后喉咙里泛起了淡淡的血腥味,她喊到嗓子出血,疼得像是砂纸在刮着喉咙一样,可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忽然就不喊了,绝望像是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海棠又绝望又难过地慢慢蹲下,抱着自己的膝盖,她感觉到自己呜咽,却听不到声音,泪也流不下来,她喘不过气,嗓子里像堵着铅块,胸口像是被上百支冰做的针刺进去,又在肉里生了钩子,先是冷,冷得让她都有了一种被滚油泼过的错觉,过了一会儿才是剜心地疼。
就在这时,凝结的“时间”中,有人动了一下。
这一下仿佛一块石头扔入极静的湖面,海棠瞬间惊觉,她看到,在“时间”的内侧,一片凝固之中,有人站起。
那是个女子,仪态高雅,轻提裙摆,衣裾摇动,从无数层虚影之间慢慢行来。
那人从容穿过“声音”、“风”、“视线”、萧羌的书页、热水的蒸气,最后到了“时间”的“边界”,在她面前站定。
那个人是碧琴。
不,那不是“碧琴”。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在碧琴身上,有淡淡的一层重影。
那道重影娥眉高髻,广袖重衣,鬓边是一把簪尾垂下的珊瑚流苏,血色的珠子正好垂在殷红唇畔,便显出一种凶险的雍容。
海棠凝视着站在“时间”之内的那个人,她开口,问道:“你是谁?”声音在“时间”外侧无法传递,但是不知怎的,海棠就是知道对面那人听得见。
那人果然听见了,却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笑了笑,她伸手,一双素手纤白娇嫩,海棠就这么看着,她的左手食指按到了“时间”之上。
她的手指,消失了。
没有流血,甚至于没有伤口,碰触到“时间”的那一段指节,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那人看着自己少了一段的食指,无所谓地轻笑,低声道:“果然只有你才能到达彼岸啊……”
海棠知道,那人所说的“你”就是她林海棠。
那人掌中浮起了一团金色光华,光华旋转片刻,凝成一个金色的十方星,她手指一合,金芒消散,再张开手的时候,少了一截指头的手指已然完好无缺。
“你是谁?”海棠再度发问,“为什么要附在碧琴身上!”
女子看她一眼,就像在看一个淘气的小孩一样,她慢慢开口:“你该回去了。”
“我再问一次,你是谁。”海棠戒备地说,微微在虚空中后退了一步。
女子弯高了嘴角,海棠看着她的双手在胸前快速地结印,一个巨大的金色十方星在她脚下慢慢成形。
海棠感觉到,随着十方星的成形,“时间”开始重新流动了。
女子双手猛地一合,海棠只听到“时间”之外,本来什么都不应该“存在”的虚空之中,爆出了一声轰然巨响!
她被“时间”拉了回去——
金光如水,四下流溢,“时间”开始飞快地流动,在被拉回“时间”的瞬间,海棠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继续崩裂,但是轰然炸裂的巨大十方星形成了一股金色的洪流,将她包裹其中,海棠清楚地感受到,被金色暖流包住的瞬间,她的胸口有一股特别温暖的气息开始流动,她的粉碎终于停止了。
而她也清楚地听到了女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海棠猛地睁眼,抬头看见的是屋顶富丽藻井,她按着胸口发出了一声近于惨叫的*,碧琴立刻进来,刚要伸手扶她,她往旁边一挣,碧琴愣住,海棠滚到一边,扶着小几慢慢坐起来,按着胸口兀自喘了好一会儿气,才一点一点回头,看向茫然的碧琴。
那股不太对的气息不见了,现在想来,应该是附在碧琴身上的那个女人走了吧。
海棠心有余悸地打量着这个小宫女,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没事”,就借口把碧琴支出去办事——就算知道现在没人附在碧琴身上了,海棠也不敢和她单独在一起了。
碧琴一走,屋内寂静,海棠在榻沿坐了一会儿,她忽然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自己在喘息,一声一声,就像有什么细小的皮囊被一根针戳破一样。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某种巨大的恐惧笼罩而下,她猛地站起来,拽起裙摆,极其失态地向外跑去!
她不想待在这个房间里,她不要一个人,她害怕。海棠狂奔出殿,被门槛绊了一下,她整个人狠狠地摔在地上,身后传来一串内侍宫女的惊呼,她像没听见似的一骨碌爬起来,向院子跑去。她踩到衣角,又一个踉跄,撞上院子里的老树,额头上有血渗出来,她才像是从梦中醒来一样,怔怔地站在当场。
冬日的空气极冷,又清冽,隐隐有不知哪院的梅花清香传来。海棠四下张望,她看到后凉殿的宫女踌躇不前,她看到远处亭台楼阁、金瓦红墙,她看到日薄西山、云霞若烧——她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天下这么大,她却哪里都去不得。
离了这皇城,她活不下来,在这皇城里,她随时会死。
那么多人恨她,即便她什么都没做。
除了一个名字,她对自己一无所知,杜笑儿是凄凉孤女,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她孑然一身,连这身体和这段命数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海棠慢慢蹲下身,将整个面孔掩在袖子里。
她又冷又害怕,却不知道对谁说。
她想哭,但是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她,不能哭,要是再哭,这件事立刻传遍后宫,会成为他日的把柄。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咬到牙根发疼,直到胳膊上的肉像是要被咬掉似的,她才压下眼睛里的泪水。
她冻得瑟瑟发抖,有人拿了裘皮给她披上,她也不动,就那么蜷着。
她听到宫女内侍围着她,极轻地问,贵人怎么了?贵人安否?贵人要不要传御医来看?
海棠像是根本没听到,不言不动。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她浑身冷透,然后就被人轻轻抱起,拥在了怀里。
那是温暖的怀抱,袖底有清冽香气。
她小声地抽着气,慢慢抬头,看到的是金冠乌发,春风温柔的白衣帝王。
她想,大概是有人告诉他,她这边情况不对吧。
但是他实在不必过来。
她又不是他真正的宠妃,她不过是个幌子,是个让他动了杀机的人,他本不应该来的。
海棠就这么看他,萧羌轻轻把她往上抱了抱,让她在自己手上坐稳,海棠被他裹在白狐披风里,她贴着他的胸口,感觉暖洋洋的,她没说话,就圈住他的颈子,朝他怀里缩了缩。
夜色悄然,檐下渐次有灯燃起,远处最后的霞光也慢慢淡了,男人就这么抱着她,慢慢朝殿里走去。
内殿灯火通明,萧羌把她放在榻上,掩上殿门,取了宫女奉上的药匣,吹熄烛火,只留下榻边小几上的一支。
他坐在她旁边,打开药匣,问她冷吗,海棠吸了吸鼻子,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萧羌没说话,取了丝帕,把她一张灰扑扑的脸,慢慢擦净。
海棠本以为他会弄得自己很疼,哪知落在自己脸上的手,又柔和又熟练。
烛光浅淡,暖黄光晕显出一点凉薄的味道,偏生衬得他面孔越发清俊。
她在这个男人面前,总是这么狼狈。
而他在她面前,也一样。
他和她说,以前小时候,他也老这样给萧逐处理伤口,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手艺倒不生疏。
海棠没搭腔,只专心地看着他,而他也专心地看她脸上的伤。
萧羌为她敷好了脸上的伤,她张了一下嘴,嗓子沙哑没有声音,她皱着眉,又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可以正常说话了,她想了好一会儿措辞,才说:“我做了噩梦。”
男人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一双桃花眼春风温柔,多情缱绻。
海棠没有立刻说下去,她像是在组织语言一般,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梦到我死了,然后被甩出去,到了一个虚空,没有声音,没有光,除了我什么都没有。
“我特别害怕,那么黑,我在里面大哭,眼泪流不出来,怎么喊,喊到嗓子出血也没有声音。
“我害怕,我是不是就要这么待在里面?
“如果出不来的话,我会发疯的,但是我转念一想,要是我发不了疯呢?要是我就这么清醒地在什么都没有,漆黑漆黑的地方待着呢?我怕得连想都不敢想。
“我跟自己说,快疯快疯,疯了就什么都不怕了,我又觉得不能疯,疯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她剧烈地颤抖起来,一把抓住了萧羌的手臂,指头痉挛一样陷进他的雪白广袖,海棠瞪大眼睛,死死地看着他华服之上繁密的刺绣,过了一会儿,萧羌像安抚小动物一样,轻轻拍拍她的手。
然后他轻轻碰了碰她脸上的伤口,问:“疼吗?”
海棠愣愣地看他,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刚才不疼,现在疼。
萧羌顿了顿,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刚碰伤的时候最疼,明天就不疼了。
这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了,这男人平日巧舌如簧,惯会说甜言蜜语。这样的话他对她说过,对别人也说过,可偏偏就是这么平淡无奇的一句,让海棠怔住了。她眨眨眼,无声无息地哭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明明心情已经好多了,却一下就哭出来,她慌乱地擦脸,碰得伤口火辣辣地疼,她想告诉萧羌,自己不想哭,又觉得自己应该先对他笑笑,她慌慌张张抬头笑了,才想起来自己又哭又笑满脸药的样子肯定难看死了。她飞快低头,猝不及防,泪水便落在手上。
海棠想去抹脸,但满手眼泪,她正不知所措,就感觉到有人轻轻捧起她的脸,柔软丝帕落在她脸上,极轻柔地擦掉她的泪水。
她忽然就安静下来,抬眼看他,眨眨眼,泪水便落下来。萧羌也不说话,就认认真真给她擦着眼泪,她眼泪落下来,他就擦掉,一次又一次,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到她泪水慢慢收住。
他才重新给她上好药。萧羌的指头拂过她略肿的眼皮,说:“朕也做过噩梦。”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萧羌自己也很惊讶,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在这里,会对她说出来。
他本不应该说的,就如他今日,本也不该来的。
他应该去于淑妃那里,或者留在自己殿里,但是听到内侍来报,说她不对,他想都没想就过来,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萧羌不知怎的,就想起之前海棠被关在掖庭那夜,他去看她,她问他他来干吗,他当时答不出,现在也答不出。
他只是去到她身边,如同那日。
海棠往里坐了坐,裹着萧羌的白狐裘,缩成一团,认真听他说话。萧羌觉得她现在这副神态有着莫名的乖巧,他想了想,慢慢开口。
那是他登基那年的事了,他梦到自己很小,大概五六岁,路还走得跌跌撞撞,他从宝座上爬下来,要去找母亲,但是谁都看不到他,他也碰不到任何人。
宫女、内侍、大臣、父母——所有的人笑语晏晏,或坐或立,或轻声交谈,他们做着日常的事,只是所有人都看不到他。
他在梦里开始惶恐,他哭喊,狂奔,可是无论跑出多远,只要停下脚步,他就还在那个金碧辉煌、满座衣冠,却没有任何人看得到他的大殿里。
说到这里,他停住,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朕当时吓坏了。”
海棠看着他,神差鬼使一般地说:“我知道。”
她说,她知道那有多绝望。
她可以想象萧羌的那个梦。
华美宫殿,金砖红墙,满朝朱紫,粉黛万千,然而那些却全是活着的幽灵,她知道那有多可怕。
萧羌看她,什么都没说,最终他伸手把她抱了满怀。
两人就这么挤在榻上睡了,一张披风盖了两个人,海棠不知怎的,就想起来,昨晚他们也是这么睡的,那么小一张床,挤了他们两个人。
她费力地悄悄把头上的簪子拔了,又把萧羌的金冠卸了,萧羌闭着眼没动,就转了转颈子方便她动手,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束发的簪子摘下来,刹那满怀乌丝,宛若流泉。
她从他怀里看他,男人依旧闭着眼,唇边轻轻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眼睫极黑又长,面孔上便投下一抹静谧的影。
她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萧羌真是生得好,怎么都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
趁着他没睁眼睛,她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萧羌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她看什么,她有点幼稚地说:“你生得真好看。”说完她就懊恼,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她吸吸鼻子,装成什么都没说,直接把狐裘往头上一盖,缩在了榻上。
萧羌只轻笑一声,将她连着狐裘拥入怀中。
海棠很快就睡着了,在半睡半醒边缘,她迷迷糊糊地想起,那个附在碧琴身上的女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沉冰能杀你一次,就会杀你第二次。”
海棠慢慢睡着了,而就在她彻底睡着的时候,在不知何处,有个女子破梦乡而出。
那个女子娥眉高髻,广袖重衣,鬓边是一把簪尾垂下的珊瑚流苏。
她缓缓睁眼,屏退侍儿,她轻轻喘了口气,看着自己一双素白玉手。
产生“共鸣”了?
听说杜笑儿被卷入了宫闱阴谋,她附上杜笑儿宫女的身,送了自己一缕神识进去。她原想着随机应变,没想到,她的神识却和杜笑儿体内不稳的灵魂产生了“共鸣”,让那个少女的灵魂开始“崩溃”。
但是,在杜笑儿灵魂“崩溃”的时候,她确确实实地碰触到了“时间”。
这就是“魄主”的力量吧?!
女子的掌中浮现了金色的十方星,小小一个,流光溢彩,然后她轻轻一握,十方星无声粉碎,碎片如流光一样从她掌心淌下,触地的刹那幻化成蝶。
她看着一室五彩蝴蝶,面孔上露出一个无声无息、凶戾却又雍容的浅笑。
她低声道:“计划提前,杜笑儿活不了多久了。我即日赶回,召集所有城主,预备开阵。”
黑暗中有人领命而去,彩蝶刹那坠地,碎落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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