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宫女和赵千秋两人的话之后,太后问萧远到底看到了什么,方婕妤得意地看了一眼海棠,摇摇儿子,满心指望着儿子能说出对海棠不利的证言。于淑妃假孕是她一手策划,她很清楚今晚不过是于淑妃借机脱套设的一个局,但是能把海棠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一起拔出,她也乐见其成。
唯一恨的就是于淑妃选在今天这个时候设套,又把萧远牵扯了进来,让她来不及脱身去布置,结果任凭于淑妃的人选了御医,判了她个真流产,敷衍过去,她要是没有被拘束在当场,早安排了自己的人去,哪还能让于淑妃逃脱,早就以欺君之罪斗倒她了!
想到这里,她放在萧远肩上的手略略一紧,眼底闪过一丝恨意。
萧远仿佛没感觉到母亲的摇动,他略一抬头,看到沉寒正一脸担心地看他,小小的少年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说道:“儿臣没有看到杜婕妤推倒于母妃。儿臣只看到赵副令和杜婕妤两人纠缠厮打。”
说完,沉寒明显松了一口气,方婕妤则恨不得拧儿子一把,但是她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剜他几眼了事。
两边的证词都说完了,太后命人带海棠上来,不过好在太妃和太后皇后对她的印象比较好,听了萧远的证言之后,彼此嘀咕了片刻,问了海棠几句,海棠如实回答,没多说一句话。
现在她自己也心慌意乱,言多必失,没必要急着喊冤。
虽然没人指望沉寒能在这场审讯里说出什么有用的发言,但是面子还要顾的,太妃问沉寒的看法,沉寒迟疑了一下,准确地看向萧远的方向,异常犀利地问了一个问题:“今日宴席,为什么大殿下会出现在于淑妃休息的偏殿里?”
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海棠一怔,太后一挑眉,萧羌倒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笑吟吟地看看萧远又看看海棠。
发现父皇也在看自己,萧远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眼沉寒,沉寒仿佛知道他看她一样,说完这句,立刻低下头,黑发下露出的纤白颈子,像天鹅柔弱的颈项。
萧远皱起眉头,沉吟了片刻,才道:“……儿臣是接到一个掖庭内侍的口谕传儿臣那个时候过去,儿臣才去偏殿候着的。”
萧远说到“掖庭口谕”这几个字的时候,所有的人眼神都看向了地上伏着的赵千秋。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暗地里把方婕妤兜了进去。
谁都知道,赵千秋是方婕妤的父亲举荐上来的人,事情怎么会这样凑巧?于淑妃被害,目击者恰好是方婕妤的儿子,口谕又是从掖庭传过来的。
萧羌面上冷冷泛起一丝笑,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方婕妤,摇摇头道:“掖庭就那么点人,远儿,你去认人。”说完,他对太后和太妃一颔首。
现在,本来没有关系的方婕妤已经被牵进来了,大家都心里有数,这摊浑水只怕越搅越浑,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赵千秋和海棠被分开,赵千秋被关进牢里,海棠被带到了掖庭。
被关入牢中的赵千秋呆若木鸡——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他仔细回想,于淑妃在去大宴前就唤他去偏殿,他去了,进去就看到于淑妃扑倒在地,他吓得立刻往外跑,撞到了杜笑儿——好吧,就算他没有撞到杜笑儿,只怕跑不到殿门口也会撞到萧远。所以,他不得不攀扯杜笑儿,更何况,他和杜笑儿从那次在内廷门口发生的事情之后就已交恶,在杜笑儿没有偶遇皇帝搬出冷梅殿之前,他就偷偷撤了杜笑儿每晚进御的名字,这事迟早要败露,他如果不趁着现在先咬一口,到时候杜笑儿反咬他一口怎么办?
可最后怎么又扯上掖庭传令的内侍?现在这局面就变成了方婕妤有心捣鬼,他就是那帮凶,设计了一个圈套来害杜笑儿和于淑妃。
这明显就是个套!
谁安排的?为了什么?怎么自己就变成了凶手嫌疑人了呢?
赵千秋百思不得其解,又怕得厉害,心火旺盛,口内自然干渴,他大口大口地灌着残茶,浑然不觉得那茶的苦味诡异。
喝了半壶后,赵千秋忽然开始困倦起来,他打了几个哈欠,摇摇晃晃爬上了土炕,片刻之后,当牢里油灯熄灭的刹那,几个黑影无声无息地闪了进来,片刻之后又急速闪了出去。
牢房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当屋顶小小的气窗被即将西坠的月亮照亮的时候,牢房里有了一条扭曲的影子,赵千秋庞大的躯体悬挂在屋梁上方,脚底空荡荡的。
在一桩谋杀完结的时候,海棠正窝在掖庭内一个偏僻的院子里打扫房间。
她是三品的婕妤,在还没有定罪的现在,皇帝又没有下旨夺了她位分,不能下狱,便被安置在了一个偏院里。
这偏院年久失修,不知道多久没住过人了,环境比牢房也好不了多少,海棠发了会儿愣,决定先收拾房间。
自己大概要住一阵子,那自然要整理成适合自己住的环境才好,而且,她可以趁着干活的时候醒醒脑子,理清自己的想法。
通通收拾了一遍,看起来似乎可以住人了,她坐在床沿上,开始努力地想这件事情的疑点。
她有每日记东西的习惯,这偏院里自然没有纸笔,她就倒了点茶水出来,用指头蘸了点水,在案上先把今天这件事所有当事人的名字写出来,再把发生的事件按顺序列出来,她就这么看着,脑子飞快地想着。
她也不知道就这么想了多久,窗外三声梆响,有人慢慢走近。
门已老旧,被推开的时候,发出尖利的声响,像是有人大力吹了一下快坏的笛子,海棠却没有抬头,就这么瞪着地上来人的影子。
长发束冠,修长清瘦,正是萧羌。
他来看她笑话吗?
她现在烦得不得了,没兴趣敷衍萧羌,只低着头不说话。
萧羌的影子笼了过来,男人的手伸向她,轻轻地摸她的面孔,顺着她的头发,她模模糊糊地想,他真暖和。
男人就这么一遍一遍地轻轻抚摸着她,又轻又软,像是在抚摸什么他所珍爱的东西。海棠眨眨眼,觉得自己刚刚的那股烦躁一下子消失不见,心底还泛起了些又酸楚又难过的情绪。
她慢慢抬眼看他,灯台里是半截黑腻的灯芯,一丁点灯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油,光很暗,又跳得厉害,味道还不好。然而就是这样斑驳的光里,萧羌还是眉眼如春风,唇齿含情,清雅风流。
他生得真好看,一双眼睛又多情又温柔,怪不得那么多女人都喜欢他,甘愿为了他苦苦地等,痴痴地想,然后,静静地在寂寞深宫中一点一点疯狂。
海棠忽然就觉得倦,她慢慢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面孔上投下一痕影子。她像是一只在冷雨里被打湿了翅膀的蝴蝶。
萧羌从未看过她这个样子,她总是充满活力,高兴地吃,高兴地跳,高兴地奓毛,怎么样都欢欢喜喜,开开心心,现在她却比这月色还要苍白。萧羌心底某个地方涌起了微妙的怜爱,他伸手,慢慢地抱住了海棠。
“真凉。”他低声呢喃着掀开裘衣,把她整个人裹进去,内里的温度一下熨帖上来,海棠才发现自己早已冷透了,正微微地打着颤儿。
那是一种从灵魂开始的冷,冷到让人产生错觉,在有温度的物体挨近的刹那,她几乎分辨不出来,那瞬间挨上她的到底是烫还是凉。
冷到最极致的时候,如果不被抱住,不被温暖,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冷到心里去的。她不反抗,不说话,也不动,就任由他这么抱着。
说来也怪,那股委屈难过,在被他抱住的瞬间,就一点一点地淡下去了。她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她已经孤单寂寞了那么久。
她生病的时候记性不好,之前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进了宫周围都是人,现在又被关在偏院,直到萧羌来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多么孤单无助。
最能体会孤单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一个人就这样独处,也不觉得有什么,然而当忽然有人来到你面前时,你才知道,原来那么长的时间,陪伴你的就是孤单。
她难得没反抗,男人轻而慢地摸着她的脸,仿佛确认什么,然后掩住了她的眼睛。
世界瞬间沉静下来,再无光亮。
海棠在他掌心眨眨眼,觉得有些痒,干脆就闭了眼睛。
“……再待下去,宫门会上锁的。”
“朕知道。”
“你会回不去的。”
“朕知道。”
于是,有那么片刻,海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但是她又莫名地觉得委屈,她小声地说:“你来干吗?”
萧羌抚摸她的手顿了一下,却没说话,继续慢慢地轻轻地抚着她,海棠只能感觉到男人手指微凉的温度,和他身上死去的动物皮毛缀成的温暖。
海棠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急了起来,心情却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尝试了一下说话,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带了点含混的哽咽,便立刻闭嘴。
男人似乎轻笑了一下,然后弯下腰,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海棠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地在他手掌下抬起头来说:“不是我。”
他点点头,拍拍她的背,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真的只是听到她的*,想去救她。”
“嗯,然后呢?”
在男人温柔地问出这句话之后,海棠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
她似乎在调整自己的呼吸,片刻之后,开口道:“我认为如果有凶手的话,赵千秋也不会是凶手。”上一句的口气急促让萧羌觉得她随时都会哭出来,哪知过了片刻再说话,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萧羌几乎有些惊讶了,他慢慢低下身,松开手掌,海棠睁开眼,一双眼定定地看着他,她的目光清澈且毫无阴晦。
她被冤屈,她承受罪名,她却既不怨恨,也不自怜,依然眼神明亮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因为不合理。”
她在之前就推演过了。首先,海棠自己并不是这个阴谋里必然的一环,她是临时起意去偏殿歇息的,谁也不能保证她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听到于淑妃的*,因此也不能保证,她听到*就会进去。简言之,她在这个阴谋里是个意外。
那么接下来,她又假设凶手是赵千秋,可这里又有说不通的地方了。第一,掖庭副令完全没有必要自己去干这件事,他有的是法子让别人去做,然后迅速杀人灭口,完全没必要冒着把自己兜进去的风险去干这件事。
听着她的推断,萧羌一弯唇:“……朕很惊讶你会为赵千秋说情,朕以为你们关系并不好。”让她搬到后凉殿之后,萧羌就查过了当时的内宫记录,他没有看到杜笑儿的名字,稍一查证,他就知道了是赵千秋私自撤了她的名字,再一查,之前那点和海棠的过节就全都查出来了。
海棠瞥了他一眼道:“这不是说情,这只是推断。我是不喜欢他,但是我不会因为不喜欢他就说他是凶手。”
海棠继续朝下说,按照凶手是最大得益人的角度来推理,从淑妃流产这件事里,能得到好处最多的人是方氏。道理很简单,方氏现在是个婕妤,淑妃是宫里位分最高的女子,要是她这一胎生的是个儿子,那未来太子之位落在谁手可就难说了。毕竟立长之前,还有个立贵。
可这里就还有个常识问题,她会不会蠢到让谁都知道是她心腹的赵千秋去做这件事?不会!而且,她更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去充当见证人。这就像是让方氏拿着自己的剑去攻击自己的盾一样可笑。萧远是方氏最大的依仗,她怎么会拿自己的儿子去冒这个险,让他牵扯到这件事里?
萧羌听她说话,慢慢颔首,他说:“好,卿的推断合情合理,那么,凶手为何要设这个局?既然不能把罪嫌引到方氏身上,煞费苦心布这个局,到底有何意义?”
“……因为这个局是骗聪明人的。”
在她静静讲出这一句的时候,萧羌一双桃花眼中有些细微的精光闪过,他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背,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海棠说,聪明人嘛,就容易想得多,设这个局的人就是为了让聪明人把这件事反过来想。
是啊,我刚才的推断是证明方氏不是凶手,这个局是有漏洞没错,谁都会以为方氏的嫌疑并不成立,但是聪明人嘛,一多想就变成了:说不定方氏正是在利用这点,一边害于淑妃流产,一边又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呢?假设这个事真的是方氏做的,而且她又故意把赵千秋和自己儿子都设计进去,先把矛头引到自己身上,再让大家往下想,等大家想明白里面的悖论,她反而能彻底洗脱罪名。
“哦,这么想倒也合理。”萧羌语带宠溺,“那为什么你判断不是方氏干的呢?”
“因为她除了身为妃子,还是个母亲。母亲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涉险呢?”
“……这可不一定。”听了这句,萧羌过了一会儿才悠悠开口,他说,这世上有为了孩子肯牺牲自己的母亲,就有丝毫不在意孩子的母亲,当然也会有宁愿牺牲孩子也要保全权势的母亲。
海棠抬头看他,他一脸温柔,伸手轻轻摸摸她的头,海棠沉默了片刻,随即慢慢说道:“所以,设这个局的犯人很清楚,目前这个局面,很难彻底打倒方氏,当然,这也不是她的目的。她想的,只是在‘聪明人’的心里先埋下一根钉子。”
然后这根钉子会在骨肉里扎根,总有一天伤口会化脓,在设计阴谋的人最需要的时候,成为致命的伤口。
“……对吧,‘聪明人’?”海棠仰头看他,萧羌莞尔一笑,轻轻拍拍她的脑袋。
他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题:“……先不说这个,朕很好奇,你跑过去救于淑妃的时候,难道没有想到这有可能是个阴谋,或者前面会有陷阱?”
“……没想过。”海棠特别老实地回答。
她是真没想过,她就想着有人在呼救,那就要过去,能帮就帮,因为她知道,死有多难过。死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有多孤单都不记得。
但是她觉得自己跟皇帝说不着这个,最后她言简意赅地说:“这么说吧,见死不救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笑儿,在后宫里,你这样做是引火烧身。”
她听了这话,又琢磨了半天,摇摇头说,不行,见死不救她还是干不了。
“你也许会把自己也牵连进去的。
“也许会把周围无辜的人牵连到其中的。
“这样你还坚持吗?”
听到他这么说,海棠定定地看着他,她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我现在也有点后悔,也挺害怕的,但是,假如重来一次,假如我知道会这样,我也不清楚,我会不会去救她。我也许会救她,也许不会,也许我连正殿都不出。陛下,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我不可能重来一次,我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这么说得非常慢,像是每一个字她都仔仔细细地想了,才说出口。说完,她坦率地凝视着统治偌大帝国的帝王。
“……这样的性格,你会死得早的……”萧羌忽然叹气,他摇摇头,远离了海棠一点,坐在榻上,把裘皮脱下来加在被子上,他自顾自地摘掉了头上的金冠,一头漆黑的长发就这样垂了下来。
“……如果就这样死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都想好好活着,我也一样,但是如果在宫廷里活下去的唯一办法是要踩着别人的命而活……”海棠想了想,把“我宁肯不活着”这几个字咽回去,正色说,“那我就只能尽量让自己在不踩着别人命的情况下活得久一点,做人总要对得起良心。”
听到“良心”两个字,慢慢用手指顺着头发的萧羌忽然笑了笑,他似乎觉得这句话非常好笑,他一边笑,一边轻轻摇摇头,问道:“那要是别人陷害你呢?”
“恩以三倍偿,仇以十倍报。”海棠露齿一笑,清秀的容颜在此刻居然熠熠生辉起来,“要是让我知道是谁陷害我,有了机会,我就把他折腾够了再丢到大理寺去。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萧羌唇边泛起了浅笑。
真是……好天真啊。
天真的言论,天真的观点,但是……很可爱。
他脱掉外衣,掀被而入,向海棠招了招手:“过来吧。你那边很冷不是吗?”
海棠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钻到被子里,萧羌环住她的腰,侧躺着,和她面对面:“以前就知道卿十分聪明,今天才发现,卿除了聪明,道理也懂得多。”
说完,他大概是想起了海棠在他后凉殿里鼓捣出的那些古怪玩意儿,不禁失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卿平日里看起来对后宫这点伎俩毫不在乎,没想到是深藏不露,见识高深啊!真不知道,卿这样年纪,是怎么懂得这么多的?”
这话一出,海棠心脏猛地一跳。
是啊,她确实不该懂得这么多。
仔细想想,从进宫开始,她就对如何不引人注意,如何应对,如何进退等十分擅长,她仅仅是冷眼旁观,就理清了这宫内错综复杂的关系,她清楚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这不可能是杜笑儿的记忆,这只能是久居深宫的妃嫔、宫女才会有的生存本能。
甚至,那只能是她——林海棠自己潜藏的生前记忆了。
——难道我以前也当过妃子吗?
一瞬间,海棠被这个想法给震了一下,不过现在一想倒也合理,她一入宫就知道所有妃子一个月多少月例银子,这个东西太冷门,一个新入宫的嫔妃怎么可能知道。只能说她当时刚入宫太兴奋,就把这一点给忽略了。
大概揣测了一下自己过去的身份,海棠心情非常复杂。
萧羌看她半晌不说话,轻轻在被子里摇了摇她,道:“卿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牙尖嘴利了许多,现在却又哑了吗?”
因为今天我心情很不好,没有兴趣敷衍你。
海棠没答话,只是低头看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指。
灯火半闪半灭,映照着萧羌的脸,气氛有些模糊的暧昧。他慢慢顺着她的背,有点哄小孩的意思,他身上很暖和,海棠又觉得有些困。
所以,当萧羌把她整个抱入怀中的时候,她意思意思地挣扎了一下,就很随和地被萧羌抱住了。
谁都有精神脆弱的时候,被皇上这样的美青年抱在怀里安慰也不错。好吧,虽然这个皇上在之前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是很想灭了她,而且接受曾经想杀了自己的人的安慰实在很奇怪,但是,她真的很冷,冷而疲倦。
海棠自暴自弃地缩成一团,萧羌在她耳边低笑着说:“你是朕遇到过的最有趣的女人。”
“……只可惜……你和朕相遇得太晚了呢……”萧羌以一种近乎感慨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又拍了拍她的背,换了个话题,“笑儿……”
“嗯?”她含含糊糊地答。
“你是不是还是有一点害怕呢?”
海棠沉默,点点头。
她怎可能不怕啊,毕竟刚刚自己命悬一线呢。
她其实比他预想的还要害怕很多。
因为她“死”过一次。
这是个矛盾事情,因为她“死”过一次,所以她不怕死,可也正是因为她“死”过一次,所以她格外地恐惧死亡。她比所有人都不怕死,也比所有人都怕死。
于是,她感觉自己又被男人抱紧了一点,男人像哄小孩子一样慢慢晃着她的身体,她越发困倦起来,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靠了过去。
然后她含含混混地嘀咕着,说陛下今天来得好蹊跷。
萧羌笑着说:“因为朕觉得你会害怕,会寂寞啊。”
他说:“朕觉得你会冷得睡不着觉。”
海棠嘀嘀咕咕说:“我才不信呢……”
她这么说,却又朝他怀里挤了挤,那样子说不出的可爱乖巧。
萧羌顺着她的背,一双温柔的眼凝视着窗外凄冷的月光,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说:“笑儿啊,你知道吗,就在刚才,御医告诉朕,朕失去了一个儿子。于淑妃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海棠半睡半醒,其实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像只乖巧的小猫一样,听着他语调中的哀凄,她模模糊糊地想:啊,对了,这个男人是格外喜欢小孩的。连沉寒那么大的姑娘他都能硬当孩子养,何况是他亲生的骨肉?她忽然就明白了他为何会来这里。因为这阖宫上下,还醒着的人里,只有她和他最为寂寞孤单。
他是失去了孩子的父亲,孩子的母亲昏迷不醒。
她被无端诬陷,命悬一线。
他们都直面死亡。
海棠蹭蹭他,小动物安慰小动物一样,小小地呜咽了一声。
萧羌没再说话,他只是紧紧抱着她,把头埋到了她漆黑的发间。
他拥有偌大帝国,失去了孩子后,却只能在这里,和一个被诬陷的妃子依偎。
天边隐隐泛青,又是一日初来,萧羌离开掖庭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说赵千秋畏罪自杀,醒过来的于淑妃指称,她是被人从背后推倒,并没有看见是谁。
综合供词,结案为赵千秋谋害皇嗣,事败后畏罪自杀,杜婕妤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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