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
无忧楼内,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瑟缩的身子这会儿正被拓跋飏高大的人影笼罩着,他的视线正狠辣地盯视着他,似要随时将他撕碎一般。
终于,太医再也坚持不住,哭嚎着求道:“大王开恩,大王开恩。”
“你之前不是与孤王说,凌贵妃的毒没事吗?”拓跋飏的声音里好似啐了冰一样的寒。
他肯定,不是这次的剑伤让她中了毒。
回来的一路上,她虽然都对他不理不睬,但那伤口只需一眼,就不难看出鲜红的血液是没有中毒的迹象。
是以,他一下子便想到了她上次中毒的事情。
“臣……臣上次诊断,当真是觉得贵妃娘娘无碍……”太医磕磕巴巴地妄图狡辩。
“她到底是真的无碍?还是你有心隐瞒孤王?”拓跋飏的眸子又是一狠,一道带着杀气的利芒直直地刺向太医。
“臣不敢欺瞒大王,臣当时真的未诊出……”太医已经吓得半死,却还是据理力争的为自己辩解。
“是吗?”拓跋飏的唇畔忽然绽开一抹弧度,缓缓蹲下身,大掌扣住他的肩膀,狠狠地用了力。
太医只觉得肩膀上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她疼得额上冷寒直冒,却不敢叫出声。
良久后,他只听得帝王压低了声音,狠狠地提醒道:“难道不是王后逼你的吗?”
太医一哆嗦,震惊地看向拓跋飏。
“你若是再执迷不悟,只会连累了你的家人。”拓跋飏唇畔的弧度越发的明显,笑意却未达寒彻的眼底。
太医眼中的怔愣与震惊化开,当即将头重重地叩在地上。
“臣知罪,是王后指使罪臣的,还请大王开恩。”
拓跋飏收起唇畔嗜血的笑意,蓦地起了身。
“来人,将这庸医给孤王拉下去,听候发落。”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沉霾。
立刻有侍卫冲了进来,将吓得已经瘫软的太医拉了下去。
所有侍卫退出去后,冀安请示道:“大王还有何吩咐?”
人虽然不聪明,但到底还是了解拓跋飏的。
“传孤王旨意,太医招供,王后与其串通,欲毒害凌贵妃。事情彻底查清前,王后周清漪不得再迈出寝宫一步。”
“是,属下遵命。”冀安领命,迅速退了下去。
拓跋飏看着一开一合的无忧楼殿门,眼中的神色暗晦不明。
凌无双觉得心口如被虫子啃噬一般的疼,那痛意已经折磨得她昏昏沉沉。
“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素月蹲在床边,急切地帮她擦着汗,想着太医刚刚束手无策的样子,她就心急火燎。
她真是该死,居然连主子什么时候中毒的都浑然不觉。
“本宫身上的蛊毒到底还是没有解。”她声音虚弱的呢喃,这感觉与上次一样,她又怎么会不知晓?
“怎么会?”素月手上的动作一顿,“上次幻影姑娘来了以后,主子不是好了吗?”
“想必……只是暂时的好了……”凌无双低喃。
“奴婢这就派人再去寻找幻影姑娘。”素月刚要起身离开,却被凌无双握住了手腕,“不用去了,若是幻影有办法,定然不会不救本宫,想必她也是没有办法。”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幻影如今已经化身为朵画,这里边定然是有什么原因的。她不想总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去影响她的生活。
“公主……”素月停下脚步,急得不行。
“大王会有办法的……”她的唇畔绽开一抹凄绝的笑,这个时候她除了信任他,已经别无他法。
“公主……”素月刚要出声,却忽然感觉到有人进门。
若不是她之前又急又怒,早就能察觉到有人来了,也不会等到这会儿人已经在门口了才感觉到。
她站起身,向门口看去,便见拓跋飏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是否听到了她们的话。
“素月……你下去吧……”凌无双声音虚弱地吩咐道。
“是。”素月领命退了下去,拓跋飏才抬步来到床边坐下,握住凌无双的手。
“无双,你放心,孤王一定会想到办法,保你平安。”他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黑眸中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她努力的想要看懂他的情绪,可是她看不懂。亦或是她看懂了,也不敢相信他了。
她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起身,他见状,赶忙弯身扶她,将她抱入怀中。
她在他的怀中微侧头,唇角的浅笑如一朵就要凋零的梨花,让人看了心酸。
“大王,无双若是不在了,你会记得无双吗?”她望着他的眼,想要找到一丝属于他的在乎。
她到底还是在乎他的,她的夫君。
“不要乱说话,没有孤王的允许,没人能取了你的命。”他又紧了紧怀抱,眼中已经有了戾色,那是他的决心。
“呵!”她无奈的失笑,“真霸道。”
他不理她的调侃,用衣袖为她拭了拭额头的汗。
“孤王会派人去找幻影。”他保证的话说得咬牙切齿。
也难怪他会如此,幻影和皇甫睿翀出宫前,他是私下见过幻影的。
那时,幻影明明保证,凌无双的毒已经全部都解了,没事了,怎么都没有想到,还会有今日的复发。
“不要找她,让她好好地过她想要的日子吧。”她扯着他的衣袖,赶忙求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为别人着想?”拓跋飏不禁发怒,为何在她心里那么多人重要,她可以设身处地地为那些人着想,却不愿意为他想一想呢?
“她不是别人,是我的妹妹……”凌无双不认同的反驳。
“对,孤王怎么差点忘记了,任何人在你心里,都没有你的血脉至亲重要。”他别过脸,不愿看她,却终是没有撒手丢开她。
她知道,他这气话指的不单单是幻影,还有皇兄。
“大王与无双虽无血缘,亦是无双的亲人。”她握住他揽在她胸前的手,“那大王呢?可当无双是妻?”
他被她问得哑然,他想说,他一直认可她的地位,但今日种种却让他无法理直气壮。
他不说话,她便又继续道:“大王罔顾无双的生死……无双不恨……只是伤心……”
她想告诉他,其实她是在乎他的。
“无双!”他纳她入怀,声音微微有些发哽。
她靠在他的怀中淡淡的笑,即便是如此痛,她还是笑着。
或许,在身边人的眼里,命运给她的是不公,便是她自己,也曾这般想过。可是,如今她释然了,大概命运如此安排,还有别的意义吧。
她知他的心里定是五味杂陈,千般滋味。但,这也是他一点点的在改变。
“大王……无双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她疼得浑身都要虚脱了,一直这般清醒着说话,当真是太累了。
“嗯。”他点点头,将她放平躺在床上,随手拉了拉床旁的铃铛。
须臾,便有宫人在门外请示:“大王有何吩咐。”
“去取些安神的熏香来。”拓跋飏吩咐道。
凌无双闻言,感激地对他笑笑。
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真是些安神的熏香,赶快睡过去。
“孤王一定会救你的。”他一边为她擦着汗,一边保证道。
“我知道……”她一直是相信这一点的。他可以罔顾她的生死,但若是能救她,他不会不救。
“今儿的事……”他动了动唇,想要解释,却又羞于启齿。便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冀安的声音,“大王,王后要见您,说有要事向大王禀报。”
凌无双闻言,眼中的痛色一闪,周清漪不会是最后选了拓跋飏,决定出卖她吧?
“知道了。”拓跋飏沉声回了句,却并未动。
“大王不去见王后吗?”凌无双试探着问。
“等熏香送来了,孤王再过去。”他说着为她拉好身上的锦被。
凌无双本被疼痛煎熬的心,这会儿又忐忑了起来。
周清漪虽然一心想复国,但难保不会为了安乐的日子选了拓跋飏。
他的眸光到底是犀利的,即便她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愁眉苦脸,他还是看出了她那些微的思绪。他哄道:“别胡思乱想,无论如何,你都是孤王的无双。”
他如此说,她连回避都不能了,索性问:“若是无双犯了错……大王会原谅无双吗?”
“会。”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地点头。
她闻言,唇畔再次绽起虚弱的笑。
宫人送了熏香进来,拓跋飏又召了素月进来伺候,才起身离开。
凌无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禁隐隐担忧起来。
虽然,她很清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处死她。但,若是周清漪出卖了她,他心里只怕是不能不怪她的。
深吸了口气,她轻轻地落下眼帘,这一次只能听天由命了。
周清漪这一次没有闹,没有摔东西,她觉得自己的心冷了。
可是,她还是想问问拓跋飏,到底是为什么?
她上了极其艳丽的妆,这是除了大婚时,她入宫多年来,不曾有过的装扮。
若这是他们夫妻之间最后的对话,她想要娇艳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拓跋飏来时,并没有让内侍通传,直接便进了主殿的大厅。
那时,她正端坐在椅子上,高贵且娇艳,就如同十四岁嫁给他的那一年一样。
“你找孤王有事?”他视线淡漠地看着她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今日的不同。
“为何?”她问话的声音很轻,轻到刚一开口,就散了去。
“什么为何?”拓跋飏微一抿眉,似根本不懂她的问题。
“明明是凌无双的错,为何你圈禁的却是我?”周清漪从椅子上站起,声音不禁有些拔高。
“她被你毒得现在生死未卜,她有何错?”拓跋飏的唇角微微牵动,有的却只是冷冽和无情。
“不是我,你知道不是我。”她的声音不稳,恨不得冲上去。
“难道不是你在点心里下了毒?”拓跋飏嗤笑,看着她的眼神越发蔑视。
“是,我是在点心里下了毒。可是大王应该比谁都清楚,那毒不足以致命。”周清漪没想到她当初布置的假象,隐患会遗留到了今天。
当初,他那么轻易地就原谅了她。她还沾沾自喜的认为她到底是他的正妻,他到底还是下不了手。
原来,那事从来没有过去。
“不足以致命?那为何她如今会这般痛苦?”拓跋飏仍是冷漠地盯着她,没有半丝的动容,“你找孤王来就只为说这些?”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跌跌撞撞地冲到他的身前,抓住他的胳膊问:“我不懂,我到底哪里不好?我们十年夫妻,我就当真半分都比不上凌无双吗?”
拓跋飏不为所动,眼神越发冷漠。
她看着这样的他,到底还是失望地垂下手臂,脚步踉跄的后退两步。
“大王一直都很清楚,凌无双的毒并非我所下,之所以会让太医冤枉我,这个时候囚禁我,不过是想让凌无双的计划不能实施。可是我不懂,大王最恨的不应该是她吗?为何要将这罪过强加在我的身上?”
几句话落,周清漪已是满脸的泪水,往日的端庄早已经消失不见,便是连“臣妾”也不自称了。
她恨,怎么能不恨?
她小心翼翼,苦心经营了十年,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拓跋飏只是无情而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向外走了去。
周清漪看着他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口,不禁急了,她精心装扮了这一身的华丽,为的不是他几个无情的眼神,她想知道她到底哪里错了,想知道到底是为何。
她急切地向前跑了两步,嘶喊道:“为何?”
拓跋飏闻声,微顿了脚步,“你觉得孤王会喜欢一个佛口蛇心的女人吗?”
周清漪如被人使了定身术一般,定在原地,喃喃地说:“臣妾不知道大王在说什么。”
她的话音刚一落下,背对着她的男人却缓缓转了身,冷笑着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臣妾没有。”周清漪下意识地摇头,“臣妾一心向善,怎么会是佛口蛇心。”
“孤王早就警告过你,不去踩孤王的底线,就没有人能撼动你王后的位置。可是,你偏偏不听,自以为自己的那些手段可以瞒天过海。”拓跋飏阴霾的双眼中杀气涌动。
周清漪的身子也跟着剧烈地颤抖起来,第一次敢怨恨地盯视着他。
“大王不想与我皇兄联合了?”她不禁也发了狠,甚至带了几分威胁,“大王应该很清楚,皇兄身后的势力,不只是鲜于。”
“孤王自然清楚。”拓跋飏不紧不慢地回,唇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不是已经送了密信给你皇兄,要他出兵攻打显国,与翾国联合了吗?如今,孤王囚禁了你,不正好是在帮你皇兄下定决心与翾国联合吗?”
“你怎么会知道?”周清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难道是凌无双告诉你的?”
“呵呵!你以为她会告诉孤王吗?”拓跋飏看着她的眼神越发的嘲讽和不屑。
“大王不愧是大王,竟是将我们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耍得团团转。”周清漪眼中的恨意渐渐散去,十年的青春与付出,才让她看清了一个道理,任何人都只是能拓跋飏棋盘上的棋子……
她看着他无情地转了身,她忽然意识到,若是他这一次走出这里,她只怕一生都无法再翻身,无法走出这里了。
“大王不想要解药救凌无双吗?”她忽然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地说。
拓跋飏闻言,顿住脚步,不急不缓地转身看向她,唇角滑过一抹极为讽刺的笑,却没有接话。
“大王这是何意?”周清漪的心里不禁有些发慌,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王后的条件是什么?”他依旧鄙夷地看着她,似乎对她的答案没有多少期待。
“只要大王还本宫清白,本宫自然会帮大王救无双公主。”周清漪故意咬重“公主”两个字,提醒着他,凌无双不能出事的身份。
“呵呵!”拓跋飏轻蔑地笑,“王后,如果孤王是你,就会要求离宫,而非继续留下。”
周清漪一怔,讽刺地问:“大王会让臣妾离开吗?”
她没说的是,就算是他放她离开,她也走不出这里了。他是她的夫君,她从十四岁就踏上了这片土地,她注定一生都走出不出这里了。
“你说呢?”他的唇瓣一掀,说地是最无情的反问。
“臣妾也不想离开,臣妾甚为喜欢这王后的位置。”周清漪含恨的神情有些狰狞,“大王为了无双公主的安危,一定会答应还臣妾一个清白的,对不对?”
“既然王后已经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又何来解药?”拓跋飏嘲讽地反问。
周清漪一哽,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决绝。她好似预示到了自己的下场,狠狠地瞪着他,泪水滚过脸颊,“我们十载夫妻,大王怎么可以如此绝情?”
“就因为你我十载夫妻,是以孤王才一次又一次的给你机会,你却不知珍惜,一次一次罔顾人命,满手鲜血。”拓跋飏的声音里透着失望,她在最无邪的年纪,做了他的正妻,也算与他一起见证了拓跋的兴旺,他怎么会对她半点感情都没有?
只是,她终究没有做一朵白莲花,甘愿让自己的素手染血。
“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是双手染血?大王之前不是也放过臣妾了?如今才来翻后账,才嫌臣妾双手染血,无非就是大王想让自己心安理得找的借口。”周清漪不甘,“纵使臣妾有错,但大王看着周国灭亡,不施予援手,还不足以报复臣妾吗?”
拓跋飏定定地凝着她,对她有的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她在等,哪怕一点点的动容,那样她才有生的希望。
然而,他终是决绝地转身,没有再给她半句话。
“纵使臣妾千错万错,但臣妾对大王的心是真的。”她在他的身后声嘶力竭地喊着,眼见着他的身影已经迈出了门,她不甘心地又道:“在大王心里,所有女人都不过是利用的棋子而已。我的今日,就是凌无双的明日,哈哈哈……”
拓跋飏的背影僵了下,脚步不停,径自离开,并没有为她的话做半分的停留。
他这厢踏出翊宁院的宫门,一直守在门前的冀安,赶紧快步跟了上来。
他虽然不知全过程,大概也听到了周清漪喊关于解药的事情。
“大王当真不救无双公主?”他不禁有些着急,潜意识里不希望自己的主子那么无情。
拓跋飏看着他,嘲弄地笑了笑,“你觉得呢?”
“大王,无双公主毕竟救过大王的命。”冀安有着塞外汉子的爽朗,义薄云天,他觉得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知恩图报都是应该的。
“你觉得王后能救得了她?”拓跋飏有些恼怒地问。
“属下……”冀安迟疑了下,疑惑地问道:“难道王后没有解药?”
拓跋飏不再搭话,她本就不屑于向任何人解释他的做法,他早已经习惯了世人用惊惧的眼神看着他。
冀安从后跟着,打量着主子的背影,总觉得他这是话里有话。
王后不能救无双公主?意思是说毒不是她下的?那为何主子会突然下令囚禁了王后?
冀安觉得这事有点太复杂,凭着他的脑袋是想不明白了。
“冀安,你立刻派人去找幻影。”拓跋飏顿了顿,沉声道:“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找到幻影。”
“是,大王。”冀安当即领命,心里不禁舒服了些,拓跋飏肯找幻影来,就证明他不会对凌无双见死不救。
凌无双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一开始心口的疼还缠绕着她,后来随着入眠,痛意竟是渐渐的散去了。
再醒来,天已经大黑,无忧楼点着不算明亮的灯烛。
她刚轻轻一动,素月立刻发现,紧张地道:“公主,你醒了。”
“嗯。”她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沙哑的音,睁开眼看向满脸急切的素月,扯起一抹虚弱的笑,“别担心,不疼了。”
“不疼了?”素月有些不敢置信。
“嗯,不疼了。”凌无双挣扎着想要起身,素月赶忙伸手来扶她。
“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素月迷茫地看着她。
“这次的感觉跟上次的感觉差不多,是一种啃噬的疼,只是比上次更剧烈些。”凌无双按着心口,陷入了深思。
“难道是公主身上的蛊毒还没有解?”素月惊问。
“也不是没有可能。”凌无双的唇畔依旧是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好似并不在意自己如今的境况。
“幻影姑娘怎么可以如此待公主。”素月不禁有些怒了。
“住口。”凌无双当即呵斥,“幻影若是能救本宫,她不会不救。”
“是。奴婢知罪。”素月了解她的性子,自是不敢往下再说。
“大王呢?”她的眼中略带思绪。
“大王一个时辰前来过,吩咐奴婢好好照顾公主后,就离开了。”素月如实以报。
“今日可有发生何事?”她总觉得依拓跋飏的性格,不会什么都不做。
“大王囚禁了王后,之后又去见了王后,便再无其他的事了。”素月回。
凌无双的神色一沉,肯定地道:“想必大王已经知道本宫去找王后的目的了。”
“大王怎么会知道?”素月震惊,“当时奴婢守在殿外,确定无人接近。难道是王后告诉大王的?”
“不会。”凌无双肯定地道:“王后根本就不相信大王对她有感情,是以,她不会放过任何能复国的机会。”
“那……”素月越发不解。
“是本宫低估了大王。”凌无双叹了声,不再开口。
她以为自己这一次谋划成功了,其实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显国,皇宫御书房。
绮罗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磨着墨,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到底还是怕皇甫睿渊的,只要他发怒,他随时都可能杀了她。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留在他的身边。
这辈子,她流离失所,吃过太多苦,心里唯念可以成为天下间最强大男人的女人,也只有这样,才没人敢再欺辱她。
是以,不管这个开端要付出多少,吃多少的苦头,她都不后悔。
皇甫睿渊合上手中的奏折,忽然问:“依你对拓跋飏的了解,他这次会出兵吗?”
他突然出声,吓得她的手一抖,险些将墨汁溅出。但她旋即恢复常态,回道:“若是按他以往的性格,他会出兵,但攻打的只能是鲜于,或是翾国。”
她已经不在意在他的面前露出锋芒,因为她很清楚,他留下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曾经,她还自信的以为是她能瞒天过海,如今才懂,不过是她一直没猜到他的目的。
“若是他攻打显国呢?”皇甫睿渊的眼中有抹锋芒闪过。
绮罗想了想,回道:“兵不厌诈,用兵贵在多变,这也不无可能。”
“你该知道,朕问的不是这个。”他的声音陡然变冷,已经染了怒意。
“皇上想听臣妾说什么?”绮罗的唇畔绽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想知道拓跋飏是否在意无双公主?”
“这不是你与朕说话该有的态度。”皇甫睿渊的眼神陡然变狠。
“是,臣妾怎么就忘记了,臣妾于皇上而言,命贱如草芥,若不是臣妾的出身特殊,还有些用处,大王又怎么会留着臣妾呢?”绮罗平静地说,并无半点自怨自艾的情绪。
总有一天,她会改变这样的局面。
她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她一定会帮他得到的。
“你这是在提醒朕?”皇甫睿渊从龙椅上起身,扣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头仰视着他。
“臣妾不敢。”她并无以前的唯唯诺诺。
“绮罗,朕想要的,一定会得到。”他说话间,口中喷洒出的薄薄气息如凉霜一般洒在她的脸上。
她不禁瑟缩一下,却还是努力镇定地说:“大王想要的,绮罗也会帮大王得到。”
他见她如此,怒极反笑,收回扣着她下巴的手,饶有兴趣地问道:“哦?绮罗打算何时帮朕实现?”
“只要我们抓住了拓跋飏的软肋,他必然会主动用无双公主换回那人。”绮罗笃定地说。
“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应该是好姐妹吧。”皇甫睿渊倒是有几分欣赏地看着她,“你为了帮她逃出周国皇宫,主动扮成她,让朕的人抓到。”
“是。”绮罗的脸色有些白,“是以,臣妾才敢肯定,她为了臣妾一定会来的。”
“啪啪啪。”皇甫睿渊连拍了三下巴掌,赞赏道:“不枉朕留下你。”
绮罗挤出一抹笑,眼中闪过狠辣的光。
她不后悔如此,也不觉得自己无耻,因为她一直以来只相信一个道理,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得到……
塞外小城,虽不是什么避世之地,但这里民风淳朴,邻里间相互帮助,日子平淡却温馨。
特别是皇甫睿翀是个文雅的人,经常舞文弄墨,偶尔还会摆弄一下乐器,就更讨邻里间的喜欢了。
只是,幻影却不同于他。
她大多的时候很安静,别说邻里间,就是跟皇甫睿翀的话也不多。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像普通的平凡夫妻,又有些怪异的气氛在流转,只是没有人愿意开口说。
皇甫睿翀较比之前关怀的态度,如今更是努力了些,夜里总是抱着她,一遍遍的与她讲着他从小到大的事情。
他说,他想与她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想要就这样一辈子下去。
他说过了小时候的事情,说过了对凌无双的懵懂情愫以及后来的痴恋。这一夜,他的故事里,走进了另一个女子,叫幻影。
“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他紧了紧抱着他的怀抱,感叹道。
夜凉如水,静得只余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你喜欢过她吗?”她主动打破沉默,语气平缓地问。
只是,听似没有什么期待的声音,若是细细聆听,便会发现声音里隐忍夹着一丝期待。
“呵呵。”他闻言,忽然自嘲地笑了。
“你笑什么?”她挣了挣他的怀抱,昂头看向他。
“我在笑自己当初的死要面子。”他苦涩地回。
“嗯?”她越发不解。
“她的武功太高,总让我丢了男子汉的面子。是以,那时候我以为我是讨厌她的。”他的语气略微有些沉,透着伤与痛。
再回首,原来他真的错过了很多……
她愣了下,不解地问:“武功高,可以保护皇甫大哥,不好吗?”
他凝着她,眼中的思绪有些凝带。
成亲后,他几次要她叫他“相公”,她不拒绝,也不叫。
他忽然有些怕了,怕他不管怎么做,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好。”他肯定地回了一个字,却比谁都清楚,他这一声“好”,只怕是晚了。
她闻声,忽然便沉默了。
“怎么了?有心事?”他故意笑呵呵地问,他不喜欢两人之间这样莫名的沉默。
“若是以后我能给皇甫大哥生个儿子,他也可以保护皇甫大哥。”她微垂眼睑,轻声回。
“……好。”他微一迟疑,紧了紧手臂,大掌捧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头按入怀中,却一个人在暗夜中苦涩的笑。
生个儿子好啊!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留住她的脚步……
凌无双与拓跋飏大婚的第二天夜里,拓跋飏去了纥奚沅紫的院里。
从此,拓跋皇宫的宫人们,再次看清了一个道理,在拓跋皇宫里,没有人可以撼动纥奚沅紫的位置,以及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
素月带来消息时,语气微微透着愤怒。
凌无双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本宫只怕大王是故意疏离本宫,不会再带着本宫去太庙祭祖了。”
“公主的意思是大王准备毁坏与翾国之间的盟约?”素月惊问。若是这般,那公主的付出算什么?
“除此之外,本宫再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凌无双苦笑,她真怕自己的一切牺牲都变成了笑话。
“公主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奴婢联系部下送公主立刻离开拓跋?”素月当即问道。
和亲前,凌灏离曾交代过她,一切以公主的安危为重,若是两国的契约毁于一旦,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安全护送公主回国。
“本宫现在还不能离开。”她想也未想的拒绝,“或许,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公主,大王与周后十年夫妻,都能不救周国,如今更是囚禁了她。公主就不怕重蹈周后的覆辙吗?”素月第一次坚决反对主子的决定。
“怕,本宫比谁都怕。”凌无双毫不避讳的承认自己的恐惧,“可是,如今一切尚在猜测,若本宫离开了,天下会如何看待翾国?”
“若是等到大王发兵,公主再想走就难了。”素月急切的提醒。
凌无双闻言,涩然一笑,即便是现在,若是拓跋飏不想让她们离开,她们也一定走不了。
也许拓跋飏的能力还不足以雄霸天下,但在拓跋的土地上,还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她不想与素月说这些,灭了自己人的气势。
于是,她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本宫累了,想休息了。”
素月有话还要说,但看凌无双的脸色不好,也只好领命退了下去。
只是,在这样的夜里,凌无双哪里还会有半点睡意?
素月离开后,她下了三楼,来到一楼大殿,盘腿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用打坐来平缓内心的烦躁。
这果真是个好办法,她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最后便连时间都好似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紧闭的殿门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吱呀呀的开门声还未落下,有人进门的脚步声接着又响了起来。
来人的脚步微顿了下,应该是发现了在打坐的她。
随后,他动作极轻地关上门,缓步走到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似乎并没有想要打扰她的意思。
她知道是他,因为能从正门进无忧楼的人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而且,她忽然发现,她对他身上的气息,竟是如此熟悉。
难怪母后说,日子久了,总会相互习惯,生了感情的。她对他,定然也是生了些感情。
之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这会儿变得又浮躁起来。
既然如此,打坐也就失去了意义。
于是,她从容的起身,淡声道:“无双不打扰大王了。”
话落,她刚要离开,便被他扣住了手腕。
她静默地看着前方,也不挣扎,也不开口。
“无双,你不信孤王?”他忽然打破静默,开口问她。
“无双可以信任大王吗?”
暗夜里,她的唇畔滑过一抹心酸的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她渐渐地已经忘记了如何去信任。并非她觉得人心险恶,只是她不敢去信这些野心勃勃的男人,她害怕自己亲手将翾国置于险地。她更害怕自己的付出白费。自己对挚爱的放弃和执着,会成了一场笑话。
“你可以。”他肯定地回,说话间起身,“今夜孤王已经发出诏书,命令莫邪和呼延苍野即刻秘密前往边疆,待鲜于攻打显国后,他再从东侧攻打显国,让显国腹背受敌。”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鼻子一酸,泪水已在眼中打转,仿佛有利器翻搅过她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他忽然问,问出了她心中最不解的问题。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即便在暗夜里,亦闪着近乎绝望的光芒,心口传来一下比一下剧烈的疼痛。
“既然决定了,就别让自己后悔。”他抬手拭去她的泪水,感叹道:“有的时候,孤王常常在想,你对皇甫睿渊尚且如此绝情,若是哪天孤王与你对立了,你会不会亲手结束了孤王?”
她静默不答,其实这个答案也不需要她给,他们都很清楚,她为了翾国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已经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无双,将一切交给孤王,你就做那个最真的无双,好吗?”他握住她的手,低低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凌无双想,大概每一个杀戮太重的帝王都希望自己身边的女人是纯白无瑕的。
母后曾说,她一生算计了太多,所以她走不进父皇的心里。
皇甫睿翀说,这世上最能打动人的就是真心。
是以,一开始,她也是带着一颗真心来的。
只是人生种种变数太大,人在为了自己的目的争取时,总是会慢慢颠覆了自己最初想要坚持的纯善。
她略微低下头,垂下眼睑,即便在这样的暗夜里,她依然想要遮挡起自己的情绪。
她没有办法再对任何人承诺,因为这一生,她剩下的唯一期望就是在有生之年看到翾国真的安定。这样的她,随时都可以为了翾国的利益去伤害别人,她还有什么资格得到爱,得到救赎呢!
她以为,他许久得不到她的回答,依他的脾气一定会雷霆震怒。
可是,他却张开双臂,纳她入怀,在她的耳边轻轻的细语,“无双,没关系,孤王可以等你。”
她的泪水沾染了他的衣襟。这样的和睦相处,本来是她最想要的,可是忽然间,她竟是有些不敢接受他的示好。
因为他的好,会让她有负罪感。
她心口的疼越发剧烈,身子不禁轻颤起来。他当即察觉出异样,急切地问:“无双,你怎么了?”
“没事。”她摇摇头,并没有告诉他,她再次毒发了。
十二个时辰内,她毒发两次,而两次都是因为觉得愧对于皇甫睿渊……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这蛊毒是因为她的情绪剧烈,所以才发作?
越是这般,她越是不能告诉他。若是他知道,她为皇甫睿渊至此,怕是会恨她。
他只是微一沉默,便弯身抱起了她。她的身体忽然腾空,一惊,环住他的脖颈。
他目视前方,阔步向楼梯走了去,没有再多问。
两人之间似乎有着这样一种默契,他们从来不会太深的过问对方的事情。
后来,凌无双才明白,那是因为他们心底的秘密都太多,都害怕对方的探知。
翾国。
巍峨的宫殿沐浴在夜色中,透着几分空旷和寂寥。
这座后宫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帝王凌灏离专宠皇后,用强硬的手段抑制着后宫的争宠,为他的妻与子营造了一片安逸。
只是,如今战乱起,又有几人能不惶恐?
而今夜的凌灏离似乎尤为沉默,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御书房中,隐在暮色里,不知在想什么。
“吱呀——”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皇后颜若歆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动,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颜若歆缓步走到他的身边,关切地问:“阿离,怎么了?”
他轻舒一口气,抱住她的腰身,将脸埋在她的胸口,声音沉痛地回:“太后薨世了。”
“太后薨世了?”她震惊不已,“怎么会……”
即便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她还是没有办法平静地面对这事。
凌灏离直起身,继续道:“听说是被人下了毒去的,到拓跋皇宫门前的时候,是无双第一个发现太后薨世的。”
“那无双……”她不忍往下再说,凌无双的痛可想而知。她不禁怒了,“到底是谁下此毒手?”
“拓跋飏话里话外的意思,怀疑是皇甫睿渊下的手,只是苦无证据,不能直言罢了。”凌灏离拉着她,在自己的腿上坐下。
“睿渊不会这么做。”颜若歆的语气肯定,又好似怕没有说服力,便又分析道:“不管睿渊有多大的野心,但他爱无双的心是真的。他是断然不会杀了太后,换无双的一生不谅解。”
“哦?那依歆儿看,这事是谁所为?”凌灏离饶有兴致地问,对于颜若歆对皇甫睿渊的维护,他并不恼怒。
夫妻间,本就该如此相互信任。
“搞不好这事是为了挑拨三国之间的关系。若是睿渊收到消息,定然会认为是拓跋飏有心陷害他,届时他与拓跋飏之间的仇恨也就更深了。”颜若歆冷静的分析道。
“若是如此说,受益最大的岂不是翾国了?”凌灏离幽深的眸子在暗夜里闪着暗晦不明的光。
“你的意思……”颜若歆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却不敢往下再说,“希望不是你想的那般,要不然无双一定会很受伤。”
“朕也希望不是我猜的这般。”他又紧了紧怀抱,在她的颈窝处使劲的深吸一口气。她的气息,总是能让他的心安稳。
“太后的遗体什么时候到?”颜若歆伤痛地问。
“大概还需要半个月。”凌灏离回。
“你打算公布太后遇刺的消息吗?”她不喜欢打仗,不希望总是有人为了战争和阴谋送掉性命。
“歆儿,朕必须公布消息。”他有些愧疚地说,毕竟显国是她的故土。
“我明白,若是你不公布,最后消息还是走漏了,届时定然会人心惶惶,被万民指责你不孝。”她是他的妻,是以,她理解他所有的苦处。
可是,消息公布后的局面,却是她不想看到的。
“若是消息公布了,翾国上下必然会视显国人为眼中钉,两国只怕短期内,再无可能和平了。即便皇甫睿渊收兵,朕也必须为太后报仇。”凌灏离低低的声音洒在她的耳畔,带着沉重。
这些话告诉她,虽然会让她难受很久。但是,他们是夫妻,必须坦诚相对。
颜若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我明白。”
“歆儿,别难过,朕如今虽然不能帮你做些什么。但朕可以答应你,若是翾国有幸打胜,朕必不会伤及显国百姓和你的亲人。”他郑重的承诺。
她闻言,涩然地笑了笑,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战乱的局面并不会因为凌灏离的退让而结束呢!
更何况,他亦是个有野心的帝王。而如今,更是有了可以推动他野心的理由——为母报仇。
是以,不管他多爱她,这个承诺都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她也渴望和平,也不希望他与显国针锋相对,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她除了是显国的公主,她更是他的妻子,若是她哪一方都帮不上,倒不如学会宽容和理解。
这天下,百年来本就是如此。
每个野心勃勃的帝王都渴望一统天下。就如这后宫的女人都希望可以独占帝王的爱一样。
“阿离,我明白你的难处,你放手去做吧。我不会阻碍你,也不会怪你。”这是她作为一个妻子该给他的支持。
“歆儿,谢谢你。”他感激地说。
若是她在这个时候与他闹,他的处境可想而知。
“傻瓜。谢什么,我们是夫妻。”她对他笑笑,从他的怀中起身,“走吧。夜深了,我们回家休息。”
“好,我们回家。”
凌灏离微笑着起身,牵着她的手,一起向御书房外走去。
这深宫很大,很空旷,但有了她的陪伴,他再也不觉得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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