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双的唇瓣颤动了许久,也没能挤出半个音。
他给她出了一个难题,比要她的命还难。
她的沉默,让他的眸色越发沉冷,最后便连怒意都散了去,结上一层厚厚的冰。
“凌无双,你当真以为,孤王就那么好愚弄吗?”他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这会儿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昨夜的酒气,有的只是冷然。
她跌坐在地上,微垂视线,茫然地看着地面。
她从未想过愚弄他,可要她如何下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即便所有人都错了,可是,孩子并没有错。
“不走?”他的声音里已经透着警告,那是暴怒的边沿。
她缓缓抬头看向他,软了声,“子慕……”
“不要这么叫孤王,你没资格。”他蓦地嘶吼,打断她的话。
凌无双别过脸,强忍去眼中的泪水。
拄着地面站起,她挺直脊背转了身,向外走去。
既然得不到救赎,那她唯有挺直脊背,等待他最后的判决。
他锐利的鹰眸狠狠地盯着她挺直的脊背,恨火和怒火交织着蔓延。
“凌无双,孤王给你两条路走,要不然就答应孤王刚刚的提议。要不然你等着看孤王收兵,与显国议和吧。”
凌无双的身子瑟缩了下,蓦地停下脚步,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显国如今腹背受敌,若是孤王愿意联合周景澜休战,孤王相信显帝一定会乐于答应。”拓跋飏的声音不高,却说着最残忍的话。
他语气里的寒凉将她包裹,她的身子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
“大王那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她强制镇定地回。
“如今拓跋兵困马乏,若是孤王这个时候停战,不但能稳占显国的几个城池,更可以休养生息。”拓跋飏的眼神一沉,有抹精锐的算计划过。
“呵呵!”凌无双闻言,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拓跋飏蓦地一眯眸。
“显帝为人自负,他是定然不会让任何人占着他的国土就肯议和的。若是无双没有猜错的话,显国如此腹背受敌,靖王必然会出手帮自己的儿子和国家。大王应该知道,靖王当年退守亘城,手里囤积了大量的兵马,只为守亘城安宁。”凌无双凄然地笑,泪水滚落脸颊,“大王当真看不透这些吗?”
“无双公主果真智勇双全。”拓跋飏抬手拍了两下,却是讥讽地笑。
“无双能看透的,大王又怎么会看不透?”凌无双眼中的泪水落得更快了些,“子慕,为何还要帮我?”
“你在胡说什么?”拓跋飏的眸色一闪,随即以怒蒙上所有情绪。
“你应该很清楚,除非拓跋投降,否则皇甫睿渊绝不会休战。而我既然不肯杀皇甫睿渊,即便你送了我去,我依旧不会杀他。”
有的,只是为了让他们“一家”相聚。
“凌无双,你可知,你如此猜度孤王,等同于羞辱孤王。孤王随时可以杀了你。”拓跋飏怒发冲冠,蓦地拂掉桌案上的东西。衣袖拂过砚台时,染了他一衣袖的黑墨,他却恍若不知,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那就杀了我吧。”这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物尽其用,孤王杀了你,岂不是浪费了?”拓跋飏冷然的反驳。
她含泪望着他,“子慕,谢谢你。可是无双走不出这里了。”
她决绝一笑,转身离去。
他的眼神暗晦不明的闪烁着,眼中似酝酿着惊涛骇浪。
须臾,只余惊涛骇浪停歇后的平静凄凉。
凌无双挺直脊背走出御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幸好素月一把扶住了她。
她转头看向她,安抚的笑笑,由她搀扶着离开。
直到走远了些,凌无双才敢卸下伪装,泄露脆弱。
“素月,本宫该怎么办?”
“公主,离开吧。拓跋即便容得下公主,也容不下这个孩子。”素月声音凝重地劝。
“本宫何尝不知。”凌无双长叹一声,她自认一向处事果断,可她到底只是个女人而已,她没有办法在瞬间就狠心决绝的处理掉自己的孩子。
“可是……”素月刚要再次开口,凌无双便拍拍她的手,“本宫都明白,本宫知道该怎么做。”
她与皇甫睿渊原本就回不去了,如果这个孩子是他的,他们之间就更加回不去了。他若是能乘人之危,便连曾经爱过他,她都会觉得后悔。
她如今犹豫,不过是单纯的心疼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走吧。”她重新振作,伤春悲秋本就不是她的性格。
抽出被素月搀扶着的手,她挺直脊背,向无忧楼而去。
素月凝着她的背影,眼神暗了暗,快步跟了上去。
须臾,两主仆来到无忧楼门前。
“素月,你候在门外。”凌无双吩咐一声,一个人进了大殿。
大殿中央,她盘膝而坐,缓缓落下眼帘。
她想求得心灵的平静,却只能在心里忏悔,忏悔那个她即将做的决定。
如果,她不能带着这个孩子远走天涯,她就不该生下他,让他受人白眼,吃尽苦头……
那一日,凌无双不知道在大殿里坐了多久,直到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屋外传来了素月的声音。
“公主,该用膳了。”
她这才缓缓睁开眼。而这会儿,她的眼中已经只余一片清冷。
“素月,去告诉大王,本宫愿意一直留在拓跋,答应他的要求。”她的嗓音微微嘶哑,决绝里透着苍凉。
“……是。”素月微一迟疑,应声快步离去。
凌无双拄着地面,想要从地上站起,已经麻木的腿一软,险些摔倒。她稳住身子,坚强的向楼梯走去。
麻木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就如她此刻的心,仿若已经听不到踏过楼梯的声音。
二楼楼梯口,她顿住脚步,望着始终没有解开的棋局,唇畔缓缓弯起。
她的人生就如这盘死局一样,怎么走都走不出一条活路。
这一生,她到底还要失去多少,才是这死局的尽头。
抬步继续向三楼走去,她在等待着,等待着他来结束这一切。
她按上泛疼的胸口,只觉得刚刚开启的心门再次缓缓地关了上。
她爱过的人,她的夫君,都成了她生命中的伤。
每落在楼梯上一步,都好似落在了自己的心头,踩疼自己的心。
“吱呀——”
她推开三楼的门,这间本以为已经住习惯的屋子,这会儿却如此的陌生。
她忽然明白了,大概是因为这里根本就不属于她。
她迟疑着,迈进屋子里,走到书桌前。
那副丹青还如她第一次来时一样,摆在那里。她的视线定格在幅丹青上,回忆流转,回到那一日。
丹青不渝,坚贞不渝,多美的寓意啊!
鼻子一酸,有泪滚落在画卷上。
她一惊,赶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怕晕染了桌上的画。
只是,下一瞬,她却生生的僵住了动作。
落款提名空出来的位置上,竟是缓缓显出了字迹。
她旋即明白过来,这里的字迹大概是遇水便会显现。
她的心跳忽然加了速,总觉得那一处隐藏着什么秘密。她只是微一犹豫,便快步走到门边,将门插好。又快步走到屏风后,端了一盆水回到桌边,用葱白的指尖沾了水,一滴一滴地滴在画上。
随着水滴在画纸上晕染开,那一处的字迹也渐渐的显现而出……
一个完整的“清”字,落入她的眼帘。她的手一颤,又落下几滴水。随后,又有一个字晕染了出来……
“清清……”她的唇瓣动了动,轻喃出纸上的两个字。
“公主。”素月的声音蓦地在门外响起。
她一怔收神,强压下心里的翻腾,“见到大王了吗?”
“见到了。”素月的语气低落,“大王说,公主若是决定了,就自己解决吧。”
凌无双的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她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眼神空洞地看着素月。
“素月,帮本宫想办法找些堕胎药来。”
素月的鼻子一酸,又险些落泪。
“公主若是舍不得……”她刚一开口,便被凌无双喃喃的声音打断了,“本宫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公主!”素月嘭的跪在地上,“要不然我们再等等,等主子来救公主。”
“本宫无法再等,也无路再退。”一个把身子给了两个男人的女子,便是自己那一关都过不去,她还能奢望别人的谅解吗?
她现在就好似站在百步开外的人,遥望着两个男人,向谁走去都难。
“公主……”素月的视线氤氲,咬咬唇,最终还是起了身,向楼下快步而去。
凌无双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她还未隆起的小腹上,旋即死死地闭上眼。
心口的疼痛又加剧了几分,她的额上有冷汗渐渐渗出,眼前的楼梯不停地晃动。
她扶住门框,想要支撑住自己的身子,却终是无力的滑了下去……
多日未上朝的拓跋焰烁这会儿正置身于御书房中,与自己的亲侄子对峙着。
“王叔若是喜欢这里,孤王便将这里让给王叔。”拓跋飏说着起身,一语双关。
拓跋焰烁的眸色一暗,一抹失望极快的闪过后,撩袍跪了下去。
“请大王尽快做决定。”
“王叔最近这一年来,跪孤王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拓跋飏俯视着殿中的人,眼中有暗潮涌动。
拓跋焰烁的身体僵了下,“君臣有别,以前是臣不懂事。”
拓跋飏轻嗤,“王叔当真就如此不相信孤王?”
“忠言觐见,本就是臣下的本分,并没有不信任大王一说。”拓跋焰烁挺直脊背,铿锵有力地回。
“哦。”拓跋飏点点头,“若是孤王不答应呢?”
“还请大王以社稷为重。”拓跋焰烁微昂了昂头,大有与拓跋飏对峙之势。
“王叔是不是也太过危言耸听了,孤王不肯与宁王合作,就是不以社稷为重?”拓跋飏的眼神渐戾,“宁王不过是丧家之犬,凌灏离的手下败将,孤王之前肯利用他,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
“大王可以看不起宁王,那拓跋和翾国的和平又可以维持多久?”
拓跋飏冷笑,并不想与他多谈,“孤王自有决断,王叔若是对孤王的做法有异议,大可以反了。”
“大王这是为了凌贵妃吗?”拓跋焰烁忽然冷冷地出声,“那臣倒是想问问大王,若是凌贵妃有孕的事情传了出去,大王如何面对天下幽幽众口?”
“王叔这话何意?”拓跋飏的脸色一沉。
“凌贵妃有孕的日子未免也太巧合了。”拓跋焰烁直指要害,“亦或是大王打算将凌贵妃还给显帝,换取暂时的和平,再看着翾国内乱?”
拓跋飏的眼中狠色乍现,死死地盯着跪在堂下,毫无惧怕之意的拓跋焰烁。
无忧楼内,香烟弥散,用作安神。
床上的凌无双眼皮轻轻的跳动,缓缓睁开眼。
“公主,你醒了。”素月又惊又喜的声音在床旁响起。
凌无双转头看向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的事情,才问:“本宫又毒发了?”
“嗯。”素月倾身将要起身的她扶起,“好在公主这次没事。”
凌无双靠在床柱上,拧紧眉心,轻喃:“这蛊毒不是应该一次比一次毒发要严重吗?”
素月被问得愣了下,随即惊道:“是啊。公主这次怎么会没有大碍。难道……大王……”
凌无双眼中的情绪抖了下,敛下睫毛,问:“本宫让你找的药呢?”
素月微一迟疑,才回:“拿到了。”
“将药熬好交给本宫,你出去吧。”凌无双压低眼帘,思绪被掩去。
“是。”素月退了下去。
室内从归于平静,凌无双才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桌案上。
清清,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吗?
拓跋飏能一直将这幅画留在无忧楼,可见这个女子的地位。
她忽然觉得,拓跋飏藏得太深,怕是任谁都无法窥探他心底的真实想法。而她就这样莽莽撞撞地行于拓跋皇宫,不知己知彼,又何来胜利?
她曲起膝盖,将脸埋进膝盖中,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不想认输,可这茫然无助的时刻,她真的很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靠一靠,告诉她怎么做才是对的。
泪水已经染湿了锦被,她却浑然不知。直到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她才强制将自己从伤痛中拉出,抹去脸上的泪水。
很快,门被推开,素月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药。
素月在她的床前停下脚步,“公主。”
“给本宫吧。”凌无双的声音又低又沉重。
素月的手指死死地捏着药碗,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递了过去。
凌无双伸手去接,原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在摸到药碗的那一刻,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公主,要不然再想想。”素月握着药碗的手不肯松开。
“放开。”凌无双冷声命令。
素月的鼻子一酸,只得松了手。
微微药香,混合着屋里宁神熏香的气味,一起冲入她的鼻间,她的动作微顿了下。
她只觉得,这碗堕胎药还没有喝,腹部便已经隐隐作痛了。
素月以为她是后悔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凌无双微垂眼帘,眸中似乎闪过了什么,旋即用力地闭上眼,遮去所有思绪。她将药碗送到唇边,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咕噜噜的便喝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心正在被凌迟。
小腹处的疼蔓延开,滚烫的泪渗出眼缝,将心头烫出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伤。
“公主!”素月想上前,却被凌无双厉色制止,“出去!”
“是。”素月哽咽着应了声,转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直到屋里再次只剩下凌无双一个人,她才将脸窝进膝盖里,压抑地哭了起来……
渐渐的,下身有热流淌出,好似有什么在脱离她的身体。她慌乱得全身颤抖了起来,蓦地抬头,想要呼唤门外的人,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那一刻,她只觉得她的心在一点一点地死去……
惊雷滚过天际,一场大雨来得是如此急。
无忧楼内,轻纱晃动,湿气弥散,床上的女子卷缩成一团,早已经不再动。
“公主!”门外传来急切的敲门时,却仍是唤不来凌无双的半点反应。
敲门声终于停下,随之是一声巨响,紧闭的门被撞开。
从门外冲入的素月,不待站稳,便向床边冲了来。
一把撩开垂下的幔帐,浓烈的血腥味让素月的身子一僵。
“公主!”她推了推缩成一团的凌无双,却没换来她的一丝回应。
屏住呼吸,她将凌无双翻了过来。蓦地,冷寒的电闪过天际,照亮屋子的那一瞬间,晃得凌无双的脸色惨白如纸,异常的吓人。
素月的心狠狠一疼,没有时间犹豫,起身向外奔去。
出了无忧楼,她向太医院的方向跑了两步,又生生的收住了脚步。
她站起大雨中,迟疑了下,才再次抬步,却已经换了方向,向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豆大的雨点打在素月的身上,当她跑到御书房门前时,浑身上下已经湿透。
“站住!”门前的侍卫将她拦下。
“我要见大王。”素月的眼中杀气腾腾,大有不让路,她就杀过去的意思。
“大王被沫舞公主请去了,并不在书房。”
素月闻言,来不及回应那侍卫,便向寒雨院跑了去。
寒雨院。
外边大雨瓢泼,寒气袭人,可寒雨院内却暖意融融。
这会儿,拓跋飏已与淳于沫舞酒过三巡,淳于沫舞还没有进入正题的意思。
“沫舞,若是没事,孤王还有政事要处理。”拓跋飏撂下酒杯。
“最后陪陪沫舞,大王也不愿意吗?”淳于沫舞的眼中泪光闪动,“沫舞就当真不值得大王留恋一分?”
拓跋飏一抿眉心,只是盯着她,并未开口。
“阿飏。”她忽然用了最亲昵的称呼,这时却是一道惊雷滚过,湮灭了她的声音,他只看到她的唇畔轻动了下。
她忽然便又沉默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拓跋飏,眼神疏离,再也没有了平日的爱慕和眷恋。
拓跋飏与她对视着,面容淡定从容。
淳于沫舞失望地冷笑,忽然问:“大王是怎么做到的?”
拓跋飏并未搭话,仿若没有听到她的话。便在这时,素月的声音在寒雨院外乍响,“大王,奴婢素月求见。”
拓跋飏的神色一紧,却又狠狠地压抑下了自己的情绪。
闻得此声,沫舞好似听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般,忽然欢快地笑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拓跋飏寒了声,紧紧盯着她的视线里透着警告。
被他这么一问,沫舞不但不害怕,反而咯咯的笑出了声,笑够了,她才挑衅地道:“魔鬼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拓跋飏一眯眸,刚要站起,门外的素月已经冲了进来。嘭的一声,跌跪在地上,“大王,公主出事了,奴婢求大王救救公主。”
拓跋飏蓦地握紧双拳,可面上,却并无多少动容。
“你主子怎么了?”
素月因他默然的声音,心凉了半截。
“主子恐怖是小产了。”
不待拓跋飏接话,沫舞竟好似听到了什么乐子一般,疯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寒雨夜,她的笑声如鬼厉一般吓人。
素月的视线冷冷地扫向她,险些就抑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杀了她。
拓跋飏却是看也不看沫舞一眼,蓦地起了身,快步走向了雨中。
素月刚要跟上,就听得身后的沫舞问:“你猜猜这场戏,何时才能落幕?”
“疯子。”素月嫌恶地唾弃,快步奔进雨中。
沫舞却不甚在意,缓步走到门口,望着屋外的雨丝,唇畔始终挂着一抹薄凉的笑。
“郡主为何要与大王如此说?难道不怕大王怀疑郡主吗?”绿萝侍立在一旁,忍不住问。
沫舞闻言,转身看向她,仔仔细细地看,直到看得绿萝有些窘迫,她才问道:“绿萝,你说这深宫中真的有真情吗?”
“自是有。”绿萝没有半丝的犹豫,“奴婢对郡主的心,永远不变。”
绿萝一直拿着深浅,始终唤沫舞“郡主”,怕“公主”的称号惹得她不快。
“我当然知道,你对我的心不会变。”沫舞轻轻地笑,忽然划过天空的闪电晃得她的眼神忽明忽暗。
“天色不早了,奴婢伺候郡主早些歇着吧。”绿萝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本宫的仇就快报了,本宫怎么会睡得着呢。”沫舞看着她,笑得阴森。
“郡主小心隔墙有耳,若是叫人听了去……”绿萝越发觉得她不对劲,小心地提醒。
“本宫如今什么都不怕了。”沫舞的笑意从眼底泛出,近乎解脱的笑。
绿萝一怔,她已经转身,跨向了门外。
“郡主想去哪里?奴婢为公主撑伞。”绿萝赶忙喊她。
“我去凑个热闹。”沫舞的声音里夹着喜悦,却又比这雨丝还凉。
绿萝来不及拿扇,赶忙跟上,从旁劝:“郡主还是歇息吧。这个时候过去,只怕会惹怒大王。”
“放心,他不会杀我的。”沫舞不甚在意地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我哥哥正在边疆为他浴血奋战,他怎么会杀我?”
她得意地笑了笑,蓦地收住脚步,转头盯着绿萝,又扬了扬唇角的弧度。
“而且,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也不是我的错。”
“可毕竟是郡主……”绿萝小声提醒,话还没说完,便被沫舞冷声打断。
“没错,是我命令你做的。可那又怎么样?”沫舞神情诡异地盯着她,反问:“难道你打算出卖我?”
绿萝赶忙摇头,“奴婢就是死也不会出卖郡主。”
“那就好。是以,你不说,我不说,又怎么会有人知道呢?”沫舞说着,继续抬步向前,丝毫不在意大雨将自己淋湿。
绿萝有些被今夜的沫舞镇住了,不敢轻易再劝,只得跟上去。
素月与拓跋飏一前一后进了无忧楼,门一关上,却听他吩咐道:“你留在楼下,不要上来,也不要让任何人上来。”
“是。”素月只得收住脚步,等在一楼门前。
拓跋飏步履沉重地迈上无忧楼,一步一步,在素月的眼中是稳健而不急。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沉重中,有着不愿意面对的伤。
不曾停滞的步子在三楼门前,蓦地顿住。他望着紧闭的门扉良久,才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门一敞开,满室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室的黑暗仿佛望不到尽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一盏等待他归来的温暖灯光。
他的呼吸不禁一屏,身子僵直了片刻,才迈进了门,向床铺走去。
越是接近她,那股子弥散的血腥味便越是重,他的拳攥得便越是紧。
好似走了许久,他才走到了她的床旁。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丝毫不知,他正眸光复杂地看着她。
他缓缓蹲下身,用指腹抚过她的脸颊,愤恨地低吼:“凌无双,既然你当初选了皇甫睿渊,为何现在不愿意与他离开?就因为孤王碰了你吗?是以,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了?”
“你一定很恨孤王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忽然咬牙切齿地道:“你没资格,你没有资格恨孤王。”
拓跋飏低低地笑出了声,他才是她的夫君,他却可笑的在这里问着自我羞辱的话。
他可以不救她,一个背叛了他的女人,本不值得他救。
这一辈子,他最恨的便是背叛。
对,她不值得。
他蓦地站起身,急切的转身,想要离开,却在迈出门的那一瞬间,又生生的顿住了脚步……
淳于沫舞在无忧楼前停下脚步,仰望暗无灯火的三楼,痴痴地笑着。
冰凉的雨丝落在她的脸上,她只觉得舒服。
“郡主,我们回去吧。”绿萝不得不再次开口劝道。
“为什么要回去?”沫舞转头看向她,“好戏还没有上演。”
“郡主到底想做什么?”绿萝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猜猜?”沫舞神秘兮兮地道。
绿萝不禁哆嗦了下,只觉得沫舞已经疯了。
“猜不到?”沫舞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道:“那就等着看好戏吧。”
绿萝恨得咬了咬牙,却不得不忍着。沫舞是她在这后宫立足的唯一筹码,她不能动她。
她们在楼下站了大约一个时辰,沫舞才抬步向无忧楼的大门走去。
门前,侍卫直接拦下了她。
“公主,您不能进去。”
“我能救凌贵妃,也不能进去吗?”沫舞不急不慢地说。
侍卫刚要开口,守在门里的素月闻声,忽然开了门。
“沫舞公主能救我家主子?”
“郁。”沫舞只说了一个字,自信的笑笑,明明全身已经被淋透,却让人感觉不出半丝的狼狈。
素月大惊,“难道……”
“没错。”沫舞笑得越发得意,素月懂了,可绿萝一时半会儿却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奴婢立刻上去禀报。”素月又惊又喜,快步向楼上跑去。
绿萝顿感不对劲,立刻问道:“郡主刚刚与素月说的那个字是何意?”
“一会儿你便知道了。”沫舞笑得很是神秘,眼中的光彩好似打赢了一场仗。
须臾,素月便跑了下来,“公主,大王请您上去。”
“嗯。”沫舞微昂头,如高傲的孔雀一般,抬步迈进无忧楼。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底的酸痛。她一直盼望着迈进的无忧楼,未想到,会是在这种情景下迈进的。
沫舞眼底的笑意掺杂着决绝,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
三楼的门在沫舞的眼前开启,她的脚步微滞了下,才抬步迈了进去。
屋内,拓跋飏坐在床边,而凌无双则安静地躺于床上。
沫舞在屋子的中央站定,与拓跋飏对视着,却不开口。
“是你派人抓走了郁采珍?”拓跋飏首先打破沉默。
“是。”沫舞的唇畔含笑,得意地回。
“她人现在在哪里?”拓跋飏沉稳地问,并未显露一丝慌乱。
“大王先不要急,沫舞有件更有趣的事情想要告诉大王。”沫舞唇畔的笑意扩散,今夜的她似乎格外的高兴。
“什么事?”拓跋飏微眯了眸,迸射出两道精锐的视线。
“大王觉不觉得凌贵妃有孕的时间很巧合?”沫舞不急不缓地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拓跋飏的声音又是一沉,已透着警告。
“郁采珍说,凌无双不可能有孕三个月。”沫舞的声音不高不低,在这静寂的夜里却格外的清晰。她在满意地看到了拓跋飏一震后,方才继续道:“她在围场的时候为凌无双诊断时,不曾发现她有孕不说,只说*这么霸道的毒,也容不得这世上任何的情爱,又岂容得下爱的种子?中了*的人,受孕机会微乎其微不说,即便有孕,不出十日,也必定小产。是以,大王觉得凌无双可能有孕三个月吗?”
拓跋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被冻结,他的呼吸越发急促,瞳孔蓦地一缩。
绿萝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敢置信的恐惧后,赶忙低下头去。
“你说的是真的?”素月冲到沫舞的近前,满眼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沫舞公主,您说的是真的吗?”
“不用感激我,我不是为了帮你家主子。”沫舞嗤笑,再次看向拓跋飏,“我说过,恶魔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的。”
她恨他,所以她要他痛。
“郁采珍呢?”拓跋飏的眼神狰狞,杀意涌动。
“想杀我?”沫舞不答反问,“你早该一刀杀了我,我也不用痛苦这么久了。”
“孤王再问你一次,郁采珍呢?”拓跋飏蓦地从床上站起,瞳仁中是跳跃的怒火。他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他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崩塌。
“等我把话说完了,自然会有人送郁采珍过来。”沫舞不急不缓的道了句,转头看向绿萝,“绿萝,你说说看,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凌无双有孕,又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凌无双小产的?”
“郡主在说什么?”绿萝惊得后退一步,连忙跪了下去,“奴婢只是按着郡主的吩咐,在凌贵妃的安胎药中下了堕胎药,奴婢不明白郡主说什么。”
“呵呵!”沫舞冷笑出声,“打算拉本宫下水?还是想将功补过?”
沫舞的话仿若提醒了绿萝,她跪着向前爬了两步,凑近了拓跋飏些才道:“大王,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受郡主吩咐,并非自愿,还请大王明察。”
绿萝口中战战兢兢的求饶着,手却摸向了腰间,话音未落,低垂的眸子里一抹寒光闪过。她蓦地起身,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便向拓跋飏刺了去。
只是,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直起,匕首还没来得及刺入拓跋飏的身体里,就已经没入了挡在她身前的沫舞身体里。
绿萝的动作一僵,刚想要转身逃跑,素月已经反应过来,跳过去拦住了她。
沫舞的身体向下软了去,眼中闪着解脱的笑,她就猜到了绿萝会刺杀拓跋飏。是以,在绿萝向前爬去的时候,她也跟了上来,才有机会挡住这匕首。
她终于聪明了一回,算计了一次人心。可是,也仅仅只是一次。
她向下软去的身子,落入他坚持的怀抱中。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近乎咆哮地质问。
“我知道……即便我不替你挡这一刀……你也不会有事……因为你不相信任何人……”沫舞缀着点点笑意的眸子里有泪涌落,“可是……我想……想让你记得我……”
“沫舞,孤王对你的心思,你当真不懂吗?”拓跋飏恨铁不成钢的嘶吼,刚要将她抱起,便听她道:“没用的……这匕首有毒……”
拓跋飏闻言,高大的身体一震,缓缓低头看去,果真见到沫舞的伤口涌出的皆是黑色的血。
“传太医……传太医……”拓跋飏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吼,响彻无忧楼。
“没用的……”沫舞在他的嘶吼声中,轻声提醒。
“为何这么傻?”拓跋飏痛苦地闭了闭眼。
“是啊!为何这么傻……”沫舞满含泪水的眸中一片迷茫,好似陷入了回忆,“阿飏……其实……其实我当初离开……是因为我知道了……知道了寒雨院的秘密……”
拓跋飏的眸色一敛,却并没有多惊讶。而这时绿萝已经从三楼破窗而出,素月紧接着追了上去,并没有来得及听到沫舞口中的秘密。
“莫邪告诉你的?”拓跋飏肯定地问。
“不,是我自己发现的……那天……那天除了大哥在暗处……还有我……但……你当时太急……便没有发现我……”沫舞的声音断断续续,黑红色的血顺着她的唇角不停地涌出,就要淹没她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还会……”拓跋飏痛心不已,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这么傻?
“我以为……你既然能爱上凌无双……也可以爱上我……是以,我在知道了你对凌无双的好以后……迫不及待地赶了回来……”沫舞的眸子被泪水洗刷得澄澈,忽然有种看透了沧桑的清醒,“可原来……不爱……就是不爱……任凭我……如何的委曲求全……不肯面对现实……你仍是不爱我……”
“沫舞,孤王只是希望你可以幸福。”拓跋飏嘶哑的低喃。
“可是……我要的幸福……从来都只是你……”沫舞痴痴的笑,晶莹的水光中印着他的影子,“现在我……我醒了……你爱的人……从来都只有清姐姐一个人……由始至终……你都在利用这后宫所有的女人……你都在利用我……是以……哥哥才恨你……”
“既然你都知道了,就不该这么傻。嫁给淳于世子,他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拓跋飏死死压抑着近乎崩溃的情绪,可出口的声音仍是近乎咆哮。
“阿飏……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是任凭我怎么做……都走不进你的心里……你心底的秘密就像是寒雨院的秘密一样……任何人都不能窥探……”沫舞艰难地喘了口气,“你知道……纥奚夫人想要探听……探听寒雨院的秘密……是以……是以你才将……才将康王关进寒雨院……以鬼怪吓康王……借以警告纥奚夫人……”
“孤王也没想到康王后来会出事。”拓跋飏痛苦地闭上眼,想不到心底的秘密会在这个时候被揭出。
“我知道你不想……弑兄杀弟的事情……你不会做……你说过……要做千古一帝……是以……你才不肯背叛……背叛与翾国的盟约……不肯做背信弃义的事……你根本……根本不爱凌无双……”沫舞嘲讽地笑,她输了,凌无双也没有赢。
拓跋飏的眸色一滞,暗潮涌动,却没有回她的话。
“你现在一定很失望……凌无双没有身孕吧……”
“沫舞!”拓跋飏下意识地呵斥她,抱着她的手臂蓦地收紧。
沫舞却仿若感觉不到一般,继续说:“你一定……一定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凌无双还给……还给皇甫睿渊吧……只有这样你才能……才能名正言顺的与翾国决裂……而你之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非要迎娶凌无双……为的就是牵制皇甫睿渊……想让天下大乱……你好做乱世的枭雄……”
“呵!”拓跋飏轻声嗤笑,“孤王今日才知道,孤王身边的人原来都不简单。”
“我若是早就能看透你……也不至于像今日这么痛苦了……”沫舞的眼中一抹讽意闪过,“这后宫除了我这个笨女人……还有很多聪明的女人……”
“是别人给你出的主意?”拓跋飏的神色一紧,“到底是谁?”
“我不会……不会告诉你的……”
“就这么恨孤王?”
“你不该……不该让我知道……我唯一的姐妹也背叛……背叛了我……想置我于死地……不该让我的生命中……充满了绝望……”沫舞的眸中闪出诡异的光芒,“我说过……魔鬼是得不到……得不到幸福的……”
拓跋飏的神情一怔,忽然觉得沫舞的视线正透过她,看向他的身后。
他的心里不禁一慌,转头看去,却见床上的凌无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失望地盯视着他。她的眼中是沉淀后的平静,显然不是刚刚醒来。
“你们串通好的?”拓跋飏震惊的质问道。
凌无双的眸中闪过一抹讥讽,随后归于死寂。
拓跋飏将视线从凌无双的身上抽回,惊怒的摇晃着她,“淳于沫舞!”
“呵呵……”淳于沫舞开心的笑出了声,声音却越发的小,瞳孔渐渐的失焦,置于腿上的手无力的滑落在了地上。
“沫舞!”拓跋飏终痛侧心扉地呼喊。可是,躺在他怀里的女人,却已经不再回应他。
她是那么的安静,唇畔还挂着一抹笑,像极了安详离世的人。
他知道,那是解脱的笑。她用报复他,换来了解脱。
拓跋飏垂在身侧的大掌攥紧,又颤抖着松开。他抬起手,将沫舞没能闭上的眼帘抚落。
他让她看那封信,只是想让她看清人世的险恶。只是想让她对他彻底的死心,好好地嫁人为妻。
他已经替她想好了以后,他会扶持淳于世子,让她幸福,让泉下的永春姑姑安心,让征战在外的莫邪安心。
可最后的结局,却让他始料未及。
他抱起沫舞,缓步向门外走去,没有转头,也没有勇气转头。
凌无双木然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疼得已经麻木。她如溺水的人,沉在湖底,无法呼吸。
在这个雨夜,沫舞用玉石俱焚报复了那个她爱了许多年的男人。
而这样的结局,谁都始料未及,便是凌无双也没有想到。
那一日,她从拓跋飏的书房请罪出来后遇见了沫舞,她面上张扬,发狠的警告她,却在与她擦身而过时,塞了张字条给她。
字条上写:我会让你同我一起看清。
那会儿,她还不懂她想让她看清什么。
直到后来,素月取来了堕胎药,她才明白。
其实,在素月端来那碗药时,她的小腹已经开始疼了,且越发的剧烈。
她知道,有人下手了。
那一刻心头撕扯的疼,远比小腹的疼来的剧烈。
因为她不能为自己的孩子求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她而去……
从来没有一刻,她那样恨过自己,恨不得就此死去。
可是,她不能死,她要活着等真相揭开。
只是,谁曾想,原来真相竟是这般。
原来,她只猜度到了拓跋飏想将她还给皇甫睿渊,却没有猜对他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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