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声势浩大的讨粮运动很快落到铩羽而归的下场，姜绮罗很不甘心，但是也无计可施。她没有越九霄撑腰，身后的桑农也不强大，强行要粮食只会落得损兵折将。

　　因为天色不好，姜绮罗决定暂且先不返回桑园，而是找了个破庙避雨，不然再走几十里路回去她的脚只怕要废了。

　　因为水患十室九空，土地庙也没了香火，只剩一堆蛛网。几十个人挤在小小的破庙里已经很拥挤，何况还有此起彼伏的叹息。

　　不过这一轮折腾让他们很疲劳，起伏的叹息很快就成了起伏的鼾声，虽然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

　　姜绮罗没有睡，半是因为忧虑，半是因为这片鼾声之海。

　　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个小丫头的声音，又娇又糯，声音轻轻的：“姜小姐在吗？”

　　姜绮罗抱着好奇走出去，看到一个笑吟吟的小丫鬟，不过豆蔻梢头的年纪。她提着桔色的灯笼，照出甜美的脸庞和精致的衣裙。她对姜绮罗挥挥手：“你是不是想见越钦差？我可以帮你！”

　　姜绮罗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没有敌意，不过还是很怀疑：“你是谁？凭什么帮我？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小丫头耸耸肩：“我只是个小丫鬟，要帮你的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很厉害，傅知府都不敢得罪她。她说，既然你是钦差大人的红颜知己，那就一定要让你见到他！这也是为什么姜小姐一出现小姐就十分关注。”

　　姜绮罗的眉挑了挑，心道莫非有位女侠出手？这位女侠和九霄有什么关系吗？

　　想不通，想必也问不出，那就干脆接受：“好，我就承你家小姐的情，请带路。”

　　小丫头礼数周到，仪态优雅，她请姜绮罗先行，还贴心地为姜绮罗打灯笼。不久飘起了雨，小丫头早就备好了伞，高高举着给姜绮罗遮雨。姜绮罗看她个子矮小，举伞艰难，方才接过来。

　　真是个训练有素的丫鬟，不知是从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

　　破庙离府衙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不过小丫头没有去敲门，而是引着姜绮罗绕向府衙的后门。

　　她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门扉，对姜绮罗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为了不引起知府的注意，请姜小姐莫要作声。”

　　姜绮罗点头，然后跟着她踏上一条清幽的石子小路，仔细向两旁看，有几丛修竹，一台石坪，上刻着纵横十九道，供主人品棋。

　　没想到府衙的前门排着一群糙汉，后面却别有洞天，又或者说这是江南独有的风光，就算是傅思仁这种昏官也磨损不了的灵秀？

　　姜绮罗正感受着斜风细雨，润物无声的境界，忽然眼前一黯，是小丫鬟手里的灯熄灭了。姜绮罗担心那孩子看不清路摔倒，连忙伸手拉她，可是手臂所及之处空荡荡的，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莫非这是个聊斋故事？这边的女鬼不勾书生，改流行勾引女人了？姜绮罗站在飒飒的风中，展开了种种离奇思索。

　　不过她很快知道不是，因为看到了小院里有盏灯火，灯火在窗纱上照出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女子只凭侧影就可以跻身美女之列，她精致的珠钗，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轻若飞燕的腰身和纤细的手指，无不映在窗纱上，这一个无彩的剪影，已然是一副美人图。

　　但是姜绮罗没有心情留意美人，她的目光落在男子的侧影上。

　　男子的侧影没有什么可说，只是很熟悉。姜绮罗在姜家田庄和念罗村看过很多次，那是越九霄。

　　姜绮罗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贴着窗户蹲下来，倒要看看这深更半夜越九霄和美女在说什么。

　　“越公子，你觉得奴家刚刚弹的曲子怎样？”

　　“闻莺姑娘的指法神乎其技，此曲只应天上有。”

　　“前几日宴会上弹的不过是应付之作，唯有这首曲子我练了十年，为的就是寻一个知音。”

　　“那闻莺姑娘觉得在下够资格当姑娘的知音吗？”

　　“当然！我的心事只怕也只有公子能解了。其实……闻莺仰慕越公子已久！人都说江南多才子，可在奴家眼中，他们给公子提鞋都不配！闻莺在东风苑多年，一直守身如玉，就是怀着一个渺茫的愿望——有朝一日能和公子成为眷侣……”

　　窗台下，姜绮罗深吸了一口冷气，让湿冷的空气冷却她的血液。她还不能发怒，重点还在后面，她要听越九霄的回答。

　　屋子里安静了几刻，姜绮罗差点忍不住去偷窥，最后终于听到了越九霄的声音，比平时温柔十几倍的声音：“得到闻莺的芳心眷顾，越九霄此生足矣。”

　　“越公子……”

　　“不必再唤我越公子，叫我九霄便可……”

　　院子里的风更大更冷，裹胁着冷冷的女声透入屋中：“你此生足矣是吗？那你现在就这么死了也无所谓吧？”

　　姜绮罗说着，一脚踢开了门。这座院子仿着农家小院而做，所以门板也原汁原味地不结实，没什么力气的姜绮罗也能一脚踢开。

　　“绮罗？”越九霄手中的白瓷酒杯滑落，碎裂的声音好像在暗喻着越九霄和姜绮罗的关系。

　　他正坐在酒桌后，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很难，微醺的闻莺正懒懒地倚着他的身子，温香软玉，柔若无骨，缠得越九霄站立不得。他只好红着脸问：“你怎么会在这？”

　　姜绮罗没有认真想这个问题，看到越九霄那随意的穿着和闻莺的醉态，她已经气坏了。闻莺是什么人她不知道，也懒得知道，不过一个守身如玉的女人在越九霄面前这样放浪形骸，说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了。

　　“绮罗，闻莺她……”

　　“她喜欢你，你好像也挺喜欢她，不是吗？”姜绮罗的目光比语气更家冷漠，她的头发沾了雨水，贴在脸上狼狈不堪，然而眼中的疏离与决绝却让她与软弱无缘。

　　她现在非常愤怒。

　　面对这一切，越九霄良久无言，只有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姜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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