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绮罗拿到桑园的所在便马不停滴地去观摩了，柳枝只好跟从。

　　她们坐着小驴车来到镇子外的一个村子，村子本身不大，不过周遭生着大片的桑林，密密麻麻，高大茂盛，甚至村子的名字就叫桑叶村。

　　村中的十几间小屋就掩藏当中，虽比不上京城里的绣楼朱阁，可是修得精致整洁，一看便是小康之家。姜绮罗觉得颇有点桃花源的意思，带上柳枝在村中悠然漫步。

　　正巧有几个背着桑叶经过的娘子，她便上前去问：“这附近有个缫丝的桑园吧？不知道在哪里呀？”

　　几个娘子嘻嘻哈哈地笑着：“我们几家人都养蚕的，镇子上要老板来收购，我们就一起卖给他，免得大家拿的价钱不一样。怎么，我们也算是桑园了？”

　　姜绮罗看她们说话坦率轻快，觉得应是不难相处，问道：“几位姐姐，求教一下，什么样的丝是好上色的？”

　　那几个人忽然推推搡搡地不敢说话了，在乡野里生活惯了，头一回见到说话这么斯文的人，这人还对她们几个礼遇有加，一下子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了。

　　她们当中的一个干脆抓住了姜绮罗的手臂，带着她往村子深处去：“说有啥意思，你就来看嘛。”

　　柳枝看小姐随她们走了，心里觉得她太大意，可不得已还是要跟在后面。

　　村里娘子大概是把姜绮罗带回了自己家，和家里人打了声招呼，说有客人来，就带着姜绮罗进来院里一间小屋。

　　一进去，姜绮罗就觉得一阵眩晕，几乎站不住脚。后面跟来的柳枝更是没进门，就往后退了几步，说道：“小姐，柳枝在院外伺候。”

　　姜绮罗趴在门框上，深吸一口屋外的空气，憋住了返回屋里，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又骚又臭，像是牲口的气味又被酝酿发酵，不仅刺鼻，而且后劲十足，连过一会儿变得适应都是不可能的。

　　村里娘子想是早已习惯了这股气味，在屋中说话呼吸十分自如。“这是用来洗蚕丝的，你闻不出这是什么吗？”她看着姜绮罗直笑。

　　姜绮罗摇头，她已经不敢开口说话，生怕屋中的骚臭进了口鼻。

　　她发誓，她人生中绝没有闻过如此刻骨铭心的味道，如果姜小姐真身闻过，那么在她醒来时想到的第一件事绝不是被情夫抛弃的痛苦，而是这个味道。

　　娘子带着她来到一个大木桶旁，木桶下面还坐着炉火。就算是带着盖子，那一股股骚臭还是从缝隙里蔓延出来，折磨着姜绮罗的口鼻和身心。

　　娘子笑吟吟地，手搭上了盖子上的把手。姜绮罗忍不住开口说了个“别”字，可是一开口就被气味呛得咳嗽，要阻止也不能了。

　　“从蚕茧上剥下来的生丝放到这里面煮，不用大火，一小会儿过后，就成了熟丝了。变成熟丝，就好上色了。”娘子把盖子放到一边，又过来搀扶姜绮罗，姜绮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地不起了。娘子搀扶她起来，笑道：“来看看嘛。”

　　姜绮罗颤巍巍地走过去，伸长脖子，只敢往桶里看一眼。她只看到一片浑浊的黄棠，里面飘着白花花的水泡。

　　她点点头，不自觉地往后退。不过她还记得来这一趟的目的，忍着作呕的欲望问道：“求赐教，这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杀人于无形的诅咒之物？

　　娘子笑着答道：“是马尿呀，你没有见过吗？这东西还很贵呢，这么一桶可要在大马身边守好几日才能收够。”

　　姜绮罗又点点头，觉得今日已经不虚此行，便当先抢出门外。

　　柳枝看到她出来了，连忙跑过来相扶：“小姐，你无碍吧？”

　　“怎么可能无碍……”姜绮罗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地呼吸院子里的空气，这弥漫着土腥味和鸡犬粪便味道的空气此刻显得珍贵如黄金。

　　小娘子把门关好了，对姜绮罗说道：“你从来没做过制丝这一行吧？那就难怪了。我第一次洗生丝时吐得要死要活呢，不过时间久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姜绮罗泫然欲涕：“就没有别的东西能用了洗生丝吗？”

　　娘子说道：“有是有，好像是大山里一些石头吧。可是那不好找啊，论便宜还是马尿最好。”

　　柳枝掩口惊叫：“马尿？”她说着便退开好几步，看那娘子的眼神里不加掩饰的嫌弃。

　　娘子觉得柳枝的目光太刺人了，她又不是故意把身上弄得一身骚臭，还不是她家的小姐问的？不过看在这个小姐挺体面的份儿上，她也就不计较了。

　　“缫丝这一行，可是要吃不少苦的，不过能做出好丝线，利钱可比种地高，我家从前的粮田都改成桑田了。”

　　是吗？种桑养蚕制丝会比种粮食更挣钱？

　　不无道理，种田谁不会？但制丝需要多个步骤，每一步都要求相当的技术，制丝的利钱就在这一步步的技术中。

　　“不过我并不想做丝线，只是想给丝线染色，再织成布。”姜绮罗总算是缓过劲儿来，对那个小娘子说道。

　　“那可好，咱们不会抢生意了。”小娘子说道，“我家姓关，我叫阿金，你将来想买丝线，直接来找我们吧，我让爹给你算便宜些。”

　　反正这一批金纱上市之后，姜绮罗会有足够的资金，到时也不必向宋老板借丝，直接来买也不算违背契约。

　　“行呀，你帮我解决了大难题，我也应该帮你们发大财。”

　　阿金拿手指头刮自己的脸颊，笑道：“你可真会说大话。”

　　柳枝咳了一声，厉声道：“怎么和我家小姐说话呢？我们可是京城来的，你休得放肆。”

　　姜绮罗回头看她一眼，说道：“你这脾气真该改了，连个玩笑也开不得了吗？再说，京城那边早不认我了，你何必再说无用之语？”

　　“小姐！”

　　姜绮罗的目光又锐利了些，柳枝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住了话头。

　　总觉得，小姐是越来越向着外人了……

　　阿金白嫩嫩的脸上一双清澈的大眼，天真无邪的目光在主仆二人之间扫来扫去。她感到了气氛的压抑，说道：“在我家是不许吵架的，你们要不要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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