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织染历史悠久，却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遍布几个州府的桑农全都扬言不干。要是富商们打定主意收钱修堤坝，那他们就耗下去，端看是桑园主人更忍心看家业荒废住还是桑农更能挨饿。

　　没想到先怕下来的是桑园主人，真的没有人打理桑园里的事，他们明年会一文钱进账都没有，那样的话日子可就没法过了。他们可不像桑农一样，打一份零工或者逃过江去就能挨过这一年。

　　那些富商集结成队来找赵怀远：“大人，这些刁民太不像话！明明都定下卖身契了，竟想罢工？大人，请你派兵教训他们！”

　　赵怀远正在批阅公文，听了他们的控诉目光却根本抬也不抬：“本官手下的官差是用来除暴安良的，不是用来欺压百姓的。”

　　“知府大人，那些刁民就是暴，我们就是良啊！”

　　“丝织可是江南的支柱，知府大人，您要是不保护我们的利益，回头客跟朝廷那边交代不了！”

　　赵怀远放下笔，冷冷盯着发话那人：“所以你们来面前本官，是要教训本官如何治理江南了？上一次河堤贪墨的案件处置太宽，本官可是很想再揪几个官商勾结的人犯呢。”

　　这顶高帽子砸下来没有人敢接，富商纷纷跪下，口称“草民不敢！”

　　“去吧，你们该交图纸上来了。这个月末，本官要看到你们修河堤的计划。”

　　一众富商碰了钉子，无可奈何地退到门外商量：

　　“怎么办？难道咱们当真自掏腰包修什么河堤？”

　　“还能怎么办？请祁王殿下给咱们撑腰啊！”

　　为今之计也只有找祁王殿下了，收钱的权利是他给的，赵怀远这么干可是摆明了不给他面子！

　　官邸就在附近，他们便呼三喝四地成群过去，就在赵怀远的公堂外扬言大喊：“一会儿就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没想到，在官邸外他们吃了闭门羹。祁王的仆人彬彬有礼地送上软钉子：“祁王殿下现在有贵客，无法接待诸位，请大家暂且回去。”

　　“贵客？那群赤脚佬都要骑到我们头上了，还有什么贵客能比我们重要？”

　　仆人的笑容冷了下来：“殿下说不见，便是不见，各位还有什么意见？”说完，官邸门中冲出来一支卫队，他们是祁王府的精锐，黑衣黑甲，目露寒光，一露面就让空气骤然冷了许多。

　　富商们被他们的目光盯得低下头：“我们这就走！”

　　官邸院落不深，门外的喧嚣传到内中的花园，惊起了一两只闲散的飞鸟。

　　祁王看到鸟飞走了，随手把一碟鸟食洒在地上。他身着一身便衣，沐浴着阳光，显得悠然自得，只不过他的心中远没有看起来这样自在。

　　仆人快步走来，报告说登门求见的人都已被赶走。祁王点点头，对身边的客人说道：“九霄，本王可是按你说的，没有帮他们。你可满意了？”

　　他的“贵客”正是越九霄。越九霄笑嘻嘻地站起来拱手抱拳：“多谢殿下还给我这个面子。”

　　祁王笑着请他坐下：“没想到你会登门拜访，我们真是许久没有深谈一次了。”他的温文尔雅一如既往，尽管明知桑农骚动之事背后有他的影子，他却装作不知道。

　　“说得是啊！殿下，我给你带来了烤栗子，这是我新学的手艺，你要不要尝尝看？”

　　祁王感叹道：“你还和小时候一样，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愿意尝试。”

　　“殿下却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祁王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从前咱们在国子监读书时，殿下说不甘心，只是因为出生晚了几年，就不能被立为太子。当时殿下愤愤不平地问我，‘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比皇兄成为更好的国君呢？’”

　　祁王嘴角微翘：“从前的事，你都还记得。”

　　“记性好，所以我读书最好嘛。”越九霄嘚瑟了一下，又收起了笑脸：“那分明是一句僭越之言，但我当时对殿下那句话无可反驳，所以我没有向陛下和太子检举，十几年来一直守口如瓶。”

　　“所以本王觉得和你成为好朋友，从来不把你当寻常臣子来看。”

　　越九霄的声音低沉下来，就算再怎么嬉皮笑脸也掩饰不住痛心：“可是请殿下回忆来江南后的所为，自问真的能成为更好的国君吗？”

　　祁王沉默了一会儿，气氛冷至了冰点，终于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只有一句话，皇帝陛下要传位的不是权斗的赢家，只是更好的国君而已。”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越九霄黯然合上双眼，他知道殿下没有把他的话听耳中,，从小伴读的情谊可能也至此为止了。“就是这些。话已说完，我是不是该走了？”

　　见祁王没有反应，越九霄起身告辞。

　　“记住你答应我的事。”临走时祁王喊住了他。

　　越九霄点头：“我知道。一个月之内，我会脱离漕帮。其实殿下不用担心，我从没有要利用漕帮谋私的意思，更没有当稳这个帮主的意思，我愿意，越宰相还不愿意呢！”

　　祁王殿下之所以会拒绝那些富商的求助，当然不会是看在昔日友谊，只是因为越九霄答应他会放弃漕帮的势力。越九霄对此只能苦笑，祁王殿下真是被疑心病害了，他可能还以为失去漕帮如同让越九霄自断臂膀吧。

　　祁王会一条路走到黑，越九霄劝不住，能做的只是不要被他一起拖入深渊。

　　他走出官邸，心里一片抑郁，可是阳光却好，又有凉风吹拂，真是天差地别。他想不如随意转转，也好派遣心中的郁闷。

　　他信步走在无人的街上，转了几个弯后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好死不死转到了知府衙门外，好死不死，赵怀远还站在门口。

　　越九霄心道一声倒霉，决定趁赵怀远没发现时溜走，不过却已经晚了。

　　“钦差大人，躲也无用，我一直在等你出现。”

　　越九霄撇撇嘴：“这话还是换绮罗对我说比较有吸引力。”

　　“请！”赵怀远向门里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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