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最西边, 草木颇深, 人迹罕至, 河水不慌不忙地从山后面流淌而来,慢慢往镇里流去。我和高玄乙、赫连己吃过早饭便跟着高玄壬过来了这里, 到的时候已经有陆丙和高玄壬的人驻扎在河周围了。
远远就能看见河边几个忙碌的人,他们分为两拨,一拨在河里不停地潜上潜下,打探河底的情况, 一拨负责在岸边接应、做记录。我们走过去,岸上的几个人立即上前来向高玄乙姐弟行礼。
这些人一个个我看着全都很面生,不知道是陆丙的人还是高玄壬的人。
“小姐,少爷, 请看。”一个拿竹篓的手下将手中的竹篓揭开,里面竟然是一条条又大又肥的黄鳝。
这些黄鳝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黄鳝都还要大还要长,每一条都长得肉呼呼的,缠在一起,竹篓里全是它们吐出来的泡泡和分泌的粘液。
我不可置信地吸了口气,望了一眼身旁三人,试探着说道:“这些不会是坟鳝吧?”
赫连己没有作声,高玄乙微微点头, 轻声道:“看来这河里的确有大墓。”
小时候有一次我跟爷爷去乡下帮人解决问题, 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卖黄鳝的, 他的黄鳝个个肥肥大大, 肉头十足, 卖得很好。爷爷只看了一眼,便让我走。我问爷爷为什么不买,大家都争着买呢,那么好的黄鳝,买回去不论是烧了还是炖了,味道一定都好极了。爷爷告诉我说,那是坟鳝,是吃死人肉长大的,人吃不得。
坟鳝其实就是黄鳝,和普通黄鳝不同的是,它们是吃尸体长大的。尤其是在很多盛行水葬的地方,小黄鳝会从棺材缝隙里钻进去,吃里面尸体的肉,用不了多久,那些吃尸体的黄鳝就会长得膘肥肉厚,油光水滑。
刚才那个手下的竹篓里,任意一条黄鳝,个头都要比当年我与爷爷看见的卖黄鳝人手里的黄鳝要大,河里的情况可想而知。
高玄壬也说道:“我差人在这附近打探,得知前些日子一场洪涝过后,这一带河里无端生出了许多大鳝鱼,村民说是发大水把深山里的老鳝鱼都冲出来了,我当时觉得未必,若真是山里的鳝鱼被冲出来了,又怎么会单单只出现于此处,想必是此处河段里有蹊跷才是。”他说完让人把这一带水下的地图拿了过来,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对高玄乙和赫连己说:“姐姐们且看这里,我手下的人潜到此处时,便被两扇石板挡住,再下去不得,石板两侧,各有几个三指宽的圆洞,那些鳝鱼,便是从这几个洞里勾出来的。”
赫连己听完,沿着脚下的路信步走起来,打量着周围的山势,偶尔拿出她的“罗盘”,对着山体和太阳看一会儿,又继续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我们跟前,对高玄壬点了点头。
高玄乙拿过地图去了河边,赫连己和高玄壬也跟着过去了,三个人在河边商量着,时不时唤来一两个手下询问情况。我听了一会儿,都是些如何展开进一步探索,如何下墓,下去后人手如何安排,外面接应的人又如何如何的事情,索然无趣,我既插不上嘴,也帮不上忙,索性去边上找了棵大树倚着树干养神。
“睡着了?”
我听见高玄乙的声音,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笑望着她。她微微蹲下来,点了点我的鼻尖,说:“肚子可饿了,过去吃些东西罢。”
“好~”我说着站起来。看天上的太阳,应该早过了中午了,我肚子半小时前便开始咕咕咕地闹意见了。
这里虽说没什么人烟,但毕竟还在镇子的范围内,吃食都是高玄壬差人从镇上买来的。手下人端着食盒一路小跑,送过来的食盒饭菜都还冒着热气。
刚刚捧上碗,陆丙和周半涯的身影出现在道路那头,等他们走近,我发现陆丙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嘴唇略微发白。
“师兄,”高玄壬稍稍欠身,“师兄今日气色似是不大好,是否……”
陆丙摆手,示意高玄壬不用继续再说下去。只有我和高玄乙心知肚明,陆丙现在的状态,没办法正常使用内力,如果他强行运功,不仅不会恢复,反倒会适得其反,加重症状。
午饭后,所有人继续做各自的事情,我则继续倚着树干发呆,远远看着高玄乙与人说话的身影。呆着呆着,我从树边坐到了河边,看那几个总是捞出大黄鳝的人从水里游出来,随手把一两条大黄鳝扔进岸边的竹篓里,水花溅出竹篓,我的耳朵渐渐开始留意高玄乙还有陆丙他们谈论的内容。
他们很快将计划拟定了出来,高玄壬和陆丙手下的几个人已经在河底开挖上了,石板不好动,他们打算从黄鳝洞下手,那些可都是现成的与墓穴相通的土窟窿。
太阳西斜,天边泛起一片浓艳的红光,低矮的云层像烧着了一般火红,将半条河都映成了红色。
我们在河边随意吃了东西,吃到中途的时候,负责置办下墓所需物品的双癸和宗丁宣骑着马来了,他们一人骑着一匹,后面还牵着一匹,牵着的马上驮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深色麻布袋。
手下从河底上来报盗洞已经打好的时候,正好天完全黑下来,这个时候行动再好不过了,一来黑夜可以掩人耳目,二来也符合所谓的道上规矩。
除了白天已经下过水的人,其他人纷纷脱去自己的外袍,整理着自己的行头。高玄乙低声对我说:“夜里寒气重,水中定是冷的刺骨,你在上面等我。”
“既然那么冷,你也别下去了,让他们去吧。”我说。
她摇摇头道:“玄壬会和你一起在此,乖乖等我上来。”
高玄乙把下去上来说得很轻松的样子,可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墓中的危险,谁也说不准她下去之后会不会遇上什么突发情况,而且如果下面真的是我王家祖先的坟墓,我必须要和他们一起进去,关键时候得想办法阻止他们开棺才行。我坚决地说:“我要和你一起下去。”
高玄乙拿我没办法,只得让我跟在她身旁下水。
差不多是立冬的时候了,即使白天出了一整天的太阳,一旦日落之后,水里真就如同高玄乙所说,冷得刺骨。身体一泡进冰冷的河水里就整个僵住了,好在下水前我做足了心理准备,一下到水里两只脚就开始奋力地打水,一边前行一边咬紧牙不让身体抖得太过明显。我的水性还没有好到能在水中任意睁开双眼的地步,高玄乙全程抓着我的一只手腕,有她带着,我自然安心不少,只需要跟着她的引导,闭着眼睛往前游就可以了。
时间在水下就好像变得慢了起来,游了一段距离,我虽然看不见,但我心里很清楚,我们其实游得并不远。高玄乙忽然停下来,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再次抓起我的手,我正尝试着睁开眼睛,她却引着我往我们的正下方潜下去。
下潜的过程最多不过两秒钟,接下来又是一段平行距离的游.行,我憋气的时间其实在她拍我肩膀的那个时候就差不多到达了极限,现在的我头晕脑胀,只感觉肺部就快要炸裂了,脑子里除了数着一分一秒的时间再没办法思考其他事情。双腿依靠本能不停在水里蹬动,蹬着蹬着忽然踢到一个坚硬的东西,脚趾剧烈地一疼,我不顾一切地踩上那个东西。
脚下的东西有一个向上的斜度,高玄乙此时也开始带着我往上方游了,我知道我踩到的应该是地面了,当即加快了步伐,用一只手使劲地划着水往上走,没走几步,身体的重量一下子回来了,温热的空气瞬间包裹过来。总算出来了,我大口吐出憋在肺里的气,睁开眼睛又猛地吸了一口气,这样重复几次后,才感觉自己缓和了过来。
不远处亮起火折子的微光,抬头看见高玄乙正看着我,见我没再喘气,便问我是否好些了。我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从漫过脚踝的水中走到岸上,这才想起去看周围的情况。
我们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岩洞里,我说不清楚是在水下还是在某座山体内部,总之四周很暗也很湿,上方有天然的石柱在一滴一滴地慢慢滴着水,脚下以我们站立的地方作为分界线,一半是地面,一半是水。
又有一个人吹燃了火折子,光线随着拿火折子的人的走动而移动着,最后停在了正对着我大概五米开外的地方。在火折子的光线中,一副方正的黑色大木棺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
大木棺摆在一个半米来高的天然石台上,在棺材之后,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入口,入口的宽度刚好能容一人走过,后面是蜿蜒向上的台阶,从我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前三阶,再往上就隐进黑暗里看不见了。入口里无论是台阶还是墙面,都像是人直接拿凿子在石头上凿出来的,非常粗糙,坑坑洼洼的想必开凿这个入口的人直接省去了后期打磨的工序。
宗丁宣和周半涯各举着一个火折子,并排站在木棺的一头,高玄乙静静看着木棺,赫连己站在他们之后,也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木棺。
根据我的判断,这里应该是某个墓葬的前室,有可能连前室都称不上,充其量最多就是一个看门的保安室而已,那么摆在这里的棺材,躺在棺材里的人应该是生前跟墓主人有关系,但身份并不尊贵的人,可能是贴身护卫,或者奴仆。
陆丙与周半涯交换了眼神,周半涯围着棺材慢慢走动起来,走了半圈之后,停了一下,伸手用指腹触摸着潮湿的木头棺盖,接着走完了剩下的半圈。
周半涯回到先前站立的地方,斜起一边嘴角表情轻蔑地笑了一声,与此同时他摸在棺盖上的手陡的移到了棺沿下方,在众人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手腕一震掌心向上一掀,棺材立时发出闷闷的碎裂声响——棺盖就这样与棺身分离开来。
四周木屑横飞,用来钉死棺材的长钉有的跟着掀起来的棺盖直接拔了出来,有的还顽强地留在棺身上。
一股扑鼻的臭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岩洞,这种臭味并不是尸体年久腐烂的臭味,而更像是一大盆猪内脏摆在鼻子底下那种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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