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下子变得漆黑一团，脑子里还清晰地映着前面墙边的人影, 我心里一慌, 伸手就朝高玄乙那边拉了一把，好在没有抓空, 刚好让我抓住了她的手。摸到那支手掌心上的几处薄茧, 我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然后小声说道：“前面……前面有……”

　　我话未说完，另一边传来短促而轻微的吹气声，下一秒, 四周重新亮了起来。赫连己拿着刚刚吹亮的火折子, 越过双癸和宗丁宣，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朝前面走去。她走的方向, 正是朝着刚才我看见蹲着人的地方。

　　稳定的光线中，可以清楚地看见距离我们不到十步远的位置, 在一股拧成大腿粗的藤蔓后面，一个人背对我们靠在藤蔓下端。那人把头埋得很低, 右侧手臂的部位与墙贴着，身体被藤蔓挡住了, 但可以看出他是蜷缩成一团的, 赫连己朝他走过去的过程中，他一动也没动一下。

　　该不会是个死人吧, 我心里升腾起这样的预感, 可是这里平白无故地, 为什么会有个死人……我兀自想着，高玄乙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我这才回过神来，朝她点点头，跟她一起往那边走去。

　　那边的空间比先前还要矮一些，赫连己过去之后，理了理即将拖到地上的裙摆，直接蹲在了那人面前，她将手伸向对方头部的位置，由于有藤蔓遮挡，我看不见她具体在做什么。双癸和宗丁宣先我们一步走过去，我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微微一怔，随即恢复正常。

　　就算事先做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在我面前的，是一具与藤蔓长在了一起的干尸，我不知道用“人尸”来形容它更贴切，还是用“木尸”来形容更贴切。这具尸体身体的部分被藤蔓严实地裹在了里面，只有一颗脑袋歪斜着垂在外头，看上去就像一个丑陋的树瘤上长出了一颗畸形的人头。人头上长满了褐色和暗绿色的青苔，青苔之下的皮肤泛着木质的深棕色。

　　整颗人头干枯萎缩相当严重，这种干枯和萎缩并不像是普通的脱水和风干造成的，更让人觉得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枯竭。即使外面长了一层青苔，人脸皮上的褶皱看起来还是和树皮一样又干又硬，如果不是头顶上那一团泥泞的头发，这颗人头简直与周围洞内的景色浑然一体难分你我。

　　我的后背没来由一阵凉飕飕的感觉，不禁扫了一眼身后的洞穴，到处都是密密爬满的植物，那些弯曲的根茎和缠绕的藤蔓，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就像是一条一条伏在墙上和地面的大蛇。山洞里的气味让我越发的窒息，我盯着近处墙上的藤蔓看了好久，直到确定了它们不会真的像蛇一样扭动身体，可我始终挥之不去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具体是哪里不对。

　　就在我反复琢磨自己的感觉，想要挖掘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的时候，旁边宗丁宣“嘶”了一声，他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这人莫不是从树里生出来的。”

　　“不是人从树里生出来，而是树在人体内生了根。”赫连己纠正了他，说着用剑的一端将尸体脑袋上那团恶心的头发挑了一部分起来，露出后脑勺上一个拳头大小的圆洞，圆洞里一根刚好拳头粗细的藤蔓，从头颅中生长出来。

　　赫连己把火折子往前凑了些，又将尸体的头往一侧拨了拨，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尸体颈子的后面半截竟然是空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棕黑色干肉壳，里面看不见骨头也没有血肉，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缠着绞着的棕绿色藤蔓。

　　我们眼前的这个人其实就是一个空壳，身体里面早已经让植物给蛀空了。

　　宗丁宣眉头皱得更深了，眼睛依次扫过在场的人，他应该是希望我们当中有人能给他进一步解释一下，却没想到大家脸上的表情和他自己的根本差不到哪去，都是一副疑惑又诧异的样子。

　　既然解释不了，看再久也无济于事。赫连己站起身，我们沿着山洞继续往深处走。

　　由于高度的限制以及植物的增多，接下来这一截路比之前的路还要难走，我很快就掉了队，高玄乙一直压着速度走在我旁边。

　　这种路，半蹲着走，走两步就会累，走快了还容易摔。我撑着大腿，摸了摸我那内酸外麻的老腰，抬起头，视线越过前面三个人影望向黑暗中看不到的尽头，顿时对生无可恋的体会又深了一层。

　　路上隔不了多远就会遇到一两根横在路中央的树枝或者树干，小点的还能踩着过，大一点的，就需要人艰难地抬起腿，跨过去，甚至整个身体贴着树干翻过去。我不喜欢那些挡路的小枝干，因为每一次抬腿都会增加我的体力消耗，哪怕只是把脚多抬高了两厘米，也会觉得吃力，相反那些大的我倒是很乐于遇到，翻上树干的那瞬间，是我目前唯一能在这个山洞里把我的身体撸直的机会。

　　有好几次，要不是因为路面不平坦，我真想趴到地上去用爬的，爬这个姿势虽然不好看，但至少可以暂时解放一下我的腰还有大腿。

　　我在心里默默算着距离，苦苦猜测着我们还要在这样的洞里走多久，身旁的高玄乙忽然对着前面的人说了一句：“等一下。”

　　前面三个人同时转过身来看着我们。这时候高玄乙若无其事地坐到了地上，倚着一截藤蔓，说：“休息一会儿再走。”她只管说完，然后一把将我拉到她旁边坐下，全然不顾那边三个人有没有意见。

　　屁股沾到地面，背靠上了藤蔓，我浑身的肌肉瞬间得到了解脱，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就让它在这一刻多停两个小时吧，我一时半会儿真不想起来了。我往旁边斜了斜，靠在高玄乙肩上，透过她的发丝，四周暗了下来，我知道是赫连己吹灭了火折子，前面不知道还会走多久，这种时候，还是省着点用火折子比较好……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睡着，而且睡得很沉。迷蒙中，高玄乙轻轻地唤我，我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她将水递到我的嘴边，“喝一些，该继续走了。”她对我说，语气十分温柔。

　　我张嘴勉强喝了些水，盯着赫连己重新吹燃的火折子，定了定神，有些抱歉地问：“我睡了多久？”

　　“不久，半柱香不到的功夫罢了。”高玄乙浅笑着，看见我手上被衣服褶子磕出的两条红印子，轻轻揉了揉，拉我起身。

　　睡了一觉，体力恢复了许多，为了不再掉队，这回我把前面的人跟得很紧。在赫连己刚刚换上第二个火折子的时候，一直没有分岔的山洞出现了一个小岔口。这个岔口就像是一个分水岭，岔口往后，也就是我们的来路，十分狭窄而且低矮，平均高度只有半个人高，而岔口往前，虽然称不上什么如砥大道，但至少完全足够我们几个人并肩直立走在里面了。

　　见前面的人走了过去，我一刻也等不及地跟上去，撑着腰站直身子，试探着活动了几下腰杆和膝盖，又做了两个简单的开肩运动，听见后背骨头里发出咯咯咯的声响，久违的舒爽。

　　“走哪边。”赫连己的火折子对着两条路的方向分别晃了晃，等着大家做决定。

　　确实这个时候，走哪边对于我们来说都差不多，两条路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前面都是未知数。

　　宗丁宣朝两侧望了望：“岔口断然不会凭空出现，定然有它存在的意义，依属下看，不如就走岔路试试。”他看着高玄乙。

　　高玄乙点点头，视线转向赫连己。赫连己也不多说，转身取了岔口的路走去。

　　空间变得开阔之后，火折子的光更显得微不足道，加上直立行走所获得的视线本身就比弯着腰低着头要多出许多，人所能接收到的黑暗也相对更广了。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除了黑暗就是散发着湿臭气味的条状植物，长时间处在这种诡异的环境里，很难不让人胡思乱想，比如我就老是觉得，我们所经过的地方，这些藤蔓都是活的，它们会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爬向我们，因此一路上，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周围那些黑压压的藤蔓上，哪怕是光线晃动的幅度稍微大了点，都会引起我的一阵紧张。

　　高玄乙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转头朝她看去。微弱的光线中，她的唇角轻轻往上扬了扬。

　　“别怕，有我在。”她用低柔的声音对我说。

　　我定下神来，点着头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垂向脚下的路面，再没去管那些藤蔓。

　　这时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我抬起头来，透过双癸与宗丁宣两个人的间隙，我看见前面路中央，又有一个刚才那样的人影。

　　大家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朝着人影走过去。距离拉近，光线投到人影身上，这次是一具头朝向我们的干尸，身体被藤蔓裹成了一个坛子大小的木瘤子，不过这一次这个“瘤子”裹得并不彻底，尸体的一条腿从“瘤子”最下部支了出来，直直地蹬在地上。那条腿干枯得已经只剩下皮和骨头，也是像干树皮一样的颜色和纹路，感觉一碰就能折断似的，大腿正面以及腿窝附近长着一层毛茸茸的青苔。

　　紧贴着尸体的后背，十几根小臂粗的藤蔓拧在一起，盘成螺旋的柱子形状，垂直地向上生长而去，一直长到洞穴的顶部，与顶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藤蔓连成一片。

　　走过去后，宗丁宣和赫连己蹲下去查看尸体，赫连己拿着火折子，她一动火折子的光线就跟着晃动。墙上的人影一下模糊一下清晰，其中两个影子跟随它们的主人蹲了下去，还有四个影子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等一下，我忽然一个激灵，赶紧又把墙上的影子数了一遍。

　　一，二，三……四，四个。我们一行五个人，蹲下去两个，站着的应该只有三个才对，那么多出来的那个影子，又是谁的？

　　墙上的藤蔓乱七八糟，我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影子对应了谁，又不敢轻举妄动，一边暗地里扯了扯高玄乙的衣袖，一边故作镇定地观察自己的左右两边。

　　看墙上四个影子的间隔和大小，影子的主人互相之间都相距不远。我没看见我的左右两侧有什么“人”或者人形的东西，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个影子的主人它此刻就站在我的背后。

　　一层冷汗立刻从我的后背冒出来，只感觉后脑勺上有一股一股凉飕飕的风在对着我吹。被我扯了一下衣袖的高玄乙好像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只是满眼疑问地注视着我。

　　我一动也不敢动，僵着脖子使劲儿把眼珠子朝自己身后的方向挤。高玄乙看了看我后面，仍然是一脸的疑惑。我纳闷儿了，难不成那个“人”他没在我身后。

　　犹豫了一下，我将头转向自己身后。我的身后空空荡荡，不仅如此，我后面方圆几米，除了藤蔓和树枝什么也没有。然而虽然没有看见我以为的“人”，我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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