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鹂生了个大胖小子。
高大姐和杨表叔征求过孟春芳的意见,决定把孙子接回家中抚养,免得庶长孙流落在外。
杨天保本是个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的人,见父母和新婚妻子孟春芳都开了口,二话不说,直接奉母命将儿子送回杨家。
小黄鹂得知儿子被送走,大哭大闹不止,扯住杨天保好一顿厮打,长指甲在杨天保脸上划了好几条血淋淋的伤口。
高大姐气得七窍生烟:一个花娘,竟然敢对她的宝贝儿子动手?立时指派人手,要把小黄鹂捆了卖到外地去。
杨天保怜惜小黄鹂才刚出月子没多久,跪地求情,高大姐无动于衷。
最后还是孟春芳三言两语劝住高大姐,成功浇灭高大姐的怒火,让高大姐的脸色有阴转晴后,她还非常大度地表示,可以把小黄鹂接到家中,让她以侍妾的身份服侍杨天保,免得母子二人生生分离。
孟春芳如此通情达理,一再退让,高大姐满意至极的同时,愈加看不上小黄鹂,碍于长孙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让母子生离确实有伤天理,思量过后,勉强同意让小黄鹂进门。私下里,她拉着孟春芳的手,再三向她保证,大孙子始终是庶出,以后不论他成器不成器,杨家绝不会分他一个大子儿。
说到这里,她还顺便把杨天佑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拿出来做对比,杨县令膝下没有嫡子,杨天佑是他唯一的儿子,又能如何?不能继承家业,权当是养大一个姑娘而已。
浑然不知这样比较,似乎有暗指孟春芳不贤的意思。
孟春芳不置可否,淡淡道:“怎么说都是天保的血脉,总不能让天保为难。”
高大姐长叹一口气,儿媳妇太懂事,愿意善待庶子,是他们杨家的福气,但她这个做婆婆的,可容不下一个花娘出生的下贱胚子养大她的孙子!
她做了一个决定,要把庶子全盘托付给媳妇照管,以示对儿媳妇的信任和倚重。
杨家人来接小黄鹂入府时,她本能觉得孟春芳没安好心,也不想欠下她的人情,可儿子已经被送到杨家内院去了,她身为人母,眼看儿子处境堪忧,如何安得下心独住在外面?没了儿子,杨天保又能宠爱她到几时?他和孟春芳新婚燕尔,情正浓时,已经好多天没和她温存过,她现在所依仗的,也只剩下一个儿子而已。
唯有搬进杨家内院,她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才能顺理成章获得一个良家妾的身份,不必骈居在外,居无定所,朝不保夕,哪怕杨天保终究会厌弃她,也不能丢开她不管。
而且,凭她的手段,失宠还早着呢!不止不会失宠,她甚至还能把正妻踩在脚底下!
小黄鹂怀揣一腔抱负,背起包袱行李,跟着杨家人,搬进杨天保的院子。
孟春芳单独给她指了间厢房居住,一应吃穿用度,并不苛责。
但却不许她接近杨福生——杨家孙辈的名字是早就取好的,天子辈的下一代便是福字辈。
孟春芳性子柔和,难得黑一次脸,让杨家下人见识到了什么是真真正正的铁面无情。
杨福生不肯吃奶娘的奶水,在屋里哇哇大哭。小黄鹂母子连心,听到儿子哭泣,也在院子里陪着抹眼泪。后来实在心疼不过,跪在门前给孟春芳磕头,求她让她们母子团圆,哪怕她只能把儿子养到满周岁也行。
小黄鹂嗓子甜,哭起来幽幽咽咽,满含辛酸惨痛,勾得院子里的丫头眼圈都红了,连偶尔经过的高大姐都有些不忍心。
孟春芳却毫无怜悯之心,不准丫头给小黄鹂开门。
妻妾两个一个占了理,一个占了情,杨天保夹在中间,帮哪一个都不大合适,来来回回摇摆了一阵儿,他干脆跑到书房里研读经文——惹不起,只能躲了。
周氏和宝珠在孙府看到杨天保时,他脸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面色仍然郁郁,显然还在为小黄鹂和孟春芳之间的明争暗斗而纠结。
想到李绮节差一点嫁给杨天保,周氏心有余悸道:“七娘可怜见的,这才出阁没多久,就当了大娘。等她生下一儿半女,小妾生的那个早已经懂事了,庶子强过嫡子一头,终究不是事儿啊!”
李大伯哼哼道:“理它呢!横竖和咱们三娘不相干。”
谈到杨天保,话题自然而然会转到杨天佑头上去。
周氏奇道:“九郎以后就真姓孙了?”
“还能有假不成?”李大伯捋一捋花白的胡须,眉头轻拧,“他倒是精怪,晓得和武昌府的孙家人连宗,人家也肯认他。我前儿个在商会里碰到孙家一个老太爷,他拉着我不放,替九郎说了不少好话。”
“孙家虽然不如杨家富贵,好在都是实诚人,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和咱们家离得也近,往来方便。”周氏挽起磨得微微发毛的袖子,给李大伯倒了盏新茶,缓缓道,“他要早些脱出杨家,改和孙家连宗,二叔未必会婉拒他的求亲。”
杨天佑虽然出身尴尬,但不论人品、还是相貌,都非常出众,而且又能不声不响攒下一笔巨资,可见他很会持家过日子。
李大伯大大咧咧,没有周氏那么多的顾虑,嗤笑一声,道:“九郎看着好说话,其实蔫坏蔫坏的,不管他有没有脱出杨家,结果都一样!”
在一片片荷叶彻底舒展开浑圆伞盖,遮天蔽日般盖住碧绿河水,在江面罩下一丛丛幽深淡影时节,改为母姓的孙天佑遣媒人到李乙跟前说合两家亲事。
媒人先把李绮节夸了又夸,然后说起孙天佑的诸多好处,各种讨好吉祥的话说了一车又一车,直说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快冒烟了,才意犹未尽地停顿下来,吃口香花熟水,歇口气,继续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为雇主卖力游说。
李乙此时已经和李大伯通过气,知道李绮节本人愿意应承这门婚事,他虽然有心拦阻,但辗转反侧几夜后,终究还是决定默许——三娘很少主动向他要求什么,婚姻之事,还是顺了她的意思罢。
虽说孙天佑离开父族的举动太过轻率,但总比一直留在杨家当出气筒要好,三娘本身是个不大讲究礼法世俗的洒脱性子,嫁给他正合适,至少可以免了和难缠的公婆姑嫂打交道。
一旦成婚,夫妻两人要相伴一生过日子,议婚之前,门第出身很重要,但成婚之后,就要看彼此的性情了。就算是门当户对、从小耳鬓厮磨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成婚以后也不一定保证能相敬如宾。一个心意相通、脾性投契的良人,可遇而不可求。
就像李乙自己,虽然和早逝的发妻生了一儿一女,但两人相处,并没有什么情爱可言,更多的是携手过日子的责任和按部就班。假使发妻没有早早撒手人寰,他们依旧会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下去,但偶尔午夜梦回,听着枕边人轻微的鼾声,想起年少时的怦然心动,免不了还是会有些唏嘘感慨。
如今,三娘能够遇到一个彼此都合心合意、年纪又相当、品貌也相配的孙天佑,说不定正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与其犹豫彷徨,不如放手让他们自己掌舵,三娘不是阿猫阿狗,他不可能终日把她关在家里,也不可能一意孤行、强行决定她的人生路。
媒人费尽口舌,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盼得李乙点头,当下喜得眉开眼笑,匆匆告辞离去——孙公子出手阔绰,许下的赏银几乎抵得上她一年的辛苦钱,她急着回去复命,好趁机讨赏钱呐!
不说孙天佑得了媒人转交的信物之后,如何的欣喜若狂;李大伯、周氏和李子恒等人得知李绮节果真再度订亲,如何的怅然若失;宝珠、进宝姐弟俩眼睁睁看着不老实的孙公子即将拐走三娘,如何的大失所望……
这些人的反应李绮节一概不在意,因为光是应付一个金家来客,就叫她头疼万分。
来人是金蔷薇的大丫头竹叶。
有了金家试图以势压人在先,金家和李家的关系说不上恶劣,至少也是尴尬。但竹叶堆着一脸诚恳恭敬的笑容上门,李绮节也不好太过冷淡,客客气气请她吃了碗茶,也不拐弯抹角了,放下白地鲤鱼戏莲叶茶盅,淡淡道:“不知金家姐姐何故对我另眼相看?”
金雪松不认识她,第一次在江上迎面遇见,两船相撞时,他的怒气全是冲着孟云晖去的。第二次金雪松落水,得李家人搭救,她自始至终没有露过面。金雪松连她的相貌都不记得,更不可能对她起什么爱慕之念。金家真正看上她的人,是金蔷薇。
让李绮节哭笑不得的是,金蔷薇应该也没见过她!
大概是没料到李绮节说话如此直接,竹叶怔了一下,方陪笑道:“三小姐蕙质兰心,美名在外,我们小姐甚为喜爱小姐的人品,因想着小姐必定追求者众,怕让别人抢了先,才会急于为大公子求亲。小姐行事果决,有时候难免失了分寸,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三小姐看在我们小姐爱弟心切的份上,莫要往心里去。”
这是赔罪来了?
李绮节有些惊讶,虽然孙天佑偷偷摸摸劝得长史夫人改了主意,但金家仍然是金长史在外面的左膀右臂,金蔷薇用不着向她示好啊?
难道说,她一计不成,不走霸气的阳谋路线,改使阴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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