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阔步而来,视线扫过我头顶,压根没做停留,径自落在那娇弱的女子身上。 三步两步走上前,捉起她的手,爱怜地说:“看!都红了,痛不痛?”
女子忽闪着睫毛,柔弱里带着委屈,“还好,方才一时气急,没觉得,如今倒真是有些痛。”
被打的尚未喊痛,打人的倒先嚷着委屈了。
垂首咬了唇,心头掠过带着酸意的痛楚,原来他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就听有人问:“什么人气着四嫂了?”
呵,是刘成烨。
我的全副精力都放在先前那人身上,竟没注意到他也来了。
他唤那女子四嫂,那么那人就是四皇子平王刘成煜了——没想到他会有如此显贵的身份。
平王妃犹豫着似乎不好开口,锦红出声道:“回殿下,是这个贱奴……”话音未落,刘成烨飞起一脚,正踹在她胸口,锦红躲闪不及,仰头向后倒去。
平王妃惊呼,“六弟,你怎这么大火气,不分青红皂白就……”
刘成烨冷声道:“怎么学的规矩,主子说话,奴才也敢插嘴?”
锦红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刘成烨不理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转向平王妃,“四嫂性子最是和善。不过是个奴才,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管什么青红皂白曲直是非。”
平王妃笑一笑,细声细气地说:“奴才也是爹娘生养的,怎能随便打骂。你也太性急,锦红到底是王爷的人,你要发落,总得顾着王爷的面子。”
刘成烨脸色一变,笑容转冷,“锦红是四哥的人,阿浅还是母妃的人呢,四嫂适才出手可曾顾及母妃的面子?我倒是想请教四嫂,你为什么教训阿浅?”
平王妃不可置信地转向我,打量片刻,轻蔑道:“果然生得一副狐媚相。六弟,你竟为这个贱女人忤逆兄长?”
我心头一震。
忤逆兄长,一顶大帽子就这样轻轻柔柔地扣了下来。
不过,平王妃说得对,刘成烨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我得罪兄嫂。
惶惶地盯着刘成烨,看到他淡然的笑容,“狐媚不狐媚与我而言有什么差别?我并非忤逆兄长,只是见到有人恃强凌弱心怀不忍罢了。”
平王妃眼里蕴了泪,楚楚可怜地望着刘成煜,嘴唇微微颤抖,“王爷,六弟说的恃强凌弱是指妾身吗?锦红是妾身的陪嫁丫鬟,服侍妾身十多年,她断不可能撒谎。”
刘成烨轻笑,一字一顿地道:“我只相信阿浅。”
刘成煜蓦然开口:“到此为止吧,为了个奴才值得吗,说出去被人笑话。”
听了此话,心里又是一阵痛,犹如一把利剑穿透胸膛,生生把心剖成了两半。身子摇晃着有些站不住。
狠狠地咬着下唇,让自己清醒起来。
平王妃倚在刘成煜身旁,勉强扯出个笑容。
刘成烨却依旧铁青着脸,“这算什么,若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更会被人笑话。”
刘成煜脸色微变,呵斥道:“六弟慎言!”
刘成烨反而扬高了声音,“我素日被人欺负也就罢了,可我不能眼看着我喜欢的女人也被人欺负。”
一语惊了四座。
只听有人怒道:“够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是贤妃来了。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我的心却无法安静,怦怦跳得厉害,既为了方才刘成烨的话,也因为贤妃的到来。
她会如何处理这场闹剧?
眼前晃过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精致裙裾,头顶响起那个柔媚又略带寒意的声音,“阿浅,此事因你而起,杖责十下。”
我低低应着“是”。
贤妃脚步一转,行至刘成煜面前,“你府里的丫鬟,我管不着,你自己看着办。”随即高声道:“今日的事,嘴巴都严实点,若走漏半句,立刻杖毙!”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有宫人上来拉我,刘成烨拦住她们,沉声道:“哪里都别去,就在此地,我亲自看着。”
我愕然,浑身的血液仿佛“刷”的一声俱都汇集到了头上。
就在此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尤其,当着刘成煜的面!
宫人们亦是呆了,却不敢反驳,抖抖索索地扬起了板子。
板子落在身上,很疼,却不若想象中的疼。
想必宫人们听到了刘成烨方才的话,又有他在面前“盯”着,自然不敢使全力。
劈啪劈啪的杖责声里,忍了许久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了下来。
或许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我是因为杖责之痛而哭,可只有我明白,脸颊的灼热,身上的麻木,所有这些加起来都抵不过心底的疼痛——他那样漠然地说,不过是个奴才。
我只是个奴才!
玉指环仍熨贴在胸前,却是透心的凉,那份凉意分明是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不自量力还有愚不可及。
叶浅,真是蠢啊。
是不是这辈子没见过男人,就因为他落寞寡欢的神情,因为他倏忽即逝的笑容,因为他黑亮深沉的眼眸,莫名其妙地就喜欢了他。
喜欢也就喜欢吧,明知道两人不可能,却傻傻地由着性子任相思疯长,如今相思都长成小树了,拔不出去了。可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个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奴才。
亏得当初还口口声声劝说顾兰,这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长脑子的东西,活该捱这一场揍!
板子打完了,刘成烨走近柔声问:“是不是很痛?”
我羞愧得说不出话。
他急切地探出手,恰摸到我满脸的泪水,俊雅的面容立时变得狠硬,“阿浅,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不要——”我伸手去拦,他已走到刘成煜面前,冷冷地问:“阿浅已经受了刑罚,你府上的丫鬟呢?”
刘成煜阴沉着脸道:“杖责十下。”
平王妃扯扯他的衣角,“王爷,在这里行刑恐吵着母妃,等回府再重重罚她。”
刘成煜握住她的手,高声道:“墨书,行刑。”
熟悉的黑色身影自远处走来,竟是邂逅多次的那个冷面少年。
他是刘成煜的侍卫?
我还以为他是皇上的人。
墨书近前,捡起地上的木板,拍了拍。木板发出“咚咚”的脆响。
平王妃低声唤了句,“墨侍卫——”目中隐有恳求之意。
墨书淡淡地回答:“属下谨遵王爷吩咐。”
谨遵王爷吩咐?
刘成煜令他行刑,也是为了放水吧,毕竟,习武之人,更能拿捏好力道。
我不想再看下去,挣扎着站起来,脚落在地上就像踩在刀尖上一般,疼痛难忍,不由呻吟出声。
刘成烨听到动静,问:“怎么了?”
我低声答:“想回去。”
依柳见状,忙吩咐适才行刑的两个宫人扶我回去。
对上她歉然的目光,我笑着摇摇头。
知道墨书是平王的侍卫后,我不再怨恨依柳,真的不恨。
她心仪墨书,而嫁给墨书唯一的可能就是平王妃向贤妃讨人,因此她必然不愿得罪平王妃以及平王府的人。
为自己打算,天经地义,没有人会置喙。
我被宫人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屋里,顾不得双腿的涨痛,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蓝布包裹,看着那叠花样子。
一张张地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想一把撕了,却是舍不得。
第一次的动心,第一次的相思,错付与人,尽成泡影。
从此再也不要见这个人,就算见到了,也要像陌路一样。
主子与奴才,这是我们的距离。
伏在枕头上,痛哭出声。
门口传来敲门声。
顾不得其它,一把将花样子,塞进怀里,高声道:“门没锁。”
依柳带着林太医踏进屋内。
我有些意外,连泪水都忘了擦。
林太医五十多岁,出身杏林世家,几乎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一位,平日常为贤妃诊脉,一般人很难请得动他。
只是板子落在大腿后侧,一个女孩子家,怎能让别人看到这种地方?
林太医似是猜透了我的心思,捋着稀疏的胡子,神情很是严肃,“我替你把脉。”
依柳掏出丝帕,覆在我的手上,不可避免地,对上我的眼神。
我看得出她在内疚,却不想让她觉得对不起我。因为,若人一旦内疚,可能表面上或许待人更亲切,但心里必定会却愈来愈疏远。
除了朝云,我在宫里并无其他说得上话的人,我需要依柳。
所以我故意踌躇着,道:“依柳,有件事想问你。”
她抿紧嘴唇,问:“什么事?”
“我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床。这些日子,能不能跟贤妃说说,少派朝云点差事?”
依柳神情明显一松,满口答应,“放心,你好好休养就是。”
我感激地笑一笑,“谢谢你。”
林太医把完脉写了个纾解的方子。
依柳有些意外。
我却心知肚明,暗自叹服林太医不愧是岐黄高手,我心里的这点郁闷还真瞒不过他。
依柳送林太医出门的时候,正赶上朝云办完差事回来。
看着我双眼红肿,鬓发散乱的样子,她吓了一跳。我简短地说了与平王妃的陪嫁丫鬟起争执的事。朝云跳着脚要去找锦红拼命。
我忙拦住她,道:“板子已经打了,你就消停点吧。若实在闲着无聊,就帮我梳梳头。”
她打了盆清水,绞了棉帕帮我净了面,又打散我的发髻,慢慢地梳。
好半天,不见她挽发,回头一瞧,她正暗自垂泪。
我低叹一声,“这只是个开头,也算是给你我提个醒,以后捱打的时候多着呢。”
朝云哽咽道:“我答应过大少爷,要护着你周全……”
提到沈清,提到沈家,我便不由地来气,闭着眼装睡。
朝云轻轻地替我掖好了被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朝云不等人敲门便走了出去。
听声音似是太医院送药的。
那人交待得极细,药如何煎法,如何服用,服多长时间,说得清清楚楚,最后又道: “这些是外伤用的药膏,疼了痒了的时候都可以用。”
朝云的声音,“多谢李太医。”
我突然想起替徐姑姑诊病那个年轻羞涩的太医,这次不会又是他吧?
侧耳细听,李太医支吾道:“在下受人所托,酬劳已付,不可再收。”
果然是他,上次没收诊金,这次亦是。也不知是受谁所托?
脑子里很自然地蹦出一个名字——刘成烨。
他说,“不能看着喜欢的人被欺负”。
他怎能这样说?
别人会如何看我?
我又该如何自处?
刘成烨跟刘成煜一样,都是我攀不上,惹不起的人。
进宫做宫女,已违背了爹的意愿,若再去给别人做姬妾,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我只求平安地过完这几年,等到沈清应诺的日子。
我的伤其实并不重,李太医给的药膏又极有效,不过三日,腿上的淤肿已消,青紫也退了大半。可朝云强按着不让我下地,直到第五日,才肯扶着我慢慢踱步。
吹着凉爽的轻风,晒着温暖的秋阳,整个人神清气爽。
朝云贴心地陪我到后院看花。
菊花已开得极盛,有的密密匝匝挤在一起,如金黄的绣球,有的旁若无人地独自舒展着花瓣,像寂寞的焰火,真真是五彩斑斓,千姿百态,风光更胜春日。
流芳老远就迎上前说:“阿浅姐姐,你看你不在,我们也没偷懒。”
我笑着点头,“嗯,你们照料得不错,辛苦了。”
另外一个未留头的小宫女抢着道:“六殿下才辛苦呢,他每天都来打扫花圃修剪花枝,他说若不好好照料花草,姐姐看了会伤心。”言外之意,刘成烨为了我才做这些苦事。
朝云脸色微变,就要训斥她。
我淡淡地道:“百闻不如一试,六殿下正学养花,能亲自动手很有裨益。”
那个小宫女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诺诺应着干活去了。
赏了一会花,朝云怕我累着,催我回去歇息。路上遇到依柳。我忙谢过她这些日子的看护之情。
依柳摇头说了句,“不必谢我,这是娘娘的恩典。”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锦红前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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