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银白色的羹匙,已成了乌黑。
我本能地张口叫道:“有毒!”只听“咣当”一声,刘成烨的碗落在地上,有青烟冒出。
“来人,快请太医。”我拼命地喊,试图冲出去,却被眉绣一把抓住,“娘娘,王爷特地吩咐做给您的汤,娘娘不喝吗?”
我惊恐地看着她,想挣扎,却挣不脱。
眉绣单手制住我,另一手端着碗递到我嘴边,道:“请娘娘成全王爷!”
我紧紧地闭着嘴,眉绣一时倒也奈何不得,她恨道:“王爷为娘娘做了那么多,如今帝位垂手可得,娘娘为何不成全王爷?”
我还要怎么成全,难道非得死?我不敢开口辩解,眼泪慢慢溢出来。
眉绣低低道:“若王爷登基成了皇上,你就是太后,皇上与太后若有私情,那是乱伦,世人不容。娘娘忍心见王爷为千人所指?”
我拼命地只是摇头,眉绣越发紧地扼制住我,汤碗就在我唇边,只要我稍张口,就会顺势灌下。
正值紧要关头,眉绣的手不知为何竟然一松,碗“砰然”落地。我也软软地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秦宇急步进来,手轻轻一挥,眉绣便昏倒在地上。我这才大哭出声,“快请太医,六殿下……”
刘成烨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惨白的唇角有污血淌下来。
秦宇一手抓起他,另一手飞快地在他胸前摁了几下,刘成烨张嘴,“哇”地吐出一堆秽物。
秦宇道:“娘娘先看顾一下,属下马上叫人来。”
我无力地点头,手脚并用地爬到刘成烨身边,掏出帕子擦他唇角的血,可不断有新血流出来,总是擦不干净。
就像我的泪水一样,止也止不住。
平王终于动手了。
正如刘成烨所说,这次他真的成功了。
倘是别人来送汤,或许还有可能是假借平王之名。可来的人是眉绣,她只听从顺服平王。
平王离开时,也带走了守在门外的侍卫。
紧接着,眉绣来送汤,偏偏是眉绣,我对她根本全无防备。碗就是我平常用的甜白瓷碗,羹匙亦是日常用的银匙,全无异样之处。
她先递给刘成烨,再给我,站在我面前,笑意盈盈地劝我喝汤。
看似无意之举,事实上,她挡住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到刘成烨的羹匙,而我,平常都是端了碗直接喝的。 刘成烨看不见,而我用不着羹匙。
眉绣的心思真是细密!
今天是哭灵的最后一天,明日就要下葬,若我死了,正好与皇上同陵。
平王完成了皇上的遗愿,就能够毫无悬念地登基为帝了,他也就用不着再说为难之类的话了。
正哭着,秦宇拽着林太医进来。我擦擦眼泪,避到一旁以便林太医把脉。
秦宇看看仍昏迷着的眉绣,伸手取出条绳索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又低声对我道:“属下去见皇上。”
我没有拦阻他,可能在我心底也是抱着一丝幻想,或许这并非平王的意思,只是眉绣自作主张。
林太医把了脉,扎过针,道:“殿下是误用了鸠毒,好在中毒不深,只是老臣不善解毒,等老臣回去与同僚商议一下,再开药方。”
“那殿下只能这么昏睡着吗?”
林太医摇摇头,“老臣无能为力,不过每日熬了参汤先吊着命也好。”
我肃然地看着他,咬牙道:“若治不好殿下,本宫让整个太医院都陪葬。”
林太医喏喏应道:“老臣自当尽力而为。”
林太医刚离开,有虎卫进来,说奉了秦宇的命,送六殿下回宫。被眉绣吓跑了胆子,我不敢轻易相信他们,只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待秦宇回来再说。
好在秦宇很快就回来了,脸色却不太好。
我心里“咯噔”一声,问:“见到皇上了吗?”
秦宇摇头,“青剑拦着没让进去……不过,青剑说,王爷的确吩咐眉绣送汤。”顿了顿,又道:“娘娘累了一日,属下送娘娘回去歇息……青剑会将此事禀报王爷。”
我只好点了点头。秦宇将门外的虎卫叫进来,嘱咐他们将六殿下送回玉清宫。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雨,路面湿滑,白锻的软靴踏上去一会便湿了个精透。
秦宇撑了油纸伞,小心地遮在我头顶。可秋雨伴着冷风还是不断地落在我的裙裾上,寒冷而孤单,就像除夕那夜,独自冒着风雪往风华厅走。
彼时,平王说他会看着我走,陪着我走。如今,他又在哪里?
沿路挂着的白灯笼,凄零地在风雨里飘摇,似是无数眼睛,在嘲笑我的多情。
没多久,就到了纤云宫。
出人意外的是,纤云宫竟漆黑一片,往常这个时候早就灯火通明了,如今却半点灯光都没有。
秦宇将伞交给我,“娘娘稍等,属下进去看看。”说罢,推门而入。
我收起伞,放到屋角,紧跟着他走了进去。
秦宇屏住气息,立了片刻,道:“应该没人”,打亮火折子,寻了盏宫灯点亮了。接着,又点了好几盏灯,屋里终于明亮起来。
可是朝云、木香她们去了哪里?
一间一间屋子地找,一扇一扇门地打开,终于在长廊尽头不起眼的房间里发现了被捆绑在一起的宫女。
我急忙扯出她们嘴里的棉布,朝云哭道:“娘娘,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水香与木香也呜咽不停。
秦宇手起刀落,利索地斩断了她们身上的绳索,问道:“是谁干的?”
“眉绣,还有两个太监,不是这宫里的。”木香抢着答。
“其他人呢?”我问。
朝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秦宇道:“此事交给属下来查。”对朝云道,“你们好好伺候娘娘,娘娘还没用晚膳。”
朝云她们忙应了。
夜里,我们主仆四人没敢分开,我睡在里间,她们三人在外间轮流睡觉。
秦宇不放心,另外派了几个虎卫守在偏殿门口。
平王一直都没来过,也没让人来解释。
应该算是默认了吧。
好在林太医对刘成烨还算经心,每天三次往玉清宫里跑,不时来纤云宫汇报,诸如刘成烨能进汤水了,能睁开眼了,诸如此类。
我去看过两次,刘成烨睡着,雕翎般黑亮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美丽的眼睛。红玉在一旁伺候,照顾得很细心。
回来时经过松筠阁,我突然想起刘则阳兄弟两人,夜里就问秦宇。
秦宇道:“王爷一早就吩咐加派人手保护他们,娘娘放心。”
我自嘲地笑,平王心思缜密深藏不露,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况,即便他们出了事,桂王跟滇王要找的人是他,又扯不到我头上。
想是如此想,心里总归不舒服。我不相信,纤云宫的情况,他会不知道。
皇上下葬后,就该准备新帝登基之事。皇上是十月十七日驾崩的,新皇登基的日子定在腊月初六。
进了腊月门,宫里一扫先前的晦涩之气,而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尤其景泰殿,灯火通明,彻夜不灭。
腊月初四,尚衣局的宫人送来太后礼服,说是新皇登基大典穿用。又解释道,平王不让她们来纤云宫打扰我休息,所以她们只能按照前几个月册后大典的尺寸,连夜赶工,刚刚才赶制出来。
我令朝云厚厚地打赏了她们,却没有试穿。
礼服合身与否,其实没那么重要。
初六那天,平王一早就来到纤云宫。他穿了明黄色的吉服,上面绣着盘旋缠绕的九条龙,底襟则绣着繁复的云纹边。原本他就身姿挺拔面容刚毅,如今更多了帝王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他恭敬地道:“辰正是吉时,儿臣特来接太后。”面色平静,就像我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他不曾说过不负我的话,也不曾有过让眉绣送汤之事。
如此倒也罢了!
我微微一笑,“恭喜皇上。”伸手搭在他伸出的手臂上,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龙袍上缀着的丝丝缕缕的金线,冷且硬。
皇上登基大典的复杂繁琐更胜过册后大典。先祭拜天地宗庙与社稷,自奉天门下来,皇上被群臣簇拥着进入奉天殿坐至龙椅上,然后宣读诏书、呈献玉玺,接受文武百官的三拜九叩。
自此,平王刘成煜成为新一代帝王,年号顺和。
我成为皇太后,搬至绪宁宫,一切日常用度均按太后例,比往日更多半分。
绪宁宫在东北角,离景泰殿与纤云宫都不近,是个还算僻静的地方,正合了我的心意。
搬家那日,秦宇向我告别,他终于可以去他向往已久的,有着广袤无边的草原的西梁了。我很为他高兴。
他告诉我,眉绣早就死了,喝鸠酒死的。又问我,假如那天他带我出宫,我会不会跟他走。
我摇摇头。他是有志向有抱负的人,我不能拖累他。
况且,他只是同情我,我也只是钦佩他,我们之间,没有爱。
他并不在意,依然开心地说:“娘娘,若有日你去西梁,属下带你骑马。”
我笑着,道:“好!”
仍是那一日,庄王如愿去辽东,庄王妃来跟我道别。我找李太医配了许多安胎药送给她。庄王妃盈盈笑着,“母后,等安顿下来,儿媳接您去辽东住几日。”
我仍是笑着,道:“好!”
庄王选了贫瘠偏僻的辽东为封地,安王则选了物华天宝的四川。
还是那一日,平王妃与另外四个姬妾搬入皇宫。平王妃位分是四妃之一的淑妃,无封号。那四个姬妾均是正五品的才人。
先帝的妃嫔原本就不多,除去两个自愿去庵堂清修的,三个想归家的,其余都迁往皇宫最西边的颐养院里。只有德妃,仍留在德清宫里。
那一日,发生了许多事,我见了许多人,可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临睡前,我摘下颈间的玉指环,收在了包裹里。
以往的情意已断,从今而后,我与他,只是太后与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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