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与眉绣闲话,听到有人敲门,却是小太监抓了药来。药分两包,上面各附着一张纸,如何用法,有何忌口,写得很清楚。
李太医是个极仔细极妥当的人。
眉绣自动请缨去煎药。
朝云紧接着闪了进来。
有大半个月没看到她了,乍见面,又看到她青紫肿胀布满冻疮的手,眼眶便有些发热。
朝云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笑道:“我挺好的,幸好有徐姑姑配得香脂,只生了冻疮,你没见别人的手,都裂了口子还不照样在水里泡着……你倒是受苦了,在皇上跟前伺候,很难吧。”
一句话,勾得眼泪“唰”地涌了出来。
想起巧云不过捡起一张纸片就被砍了手,想起跪在地上等待审判的煎熬,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朝云掏出帕子替我拭泪,“大过年的,给你说件开心的事……顾兰的嫁期定在二月初六。如今夫人让家里针线上的教她女红呢。”
上次沈清进宫曾提到顾兰在沈府待嫁,看来这是真的了,杨将军真的要娶沈家的下人。
我顿时止了眼泪,问道:“顾兰果真与杨将军的前妻很像?”
朝云思索了一阵,“我没见过杨将军的前妻,倒是三年前杨将军家的一双儿女到府里来,他那大公子的眉眼还真跟顾兰有几分肖似。”笑笑,续道:“顾兰是有福之人,去了杨家是填房而不是妾。”
两人正说着,眉绣端了药进来。朝云忙接着,小口吹凉了,一勺一勺地喂。
喝过药,倦意上来,朝云看我疲惫,叮嘱几句就走了。
朦胧中听到有人压抑着哭泣,疑惑地睁开眼,看见眉绣正拿着丝帕拭泪。
我吓了一跳,开口问道:“怎么了?”
眉绣没料到我醒了,被唬得一愣,方道:“没事,刚才看过月如,范公公到底请了太医来。太医说幸得昨日喝了药,清了热毒,否则……”
原来,她在后怕。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挣扎着起身。
眉绣忙过来扶,“辰正了,厨房里给你留了饭,我去端来。”
“不用,我自己来。”我拦住她,“睡了一觉好多了。李太医的方子很管用。”
眉绣笑道:“你这觉可睡得沉,夜里唤你吃饭,硬是没叫起来。”
洗漱罢吃过饭,见眉绣换了衣裳像要补觉,就关了门往前头去。
行至御书房门前,平王恰从里面走出来。
我行过礼退至路旁,他却勾勾手指,“过来。”
过去?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
我疑惑地上前,他抬了抬脚,道:“脏了,擦擦。”因路上残雪融化,黑色麂皮靴子上溅了不少泥点。
我顺从地蹲下,取出帕子去拭,却听头顶低低的声音道:“虎毒不食子。”
我愕然地抬头,他俯身指了指另外一处泥斑,飞速地说:“阿浅,你只照顾好自己就行。”
“嗯。”我低低应着,擦过一只靴子又擦另外一只。
他自荷包取出一块碎银,在掌心掂了掂,道:“赏你的。”却不给我,手指一弹,银子落在雪地里,没了踪影。
“啧啧,四弟这不成心难为人吗?舍不得银子早说。”庄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摇头晃脑地表示不满。
平王面无表情地说:“我学不来三皇兄的怜香惜玉。”打个“哈哈”走了。
我忙给庄王行礼,转身去找银子。
齐义眼尖,在雪渣里抠了出来,笑嘻嘻地道:“又见面了,小姑娘。”
我狠狠地白他一眼,抢了银子往御书房走。
范公公在门口对庄王说话,“王爷,皇上他龙体欠安,心里烦躁,”
摆明了,皇上不想见他。
庄王神情稍黯,“你转告父皇,明日我再来请安。”
范公公笑着道:“皇上说你何时想通了,何时再来。”
庄王犹豫片刻,转身走了。
范公公看着他的背影,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我悄悄走上前,范公公转过身来,已没了方才的怅然若失,“阿浅,你没事了?”
“嗯,本来也没什么大病,吃了药,睡了一大觉好多了。”
“这就好。”范公公笑道,“皇上吩咐你这几日到玉清宫伺候。”
玉清宫?
我不解地看着范公公。
范公公解释道:“六殿下昨晚在赏荷亭吹了一夜风,染了风寒。皇上方才过玉清宫,那里的宫人说……六殿下念叨好几遍你的名字。”
“啊!”我低呼。除夕夜曾与六皇子相约赏荷亭,后来接二连三发生那么多事,我完全忘记了这个约定。
难道,六皇子自申正就一直等在赏荷亭?
范公公见我神色有异,宽慰道:“皇上并未发火,只让你去伺候几天。你早起就过去,晚上仍回这边歇着。我这里先不安排你当值,等六殿下痊愈了再说。”
我只好点点头,往玉清宫走去。
路过赏荷亭时,特地放慢了脚步。
月湖早就上了冻,乌青色的湖面上白雪皑皑,在冬阳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目的白光。竹桥上的雪大多化了,浅浅地结着一层薄冰。
踩上去定是很滑吧。
刘成烨本就看不见,走一趟更是不容易。
原本对他的不满顿时变成了愧疚。如果我按时赴约,他必然不会染上风寒,皇上也不会让我去玉清宫……
皇上知道他生病,平王会不会也知道?
他适才所说“虎毒不食子”是什么意思?
是说昨天庄王的事,庄王为皇子,皇上再恼怒也不会置他于死地,所以根本无需我多嘴。
还是说六皇子,皇上宠爱刘成烨,定会命太医全力诊治,我不必杞人忧天。
又或者是说他自己,要我无需为他做什么,只照顾好自己就行。
不知不觉就到了玉清宫。
跟守门的太监说了自己是景泰殿的宫女,奉旨来伺候六殿下。太监进去通报,不多时,江离阴沉着脸出来了。
我情知理亏,不去计较他的态度,依着礼数欠身见了礼。
他并不回礼,只淡淡道:“跟我来。”
玉清宫跟纤云宫以及景泰殿的景致大为不同。纤云宫奢华,景泰殿肃穆,玉清宫则极为清幽,一路行过去,两旁尽是松柏。苍翠的松枝上覆盖着残雪,水墨画般神韵天生。
我猛地想起乍见面,绿油油的草地上那个白衣胜雪,清贵优雅的男子。
玉清宫跟他的气度很合拍。
到了正殿门口,江离随意指了指,“殿下在暖阁,你自己进去吧。我还要熬药。”
点点头,顺着他指的方向往里走。
殿里极安静,不见半个宫人进出。事实上,自打来到玉清宫,除了守门的太监跟江离,我尚未见到第三个人。
诺大一个宫殿,伺候的人竟如此少?
心里疑惑着,已到了暖阁门口。
暖阁门口挂着绣了青松白鹤的石青色锦棉帘子,隔着帘子隐约有药香传来。
顿了会,深吸口气,轻轻撩了帘子。
刘成烨并未如我想象般躺在床上,而是负手立在窗前。料峭的北风自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屋里尽是清冽之气。
我刚要上前,刘成烨转回头来,“阿浅?”稍稍有些疑问。
“是。”我恭声应着,又问道:“奴婢把窗关了吧?风太大了。”
刘成烨犹豫下,“我不喜欢屋里的药味。”
“要不,您披件斗篷?”我瞧见床边的衣架上搭着件月白色绣宝相花的刻丝斗篷。
他摇头,“还是把窗关了吧。”
越过他的身子去关窗,他忽然道:“药味太浓,我闻不出你的气息。”
这句话叫我心酸不已。
染上风寒常常会鼻塞,对于普通人而言,鼻塞顶多是难受不舒服,可对他来说,该算丧失了一只“眼睛”吧。
慢慢地跪倒在地,“殿下恕罪,奴婢未能按时赴约,以致殿下受风,奴婢万死不能辞其罪。”头重重地磕下去,“咚咚”作响。
这才注意到,暖阁的地并非如纤云宫一般铺着棉毯,而是铺着浅褐色的宽条木板。
刘成烨伸手拉起我,“你生病了不能去,我如何能怪你……是我自己情愿等在那里。”他的手烫得惊人,想来热度仍未退。
我惊了片刻,终是缓缓问:“殿下知道奴婢生病了?”
他淡淡一笑,“昨日我去赏荷亭时碰到了李太医。我想,若是我因此而生病,你就会心怀愧疚,就会原谅我了……你瞧,到这般地步,我仍是对你用心计。”言语里满是自嘲。
我却无法对他愤恨起来。
李太医诊完病才刚未初,他竟然未初就往赏荷亭去?
那种酸酸软软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如那次隔着雨幕看到他候在赏荷亭时的心情毫无二致。
而抓着自己的那双手,似乎更加烫了。
我急忙扶他到床边,“殿下好好休息,奴婢奉皇上的旨意而来,若伺候不好殿下,奴婢……”
刘成烨顺从地上床,身子斜靠着半旧的弹墨大靠枕上歪着。我替他盖好被子刚要退下,他一把攥住我的手,“别走开,陪我说会话。”
我抽出手,拉过只矮墩子,靠着床边坐了。
刘成烨低低问:“阿浅,你怨恨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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