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华淡淡瞥一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堂侄女, 四平八稳道:“这也是料不到的事儿, 谁想到你的丫头这么不小心落了水, 谁又想到偏巧那个时候姑爷赶到府里来呢!依我说, 香怡也是从小伏侍你的, 如今府里多少眼睛都看见了, 若是侄女儿不退一步, 她就只有上吊的份儿了!”
林婉华对这个堂侄女儿真是无语,蠢不是你的错,蠢不可及还想搞阴谋诡计就变成了出乖露丑!
林明霜执拗道:“什么偏巧!她就是成心的!”当她知道是辛姑爷把香怡捞上来那一刻, 就认定被这小蹄子耍了,只怕这个狐狸精早就勾上了自己的男人,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她说对了一半, 辛姑爷突然出现的确不是“偏巧”, 而是罗慕之使唤了林府一个小厮把他招引到那里去的,当然如果辛姑爷足够正直, 足够洁身自好, 他当然可以美色临于前而不变色, 可是......怎么说呢, 只能用那句话了,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叫罗慕之。
管氏再着三不着两, 也还比她闺女明白点儿,知道今日这事是林明霜算计旁人不成反被人算计了,林婉华嘴上说着劝慰的话, 脸上却隐隐透出两分恼意。
管氏一家住在林府, 吃林婉华的,喝林婉华的,若真惹恼了这个财主,只怕她们又得回临邛过苦日子,林明露还没嫁,若回了临邛,哪有什么好亲事可寻?
念及此节,管氏迈着小碎步跑到林婉华身边,堆下满脸的笑来,道:“堂姐说得对,霜儿年轻不懂事,堂姐别跟她一般见识,说到底,是明霜的丫头在府里惹了麻烦,我今儿晚上就给香怡开了脸,送到姑爷屋里,旁人就有什么闲言碎语,也说不响嘴了!”
“娘,你怎么能.......”连亲娘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了,林明霜气急败坏。
“没你插嘴的份儿!”管氏喝止了女儿的愚蠢。
林婉华看了管氏一眼,斟酌着点头道:“如此甚好,你是知道我的,最看重的就是脸面,我就这么一个堂弟,他身子不好,我出银子给他养病也罢了,只是你们住在这里,千万别闹出什么不才之事,不然,别怪我不念一家子的情份!”
这个警告已经相当明显了,管氏岂能听不懂!就连林明霜都听出味儿来了,别过脸去默默不语。
林婉华不耐烦跟这一家子纠缠,敷衍几句就走了。
林明霜坐在黄藤编的绣墩上呜呜哭起来,一边哭叫着“我好命苦啊”!银白的大月亮注下光波,映得林明霜的影子随着她抖动的身躯瑟瑟而颤。
妹妹林明露也听烦了,皱眉道:“姐姐要做这样的事,事先也不跟母亲和我商量商量,倒去信那个不知羞的贱人!如今惹出了事来,若不是母亲好言哄着堂姑母,只怕咱们一家子都要被姐姐连累了!”她今年十七岁,长得杏眼桃腮,颇有几分颜色,又比长姐有心计,自幼就更受父母宠爱。
林明霜没想到妹妹竟然来教训她了,火气更盛,切齿道:“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你妹妹说得对!”管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大女儿,喝斥道,“你说你惹谁不好,先去招惹陈明霏那块爆炭,今天又惹上你姑母的宝贝外甥,她没跟咱们撕破脸,已是留了情面了!”
林明霜不服道:“我就不明白了,这园子是姓林的,怎么我这个姓林的反要被姓陈姓罗的踩在脚底下!”
一句蠢话听得林明露直摇头,管氏今儿又急又气,此时也没精神跟女儿细细掰置,只得说:“不为什么,形势比人强,你记着这句话就是了——还有,不许你再去招惹叶绮,我还有事儿求她呢!”
“求她!”林明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个父母兄弟俱无的,咱们有什么事求得着她?”
管氏叹道:“跟你说你也不懂!”说完,拉起小女儿的手,转回房里去了。
逸琴抚一抚碧玉镶珠如意钗上垂下长长的粉晶流苏,软软的淡粉映着柔润的烛光,清雅脱俗的美丽,即使隔着珠帘绣幕,重帷绡纱,仍然沁入承沣的眼角眉梢,化作浅浅笑意。
逸琴换好羽纱盘花绣芙蓉寝衣,轻移莲步走了出来,侍女端过阴刻梅花盆,逸琴替承沣挽起江牙海水白蟒袍宽大的袖子,伺候诚亲王浣手。
“王妃晚上准备的粥点很合我的口味,明儿还吃这个!”承沣出门当差,一回府就吃到了一顿香喷喷热乎乎的接风宴,素菜粳米比鲜肥佳肴更能驱散一路疲倦。
“这是叶绮想出来的主意,说王爷一路风尘疲倦,脾胃弱,若再吃些油腻之物,只怕胃口更不好,还给我写了份菜单子,我照着王爷素日的食性添减了些,才叫厨房收拾了这桌子饭菜来!”逸琴笑吟吟道。
承沣道:“你已见过表妹了?”
逸琴笑道:“没有,只是打发人两头传话而已,我们见面不急在这一时,妾身一直等着王爷回来时再见的。”逸琴早就有心在承沣面前举荐罗慕之,又知道叶绮夫妇要在蜀州住上一阵子,所以一直没有单独见叶绮,这时逸琴就说道,“王爷明儿歇息一日,我约了表妹两口子后日来了,我看,既然是亲戚,也不必太避讳了,王爷见见表妹也无妨,妾身也想见见我那妹夫,看看到底人物如何!”
大梁朝规矩严谨,但风气也算开化,权贵清流中凡是有通家之好的,男女亲属见面时也没有那么森严的避忌,况且叶绮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儿,来向王爷兼表姐夫行个大礼也是平常。
承沣吻吻逸琴的额头,笑道:“都依你罢。我这些日子不在家,你一个人支撑王府辛苦了!”承沣眉眼弯弯地望着妻子,想不通为什么王妃生儿育女的人了,还是那样娇嫩如初?叫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么多年的夫妻了,王爷何必说见外的话!府里有长史管事仆役们,妾身也累不着,我只是为王爷悬着心哪!”说到这儿,承沣警觉地向四处看看,见逸琴早把人屏退得干干净净了,才说,“别担心,这次出门,该办的事都办了,有几位朝廷要员还说要遣人来再行细谈。”
自从皇长子承沛被立为太子以来,韦贵妃母子就没有消停过,暗中结交大臣,壮大实力,偏偏皇帝对这对母子格外偏宠,许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若任由韦贵妃折腾下去,纵然以后太子能顺利即位,朝廷中也会留下党争的隐患,十几年前的丙辰之乱,就是夺嫡留下的祸根,更不消说如今贺兰皇后的身体一日差似一日,他们的父皇却还是生龙活虎的,韦贵妃比皇帝小十来岁,更是生龙活虎,这样下去,到时候皇帝万一被枕边风吹晕了头,让韦贵妃继立为后,皇七子有了嫡子的名头,更是难办,太子再威风,也不能名目张胆地屠戮手足!
这次承沣趁着公差之机,实则暗中联合了一些文臣武将,壮大太子的实力,父皇不管韦贵妃,他们兄弟也不能坐以待毙。
逸琴叹了口气道:“母后虽与父皇同庚,也是风韵犹存,何况还有几十年的夫妻情份,父皇怎么就总是偏宠碧霄宫那位呢?”碧霄宫是韦贵妃的寝殿,这样忤逆的话,诚亲王夫妻也只敢在床帏之间说。
贺兰皇后本就是个美人,人到中年姿色不减,若论美貌,韦贵妃只怕比不得皇后年轻时,更别说皇后生于世家,从小养出来的高华气度,更不是韦贵妃可比的。逸琴一直疑惑,自己这位婆婆吧,离着色衰爱弛实在还早了点!
承沣对父母之间的疏冷也是无奈,他与王妃无话不谈,此时便坦然说道:“父皇母后谁都不说,其实我和皇兄早看明白了,还不是因为当初父皇抱走永宁的事!”
贺兰皇后一生育有四个孩子,除了皇长子和皇次子,还有两位公主,当年丙辰之乱中,还是太子的皇帝强行把才出世的公主抱走,避乱回京时才得知公主夭折,那时贺兰皇后已经怀了永泰公主,可是自从永泰公主出生之后,贺兰皇后就再也没生育过子女。承沛和承沣那时还小,看不懂这些,等长大了也为人夫为人父,才明白当年父皇母后之间的心结。
承沣觉得,父皇算得上个好丈夫,妃嫔再多,初一十五也必然临幸凤仪宫,那么宠爱韦贵妃,却也没因为她动摇过后位,承沣的理解是,父皇对永宁公主的愧疚其实一直都没消失,不然怎么会宠永泰宠得没边没沿儿!这些都是他的猜测,当然,妄测圣心是大不敬,不过承沣才不会管那一套,他是天之骄子,自从懂事起,揣测圣心就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贺兰皇后更不会提永宁的事,她再贤淑善良,也是个极明白的女人,皇帝是她的丈夫,却不是她一个人的男人,天子可不是女人用来倾诉痛苦的听众,如果她行差踏错,反而会对自己的儿子不利。
逸琴道:“他们谁都不说,心结岂不是更难化解?要不然,看看宗室中有没有德高望重的长辈或是深受父皇信任的朝臣......”
“不可!”承沣断然道,“若为这事惹恼了父皇,反而不美!那年永泰试着想替父皇母后说和,才提了一提永宁的事,就被父皇斥了一顿,一个月都没答理她,幸亏永泰脑子灵,转弯转的快,后来又变着法儿的哄父皇开心,才算揭过了!”
逸琴心里就是一凉,永泰公主被皇帝爱得眼珠子似的,她要能为这事被训斥,在旁人那里就会变成脑袋堪忧,谁会嫌命长去管这份闲事!
承沣看到妻子眉目间略有忧色,不由感激逸琴与自己同心同德,就安慰她道:“快睡吧,后日见了表妹和妹夫,还有大事要交待呢!”
“有什么大事?”逸琴道。
承沣道:“郑驸马的心腹不日就要来蜀州,我当然不能在王府见他,想借林家的地方一用,可是从王府微服出去,再机密也会有人瞧见——谁知道蜀州有没有韦贵妃的眼线?表妹来了正好,你从林家到王府,常来常往,我也可以混在其中,不怕惹人注意。”
郑驸马是皇帝的长姐——庆成长公主的驸马,庆成长公主与皇帝同为昭懿太后所生,身份非比寻常,郑驸马是世家嫡支出身,又是前科榜眼,身份清贵博学多才,可惜尚了主之后不能再走仕途,到如今还是四品驸马都尉,但郑家宗族人丁兴旺,子弟多有在朝为官者,势力几乎渗透到朝廷各部,如今的浙江布政史郑元卿,还是郑家的旁支呢。若能抓住郑家,实在是对太子的一大助益。
承沣之所以放心地请罗慕之和叶绮帮忙,一则因为叶绮是逸琴的表妹,二则也因为罗家早就搭上了太子的这艘快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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