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霜看着釉下彩桃花碗里一汪碧沉沉的茶水, 忽然灵光一闪, 至少她自己认为是这样, 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常听人说罗慕之对他那媳妇儿如何如宝如珠, 如何专一不二, 要是能在他们夫妻俩中间钉一颗钉子, 不是太妙了吗?
可是, 谁来当那颗钉子呢?
林明霜抬起眼皮,正好看见香怡站在一条蝇子底下晾绢子,苹果绿, 烟雾紫,明蓝,桃红, 竹青, 花花绿绿,是啊, 男人谁不喜欢花花绿绿的世界呢?就如她那个男人, 儿子都快到说亲的年纪了, 还不正经!
香怡这蹄子也不是好的, 水汪汪一双桃花眼整日就想着怎么勾搭男人, 连她爹林志华这样的半个老头子都想勾搭, 幸亏她们母女盯得紧,不然早让这个狐狸精得逞了!
林明霜暗暗一拊掌,这不是很好吗?一箭双雕, 既能恶心恶心叶绮, 又能除去这个祸害,到时候表弟若执意收了房,自己免不了要到堂姑母跟前哭一场,哭诉没人使唤,堂姑母的脾气,必定当时就会挑两个好使的丫头送过来。
林明霜觉得这个计划堪称完美,她招招手,唤过香怡,香怡还以为霜大小姐要她倒茶,没想到林明霜脸上的千年玄冰一朝化尽,还指给她一个小杌子坐。
香怡受宠若惊地坐下,不知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林明霜笑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心高智大的,不甘心三年两载的到了年纪,配个小厮,一辈子还做奴才——眼前就有一桩好事,又能遂了你的愿,又堵了那些平日嫌你的人的嘴!”
香怡一听,也猜出几分,喜得红了脸道:“奴婢的身契都在姑娘手里,凡事还不是但凭姑娘发落!”
林明霜暗暗“呸”了一声,脸上还是笑盈盈地道:“咱们家新来的表少爷,你看人才如何?”
香怡脸红得更厉害了,林明霜就说:“旁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他娘给他留下的金山银海,十辈子也吃用不尽,他又是个读书上进的,早晚考了功名,有了仕途,你也能跟着做个官老爷的姨奶奶,竟比我们这些人还强些!就是他那媳妇不大容人,可只要你有手段拿住了男人,就是正室夫人也不必怕她。”说着,又教了香怡许多妾室如何对付正室夫人的法子。
两人在这里计议得正欢呢,忽然院子一隅,密密的灯芯草丛里扑簌簌一阵响动,林明霜忙停了话,只见小丫头春藤走过来,林明霜因她是林婉华遣过来的,一直不肯重用,只叫她在院子里做些粗使活计。
春藤笑道:“姑娘,鸡汤已经熬好了。”
林明霜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便拍拍香怡的手道:“你仔细想想。”就进屋去看,顺便给儿子辛正轩盛一碗,叫他补补身子。春藤跟在林明霜身后,就要进屋的时候,佯做不经意地回头瞧了香怡一眼,只见她脸红得像个大灯笼,正在那里得意地傻笑呢!
“听说霜大姑娘给他儿子熬了鸡汤,辛正轩却非要嚷着吃海参,当着霜大姑娘的面儿就把鸡汤摔了!”依兰这个八卦王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劲爆消息,尤其这个人还是跟自己主子过不去的。
叶绮道:“儿子也忒不像话,做娘的也是自作自受!”她想起今天林明霜如何纵容女儿来,就一点也同情不起来。
罗慕之喝着叶绮煮的银耳鲜果滋补汤,笑道:“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只是天气热起来了,以后你就不必亲自下厨,只交待了人去做就行了。”
叶绮做的这道银耳鲜果滋补汤,先将银耳泡开洗净,在锅里掺水把冰糖熬化,放入发好的银耳用大火煮,然后将梨和菠萝切成小丁放入锅内煮,等快出锅的时候放入切碎的木瓜丁和西瓜丁,再在汤面上撒几颗石榴点缀,红黄橙白,看着就有食欲,喝下去更是回味甘甜。叶绮熬好了汤,给罗绡也送过一碗去,丫头却说罗绡已经睡了,叶绮只得交待雪盏明儿早上热给罗绡喝。
这时听罗慕之夸赞,叶绮笑道:“掌不好火候,再好的食材也做不出好东西来,交给旁人做我总是不大放心。”
罗慕之舀了一匙汤,喂给叶绮,叶绮笑着含了,这汤只加了一点点冰糖,更合罗慕之的口味,又不至于让冰糖的甜味掩盖了水果的鲜香。罗慕之道:“收购蜀锦的事,虽然有大姨母牵线,我也要陆续见见蜀州那些大织坊的掌柜,明儿在快绿轩商谈,你要不要悄悄跟去听听?”
其实叶绮去了,也只能躲在耳房里悄悄听着,对罗慕之怎么做生意没有任何影响,可罗慕之就是喜欢佳人在侧,好像只要叶绮在他身边,他的心境就格外安宁,格外气定神闲,事情也会格外顺遂。
叶绮与他相伴日久,岂能不知他的心思,笑道:“好吧,我陪你去!”
罗慕之眨眨眼,笑道:“听说顾颐白这些日子在蜀州各家织坊东奔西走,打听罗家的买卖,哼,看他有本事打听到快绿轩来!”
提起这个,叶绮也是挠头,顾颐白怎么就偏跟罗家较上劲了!他年轻,脑子灵,真要跟罗家抢起买卖来,倒比老气横秋程家更难对付!幸亏那些织坊的掌柜,都是林婉华的老相识,谁也不肯透出一点风去!这也是林婉华把织坊掌柜请到林府中最隐秘的快绿轩的原因。
叶绮看到罗慕之说起顾颐白的神情,更是扶额,这回假想敌变成了实战敌人!
依兰又急匆匆地回来了,叶绮看她那一脑门子火星直迸的劲儿,就知道又有劲爆八卦,依兰气还没喘匀,就挂着满脸的不忿恨恨道:“又有来作死的了!”愤怒让依兰的脑回路有点打结,偏偏舌头还极其灵活,“刚才海棠姐姐来说,让我给夫人提个醒儿,霜大姑娘屋里的春藤说,又有狐狸精来作死了!”
叶绮一时没跟上她这“挟泰山以超北海”地跳跃思绪,只能删繁就简地直奔主题,“狐狸精是谁?”
依兰心想夫人这抓重点的功夫确实不赖,这才仔仔细细把听来的事说了一遍,叶绮不气反笑,道:“我当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儿呢?不就是你们三爷又走桃花运了么?”说着,媚眼如丝地瞟了下罗慕之。
罗慕之用胳膊肘捣了叶绮一下,笑道:“说什么呢!我的桃花都是只开花不结果的!”
叶绮瞪视他道:“连开也不必开,明儿你索性别去湖心亭,叫她没盼头!”
罗慕之对这些烂桃花也有点厌烦,放下汤匙道:“我凭什么让只苍蝇赶我走啊!她要落水便落水,她要呼救,我找个小厮把她捞上来,到时候还要谢谢霜大姐姐给小厮找了个好媳妇儿呢!”
依兰摆手道:“罢了罢了,小厮捞她上来,就得明媒正娶,我要是个小厮,也不愿娶她!”
这倒也是,略有些头脸儿的小厮,宁可娶林府里的家生女儿,早晚在府里还有个照应,谁愿意娶林明霜的丫头!
“不过,”依兰笑道,“三爷和夫人也不必为她操心,我刚才已经打听过了,那个香怡是会水的,到时候只等着她自己游上来就行了!”
会水!林明霜真有才啊,派个会水的丫头来玩这套把戏,赔了夫人也折不了兵!
罗慕之因为林明霜白天的作派,本来就极为反感了,这时听到她还想给自己下这样的套,更添一层厌恶,摸着下巴道:“让她自己游上来,那多没意思,不如......夫人,我让你看场好戏如何?”
罗慕之想,敢算计我的夫人,就别怪我把坏主意打到你的身上!
林府的园子里,桃吐丹霞,柳垂金线,碧桃盛放如仙女随手扯下一片云霞,三缠四绕地挂在枝头,柳荫深浓,抵挡着初夏的暑意,一湖澄澈如水晶,时而被拂过的微风激荡起几丝涟漪。
湖心亭中,一位穿霁蓝布袍的年少书生正坐在石凳上,眼睛盯着手里的书卷,时而扫视一眼湖面上有无动静,湖边的望月楼上,叶绮被依兰死拉过来,陪她欣赏活八卦。
依兰指着亭子里的人笑道:“没想到闰徵这家伙扮上三爷,远远看着还挺像,连咱们都分辨不清,那蠢货更不认得了!”
琢玉却在一旁浇她冷水:“像吗?我还是觉得是闰徵!”
依兰暗暗撇撇嘴,她一心要看好戏,也没心思跟琢玉斗嘴,只是讷出一句,“你说这霜大姑娘是装傻还是真傻了,想算计人,还想出个滥大街的主意来!”
依兰从小在崔府长大,对官家的那些伎俩早就见怪不怪了,早些年还有些不知羞的官家小姐,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来个落水溺湖算计人,如今只要不是傻子的,谁不知道这些下三滥的伎俩!京城里的贵妇贵女们交际时,东家都会把有水的地方派上几个身强力壮水性好的仆妇,一旦有小姐落水立刻开捞。
就这样捞了几回,没有一条漏网之鱼,反而是那些生出这些心思的小姐被人背后议论,所以溺水这项技术算是被彻底淘汰了!
没想到林明霜还拿着过气的技术当成自己的发明创造!
这还真不能怪林明霜,她很不幸地继承了管氏的自负和林志华的短视,又不如妹妹林明露心眼儿多,婆家是小门小户,身边没有见识深远的人来教她,能指望她想出什么绝世惊艳的阴谋诡计来!要不是罗慕之想捉弄捉弄她,游泳高手香怡连施展才能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香怡还是有施展的机会的,只听“扑通”一声,穿着浅红薄纱衫子的香怡落水了。这套行头也是香怡精心设计的,薄纱被水一浸,就会变成半透明的,活脱脱地勾勒出曲线,多么令人血脉贲张的邀请!
香怡才一上场,还没来得及说台词喊救命呢,就听见亭子里的人喊了一句,“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香怡在水里就气噎了,这这这......你说的,都是我的词儿啊!
那人话音刚落,就见沿着湖边伸出七八个脑袋——清一色的林府小厮!
这个说:“姑娘往这边游,我拉你上岸!”
那个说:“姐姐到我这边儿来!”
香怡跟没头苍蝇似的游了一圈儿,发现岸上等着准备救美的英雄,全是林府小厮,且不知是谁挑来的,齐刷刷地歪瓜裂枣!
香怡泪流满面,我跳水是准备捞白马的,谁承想捞上来一网娃娃鱼!
可是现在她想上来也难了,春末夏初的时节,湖岸上的苔藓长得正厚,摸摸哪一处都是滑溜溜的,稍有几处勉强可以攀附的地方,都站着准备美人捞的林府小厮!
正在香怡进退维谷的时候,猛然看见西边一棵大柳树底下站着一个人,穿着天蓝袍子,带着小冠,总算找到一个没有小厮围追堵截的地方了,香怡费力八拉地游了过去,那人见香怡游过来,很配合地就伸出双手,一把拉过她,香怡脚才踩到岸上,正眼冒金星胸窜烈火的时候呢,那人竟把她抱了起来,小步跑着就钻出了柳荫,一边还喊:“快来拿套干净的衣裳给姑娘换上!”
香怡差点没晕过去,结结巴巴地道:“姑......姑爷,您怎么在这儿!”与此同时,她好像看到了林明霜那怒发冲冠怒不可遏怒火熊熊的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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