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慕之和叶绮休沐的那一日正逢立冬, 清晨起来, 天上便纷纷地撒下雪片, 搓棉扯絮一般, 茫茫苍穹如一只淡烟蓝的水晶盆覆在地上。
叶绮拿出一件浅棕色素面软缎棉袄给罗慕之穿, 那日之后, 纪妈妈派人赏赐给叶绮许多上好衣料和几件金玉首饰, 叶绮明白,这算是封口费,虽说这些东西在罗家连闰徵也不会放在眼里, 可到底冯宅赏赐了,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穿戴,不必整日再穿着那些以往从不穿的仆佣衣裳。叶绮当即欢欢喜喜地拣出两块好缎子来, 给他和罗慕之一人做了一身棉衣, 并州出产棉花,冯宅的棉花就是当年新弹出来的上等棉, 叶绮厚厚的絮了三层, 罗慕之再也不怕北方寒冷了。
罗慕之笑吟吟地喝了一口叶绮熬的八宝粥, 道:“万贯家财有什么用?有我这位好媳妇在, 我才能吃饱穿暖呢!”
叶绮穿上一件烟绿色仙纹绫子袄, 笑道:“快吃饭, 吃完了咱们去向阳驿找依兰她们。”
小夫妻对冯宅里的熟人说要趁着休沐去逛街,就穿戴好一路出了宅子,遁着旧径来到向阳驿, 转过楼梯回廊, 敲开依兰和玉盏所住的房间,开门的是依兰,见到叶绮,一把抱住:“夫人,你过得好不好?我们可挂念得紧了!”
叶绮细白的手指抵在唇上要她小声点,抬眼却看见曹学武和柴琳竟也在,开怀不已,他们四个自从入了冯宅之后,还从未遇到同一天休沐的时候,叶绮和罗慕之小心行事,在府里也从未与曹学武和柴琳联系过,此时见了,不由笑逐颜开道:“今儿大家齐全,咱们很久没这样聚在一起了!真是大喜!”
依兰喜洋洋道:“不仅是大喜,而且是双喜临门哪!”
罗慕之问道:“哦?这么说还有喜事?”
叶绮拊掌,笑道:“莫不是闰徵那边送喜报来啦?”
依兰轻盈地跳到叶绮身边,赞道:“还是夫人聪明!咱家少爷考中啦!中了第二名亚元呢!”
罗慕之笑道:“瞧我这脑子,这些日子总想着怎么跟冯贞儿斗智斗勇了,竟连这件事都忘了!难为你竟日日替我挂念着!”说着,感激地望向叶绮。
曹学武和柴琳也过来道贺,玉盏道:“凭咱家少爷的才学,合该中解元的,若不是那时夫人忽然离开杭城,少爷惦念夫人分了心,这次的解元公说什么也得是少爷的!”
罗慕之道:“这难免有些井底之见了,江南才子那么多,我能中亚元已是侥幸啦!”
叶绮娇柔笑道:“哪里有侥幸得中的功名?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三爷是怎么寒窗苦读的,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说罢,帮罗慕之整一整领口,瞧着罗慕之清瘦的样子,想到他才考完秋闱又要为父亲和侄女的心日夜忧心,不由心疼。
玉盏笑道:“不如我和依兰去掌柜那里要些好酒好菜,咱们好好吃一顿,庆贺庆贺!”
曹学武道:“先别忙,我和阿琳有重要消息要对三爷和夫人讲!”
“是啊是啊,”柴琳眼睛亮亮的,凑过来笑道,“三爷和夫人一定想不到呢!”
罗慕之和叶绮上次得到罗晴的消息后又得而复失,正企盼着曹学武这里有好消息呢,这时闻之喜不自禁,罗慕之笑道:“快说吧!是不是知道他们被关在哪儿了?还是你们厉害!”
曹学武道:“在下自从进了冯宅,只要不当值的时候,就想方设法跟踪冯贞儿,心想冯贞儿只要真的拘禁了祖孙俩,总得有跟他们见面的时候,跟了一段时间总没有线索,可是却被我发现一件事,冯贞儿不过两三日,就得到宅子里的羡仙楼去一趟,身边跟的不是她那个心腹妈妈,就是两个大丫头的其中一个,每次总得一两个时辰才会出来,而且她每次去羡仙楼,我就觉得她有些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幸亏有阿琳妹子指点,我才……”
“告诉你们啊,冯贞儿一个没嫁过人的姑娘,每次去羡仙楼,都会梳妇人头!”柴琳神秘兮兮地说,“我跟着曹大哥第一次去,就看出来了!”柴琳对自己的观察力很是得意。
曹学武呵呵笑道:“可不是嘛,要说还得是女人观察女人才最细致,我一个粗汉,枉称有那么多年的江湖经验!”
曹学武夸赞起未婚妻来毫不含糊,柴琳也是满脸含笑,罗慕之却终于恍然道:“我说我怎么总觉得羡仙楼奇奇怪怪的呢,原来是你们……”
曹学武道:“我们知道你们就在那一排抱厦里住,但是没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也不好明面上去找你们!”
罗慕之问道:“然后呢?”
柴琳抢着说道:“还是我跟曹大哥攀上楼顶,才听到冯贞儿在那里嚎啕大哭——那个女人哪,平时看着威风八面的,没想到外强中干!”
曹学武道:“她定是有什么伤心事,所以我和阿琳就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地潜进去了,你猜怎么着?原来楼上有个灵堂,灵堂上供的牌位正是令兄!”
罗应之!他什么时候死的?叶绮瞠目结舌,冯贞儿怎么会跟他有一腿呢?难道罗家祖孙遭绑票的事竟是罗应之吃里扒外干出来的?
曹学武一见罗慕之和叶绮愤恨而不屑地表情,就知道二人会错意了,忙说:“唉,不是不是,是罗家去世的大爷!”
罗羡之?叶绮忽然想起吕管事曾经说过的,罗羡之在世时曾经与冯家有过生意来往,难道人死了十几年,仍旧情债未了?
罗慕之沉声道:“怪不得冯贞儿要把父亲和晴儿掳进她的宅子里,不得了!她要至今对大哥情丝纠缠至此,那岂不是恨不得杀了父亲和晴儿啊!哎!那么你们知不知道祖孙俩被关在哪里?”
柴琳道:“这个我们也是刚刚跟到的,罗老爷被关在冯宅东北角一处叫熹园的园子里,罗小姐先前在惠风轩附近的一处小院,前几天宅子里好像闹出了什么事,冯贞儿把她转移到了羡仙楼!”
“什么?冯贞儿没把她送去别院啊?”叶绮惊喜不已。
柴琳道:“原来你们也知道冯贞儿往别院搬东西的事?当时我跟曹大哥也怀疑过,但令侄女确实在羡仙楼!”
叶绮道:“我明白了,冯贞儿这是怕万一我是罗家的哨探,为了掩人耳目的,这女子果然心思深沉!”
“什么哨探?夫人与冯贞儿朝过相了?”柴琳不解道。
叶绮道:“此事说来话长,若不是这个女人太过机警,我们早几天就可以救出他们祖孙俩了,如今还要多谢曹大哥与柴家妹子为我们打听出这样可靠的消息。”
罗慕之和叶绮站起来向他们行礼致谢,曹学武和柴琳急忙还礼,连说“不敢当”。
罗慕之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都指挥史司去找陈大人,让他们赶紧派兵围住冯宅,看冯贞儿还有什么话说?”
曹学武道:“不急,实不相瞒,我们俩一大早出来就去了都指挥史司一趟,不巧陈大人去京城述职去了,今儿晚上才能赶回来,没有都指挥史的兵符,衙门也不敢擅自发兵,我跟阿琳得到消息后,又盯了冯贞儿一晚,确定我们并未惊动她,所以我想她也没有把令尊和令侄女转移出冯宅的想法。”
柴琳道:“我就跟曹大哥商量,先来向阳驿送出消息,等一会儿我们回去之后再一人盯一处,绝对等到陈大人派兵来——横竖我们有两日的休沐,今儿才第一天哪!”
叶绮讶然道:“怎么还有休沐两日的?”
柴琳笑盈盈道:“夫人你有所不知,冯贞儿这两日派几位管事领着人去雍州打理一桩生意去了,马房里的好马一下子就被选走了一半,少爷说马既然少了,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我们一人多休沐一天——冯家少爷倒是个不错的人,不像冯贞儿那样,一看就难亲近!”
叶绮听到柴琳提起冯叔岩,不由询问道:“你见到冯家少爷了?”
柴琳“嗯”了一声,不知叶绮为何关心起冯叔岩来。
叶绮又问道:“他还好吗?”
柴琳疑惑更深,只是当着罗慕之,不好意思反问,只得道:“挺好的呀!还是他亲自来给出门办差的人挑的马呢!”
罗慕之冲叶绮皱皱眉毛,鼓着腮帮子闷声道:“你快把这中间的缘故对柴家妹子讲讲!”
叶绮听他这声息,就知道罗慕之又吃醋了,亏他明明知道冯叔岩是心仪罗晴的!人家是醋坛子,这个家伙是醋缸,醋瓮!只是当着曹学武和柴琳,不好揭他的短,就把前几日做菜的事说了一遍,柴琳听罢,拍手笑道:“原来冯家少爷竟然喜欢上了令侄女,那三爷还吃什么醋啊!”柴琳虽然聪明却毫无机心,想到什么嘴上立刻就说出来了,却把罗慕之弄了个大红脸,曹学武忙为她描补道:“阿琳,怎么能跟三爷开这样的玩笑!”
柴琳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吐吐舌头,站起来对罗慕之行了个礼,赧然笑道:“小女子说话有口无心,三爷您多包涵吧!”
罗慕之不好意思的笑了,叶绮正色道:“那我们也不宜在这里多耽了,曹大哥和柴家妹子,烦劳你们这就回冯宅去,一人盯着一处,别教再生变故,我和三爷这就去都指挥史衙门,只等陈大人一到,我们就立刻行动。”
曹学武道:“好,我觉得冯贞儿若没有特别的情况也不会让他们祖孙俩挪地方。”
几个人计议已定,就要分头行动,依兰见叶绮冷得不住地搓手,知她在冯宅扮做仆妇,必是没有手炉的,连忙把炕上一个鎏金蝠寿炉拿过来塞到叶绮手里,叹道:“外头冷,这个是我才刚填满了银丝炭的,夫人带上吧!可惜我不能为夫人出力,夫人在冯家做仆役,我倒是整日在这客栈里享福呢!”
叶绮摸着依兰的秀发,笑道:“你伏侍我这么多年,如今被人伏侍几日也不为过,有时候做主子的未必开心,做下人的也未必苦恼。”她想起了冯贞儿眼角那过早生出的细纹,有感而发。
罗慕之笑道:“是啊,我和夫人挺好的,你不必挂心,如今咱们快些把父亲和晴儿救出来是正事!”
几人话别几句,才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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