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绮笑道:“你陪我做针线, 我请你吃好吃的, 应该的!”看着琢玉端起红茶喝了一口, 默默不语, 叶绮沉了沉心思, 轻声道, “琢玉, 这件锦袍穿在三爷身上的时候,你说他会开心么?”
琢玉两颊如天边断霞,低语道:“应该……一定会……开心吧……”
叶绮依旧静静地说下去:“他自然会开心, 因为这里一针一线密密缝着的,都是我对他的牵挂和心意,其实琢玉你也默默地出了不少力, 但是慕之不会知道, 他睹物思人的时候,所思所想的那个人, 只有我……琢玉, 在这个世上, 一定还有一个人, 是一心一意等着你给他缝衣裳, 做点心的, 我和三爷一起帮你,找到这个人,好吗?”
琢玉蓦然抬首, 低声却坚定地说道:“夫人是个明白人, 什么也瞒不过您,那么夫人也一定知道,老爷原有叫我开了脸伏侍三爷的意思,是我不答应!”
琢玉拒绝,原在叶绮的意料之中,却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稍微一寻思,也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幽幽地说道:“我知道……”她目光缓缓聚向琢玉,“你平生所愿,不过是陪在他身边。”
琢玉的眼神中有一丝慌乱无措,她极细微地侧了一下头,稍稍移出叶绮的目光所集之处,只低眉缄默。
叶绮轻轻叹了口气,道:“琢玉,如果你是我,眼见别的女人日日哀怜愁怨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你是什么感受?我知你并无逾越之心,所以,我是怎么对春娇和巧儿的,又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应该有数。”
琢玉沉吟半晌,庭前已见秋意,偶尔有一两片黄叶贴在她的桃红绣金花卉细褶裙上,茜色窗纱似乎被日色明光映得惨白,时而鼓胀,时而紧紧附于窗棂,琢玉一颗心,也似浸在这阴风之中,吹得刺痛,一丝一缕,被撕裂的痛楚。
良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沉道:“那么我离开。”一颗珠泪应声而落。
叶绮摇头,道:“你和琢言从小就伏侍三爷,他待你们如亲妹子一般,你就这样走了,别说三爷,我于心何安——琢玉,你可能理解我的难处?”叶绮默默地想,为什么琢玉行事,往往是两个极端,为什么就不能如琢言那般散漫随意些。
艳冶如笑的秋光中,飘来第一朵菊花略带清苦的甜香,浮动在每一缕沁人心脾的空气中琢玉终于忍不住泪落连珠,望着洗心居庭前半开地一朵金绣球,说道:“人不如草木,若能变成一朵花,无情无爱,无知无识,那该多好!”
叶绮也不禁心中酸楚,她拉住琢玉轻轻颤抖的手,温声道:“琢玉,这个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是他爱你,你也爱他的,琢玉,你一定会遇到,可是若你不从当下的囹圄中走出去,那个人就是从你眼前走过,你也看不见他。”
琢玉抹了抹眼泪,苦笑道:“也许吧,一个人一生一世总会有那样一个人,但是,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遇到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叶绮也踌躇了,如果琢玉是春娇和巧儿那般工于心计的情敌,她倒觉得问题容易解决得多,但如今的局面,却叫她进退两难。
琢玉却忽而艰难地展颜,道:“无人不苦,有情皆孽,夫人不必为我伤神,一切自有天数!”
罗慕之那么相信她可以把这个问题处理好,事到眼前,叶绮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那么的无力,罗慕之的期望,当然是叶绮能说服琢玉欢欢喜喜地找个人家,像琢言一般过上甜甜蜜蜜地小日子,可是现在这种局面,让叶绮怎么可能不为这个问题而头疼?但琢玉的话又似乎很淡然,幸亏叶绮素来有个乐天的性情,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当下并不再提此事,心想等过一段时间再说罢。
罗慕之去灵隐寺从师之后,叶绮的时间一下子多出许多,于是她托花圃的管事想法子弄来许多名品菊花与木犀,抽出空闲与依兰琢玉她们指挥着小丫头装点洗心居。
本是秋寒初至,意兴阑珊的时节,洗心居却处处繁花盛开,满院馨香流溢,大朵大朵的菊花绽放灿烂笑容,塔菊、绿菊、文菊、五头菊、吊蓝菊、大理菊、金绣球把一片秋意萧索开成了春意盎然,又有一盆一盆的木犀,堆堆叠叠,播撒无限馥郁芬芳。
叶绮心想,等罗慕之回来,见到这满院的灿灿秋光必定欢喜,多半又得夸他媳妇如何聪明能干。又想到罗慕之的俊逸风姿,若立在飒飒秋菊之中一定矫然不群,叶绮就忍不住又花痴起来。
自从嫁过来之后,叶绮与罗慕之就是形影不离的,在一起的时候没觉得怎样,乍一分离,却如同失了两魂三魄一样,做什么事都觉得空落落的,青果儿来要了两次东西,每次叶绮都特别想随她一起去探望罗慕之,可是想想他的学业,到底她忍住了。叶绮一向是很注重仪表的,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她都要细细想过才肯装扮起来,但自从罗慕之不在家里住,她不知不觉对这些事不知不觉也懒懒的,现在她是真正体会到“女为悦己者容”了。
叶绮的青色素缎襦裙的裙角扫过一株红中带紫的墨菊,她怅怅地想,这样美的花,是该有一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跟他一起赏的,她蓦然回首……
眼前果然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叶绮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下意识地把一根手指含在嘴里——但绝不是为了表达吃惊之情,而是用微不可察的动作轻轻咬了咬手指,是疼的!她不是在做梦!
“表……表哥……”叶绮怔了半天神儿,才嗫嚅道。
眼前这个人确实是他的表哥崔逸峻,他面如冠玉,穿着江牙海水五爪龙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双龙抹额,系着五彩丝闪金宫绦,目似点漆,唇若施脂,长身玉立于菊丛之侧,经年不见,崔逸峻越发的飘逸出尘了,叶绮心想,以前看见那些话本子上写的深闺绣户的小姐偶然间遇见一个男人,便要相思成疾,寝食难安,她还只不相信,此时见了这位貌比潘安的表哥,才知道所言非虚,叶绮虽已心有所属,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由得便要多看这位表哥几眼。
崔逸峻笑容如天际散淡的流云,说道:“想不到我会来吧?”
叶绮拼命点头,道:“表哥您也不事先来个信儿,不然下了船先派个小厮来说一声也好,我好给你接风洗尘啊!”说到这儿,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吃惊了,表哥站在这儿这么久,都忘了让座上茶,因扬声道,“梅果儿,拿两个垫子来,依兰,倒茶——沏咱们碧玉竹筒里的明前龙井!”
梅果儿拿来两个浅棕底绘宝相花纹的软缎垫子,叶绮亲手放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洗心居的石桌石凳皆是冰花蓝地大理石所制,雕着出水莲叶纹,清雅不俗,叶绮相信会很适合崔逸峻的品味。
崔逸峻算得上的人中龙凤,出身官宦之家,自己又勤奋好学,二十二岁就中了进士二甲第十二名,因为成绩优异被选为庶吉士,这几年一路升迁,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做到吏部的正五品郎中了,当年崔次辅可是拼到快四十岁,才做到户部郎中的呢,崔逸峻相貌好,家世好,仕途晋升得快,前途一片光明,就连当今皇帝都曾经萌生过招他为驸马的想法,无奈皇帝亲生的几个女儿年纪太小,而先皇的女儿们年纪又较大,只得作罢,但听说肃亲王好几年前就想为他的独生女儿常乐郡主招郡马,却始终没有成功,京城贵女圈的人谁不知道崔公子的大名呢,那真是无数贵女心中的梦中情人啊!
最令叶绮不解的是,她这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表兄已近而立之年,却始终不娶,舅舅急得眼冒金星,舅母表面做着样子的着急,心里却幸灾乐祸,只因无论身份如何尊贵,家世如何显赫的贵女来暗示结亲之意,崔逸峻总是坚定的放言此生绝不婚娶!崔家人起初还当他是年轻不知轻重的狂言,可一年一年过去,崔逸峻果然绝无婚娶之意,刘氏隔上一段时候,便要对她结交的那几个贵妇说上一通她如何如何为继子的婚事操碎了心,而继子崔逸峻却不知好歹不怕让崔家断子绝孙的话。
其实叶绮的头脑中也曾闪现过一瞬间的该死的念头,这位表兄不会是……那个……有断袖之癖吧?但崔逸峻官场上同窗好友虽多,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平日当差就住在吏部的值房里,休沐时就住在崔府,生活作息极其规矩,叶绮只是滑过这样一个念头,就深深地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自责了。
叶绮对这位表兄印象极好,在崔家对她和逸书逸棋逸画一视同仁的除了崔逸琴就是崔逸峻了,只不过男女有别,叶绮与他相处的时间远不及与大表姐相处得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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