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 琢玉便又端了一罐新鲜温热的皂角液来, 叶绮笑道:“你一路上也辛苦得很, 倒先想着我们, 我在船上闲来无事, 编了两个竹夫人, 一个给依兰, 一个给你,如今天还热得很,晚上抱着睡觉权当取凉罢!”
琢玉垂眉接过, 抬头笑道:“这可好了,我还愁着晚上在纱帐里看书热呢。”
叶绮讶然道:“你看的什么书?”
琢玉道:“上次陪夫人去拜访圆真师太,读了几页《法华经》却很好, 后来庵里的女沙弥见我爱读, 竟又拿了本新的《法华经》送给我!”
“你竟比我们更入师太的眼,可见是个有慧根的。”罗慕之笑道, 琢玉轻轻地点点头, 眼睛却不看罗慕之。
一时琢玉走了, 叶绮将冰盆里镇凉的一碗杏仁梨羹端给罗慕之解暑, 轻轻叹了口气道:“琢言都快要做娘了, 也该给琢玉找个人家了!”
琢言和琢玉的身契都在罗家, 若依着大梁律法,罗慕之要把她们配给谁,她们就得嫁谁, 但律法是一回事, 人情又是一回事,所以琢言才能嫁给她的意中人黄钟。
“她若有中意的人,咱们自然是依着她的,可她又不愿嫁!”罗慕之咽下一口杏仁梨羹皱着眉毛说道。
叶绮叹道:“罢了,你别为洗心居的家务分心,这件事交给我,你只安心跟着翁先生读书就是了。”
罗慕之微笑点头,心里很踏实,他对叶绮有一种发自心底的依赖和信任,相信只要有叶绮在,再大的难事也会迎刃而解。
夫妇二人商议已定,眼下最要紧的事倒是打发罗慕之住到灵隐寺去读书。一应行装倒也不难收拾,翁先生因早就与寺里的住持商议妥当租下了寺里的五间青砖瓦房,到了约定的日子,罗慕之带了闰徵便住了进去。
影梅庵那边也很顺利,庵里本来就有供香客住宿的房间,叶绮就为青果儿要了一间干净的客房住下,青果儿不过每日去影梅庵附近的茶馆去找闰徵,若没什么吩咐便罢,若有需要换洗的衣物,或是缺少什么日常物品,青果儿只管往来递送就好,差事十分轻松。
不想叶绮去影梅庵与住持师太商量租屋之时,竟然发现圆真师太又来到影梅庵挂单了,叶绮感激圆真师太当日将素罗纺织之术相赠,才使得罗慕之这趟生意做得如此成功,准备了许多礼物想送给圆真,没想到圆真听说是叶绮,竟闭门不见,叶绮也只好向影梅庵捐了许多香油钱略表谢意。
“你说圆真师太为什么不见我?”叶绮挽着罗慕之的手,缓步走在灵隐寺外植着十里杨柳的堤道上,浩浩长风鼓起罗慕之的玉色柳叶纹罗袍,拂过叶绮的玫瑰攒金流苏耳坠,二人分别在即,罗慕之非要与叶绮散一会儿步才舍得走。
“我也不知道,不过,出家人闭门谢客倒也说得过去,最奇怪的还是她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把素罗的织法给了你,我想了这么些日子,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这位圆真师太为何独独对你青眼有加?” 斜晖脉脉,映着叶绮对襟褂子上的莲青盘花扣,那盘花扣乃是杂以金线盘成,映着淡金的日头,灿灿生辉,罗慕之一边说,一边用修长的手指在叶绮胸前的扣子上打着圈,慢慢地,手指又不老实地伸向花绣隆起的地方……
叶绮轻轻打掉罗慕之的手,薄嗔道:“又没正形儿!”心中却好笑,幸而圆真师太是女子,不然罗慕之这个醋坛子只怕又要喝醋,她说道:“那日圆真师只是问过我家人里籍,我就如实相告了——等等,我说是舅舅养大的,还说了舅舅的名讳,难道圆真师太曾受过舅舅的恩惠?”
罗慕之道:“你仔细想想,以前你舅舅提过圆真师太这个人吗?”
叶绮想了想,又非常肯定的摇头道:“舅舅平日除了《四书》《五经》就是为官之道,对佛道一类的事却十分淡漠,他是拜孔圣人不拜菩萨的!也从未听说他的亲朋故旧中有僧尼。”
两人议论一会儿,也没议论出个结果,更觉得这位圆真师太是位世外仙姝,帮了他们这样大的忙,却似仙子一般翩翩而来,飘飘而去。
罗慕之恋恋地摩挲着叶绮纤细柔软的手腕,嘱咐道:“你晚上爱喝茶,我把碧云笼里那些香片都取出来了,换成了百瑞香,我知道你爱喝香片,可香片是茉莉熏制,怕你晚上喝了睡不着觉,那百瑞香是红茶,温胃祛寒的,如今眼看就要入秋了,喝这个正是时候。”
叶绮乖乖地点头道:“嗯。”
罗慕之道:“天时渐渐地短了,你做针线别做得太晚,熬坏了眼睛!”
叶绮轻轻地倚在罗慕之的肩头,“嗯”了一声。
罗慕之道:“我的衣裳够穿了,不用再做了——哦,我是说,做一两件就成!”
叶绮盈盈笑道:“知道了……”
罗慕之道:“上个月我就给吕管事去信说让他选些最好的怀山药,算起来也就这几日就该送来了,你爱吃枣泥山药糕,怀山药最是滋补的。”
叶绮眉眼含笑,娇声道:“极好,等吕管事送来了,我熬山药排骨汤给你送来,秋季润燥最好,”忽又想起罗慕之是住在寺院里的,吃荤只怕不便,就说道:“我让青果儿和闰徵送到附近的悦来茶馆里,你抽空儿出来喝。”
罗慕之道:“天气一热你就爱吃冰绿豆沙,那东西太凉……”
叶绮伸出一根羊脂玉似的手指轻轻碰在罗慕之的唇边,笑道:“不吃了,再也不吃了,天色向晚,你也该早点去拜见翁先生了。”
罗慕之听了,知道终有一别,望着淡淡的月牙儿斜斜挂在东天,说道:“我再过十四天就回去了,等这月牙儿变圆了,我就回家了。”
叶绮的手终于一分一分从罗慕之手里抽出来,嘱咐了她几句好生读书的话,一迭声地催他先走,默默望着罗慕之一步一看,直等到他的背影隐在袅袅西风之中。
叶绮这日趁着午后清凉之意,借着日头,在罗慕之烟蓝金丝锦缎袍的两角上绣上碧水莲叶,绣花绷子绷得很紧,每一针下去,都会听到“砰”的一声,而后是丝线拉过鲛绡的声音,嘶嘶啦啦,在静日中分外清晰。
细细地碧水,片片的荷叶,碧绿,葱碧,石青,草绿,浓浓淡淡的绿渐渐缭乱,融成一片。叶绮一面拿起素罗绢子拭干额角手心的汗,一面端起盖盅喝一口菊花茶。
“夫人,你和三爷的衣服都晾干了,我折好了放在祥云小几上了,一会儿您有空了过过目。”琢玉立在叶绮之侧,勾起嘴角笑着说。
叶绮淡淡点了点头,心想她却真是聪明机变,琢言和琢玉这两个从小贴身伺候罗慕之的大丫头,原是如同半个女主人一般,从中衣鞋袜到饮食被褥无所不管,但自从叶绮嫁过来之后,确切地说,是从叶绮与罗慕之一日比一日亲热厚密之后,琢玉便渐渐地丢开手了,若在当初,这些晾干的衣物大可以由琢玉直接打开柜子一件件归置好就是,如今却只搁在外头,待叶绮检看过之后再亲自替罗慕之归置,日后罗慕之若用到哪件时,叶绮立时便知道在哪儿。
叶绮莞尔,说道:“你也辛苦了,快回去歇歇吧。”
琢玉微微侧身,歪着头看叶绮手中所绣,笑道:“夫人在绣花吗?我给夫人打打下手。”
叶绮道:“那倒正好,三爷这两片袍角上的刺绣虽然不多,但深深浅浅这些绿把人闹得脑仁儿直疼,一会儿就得换一个丝线颜色,光是穿针引线就把人琐碎死了,你搬小杌子来替我穿针吧!”
琢玉就坐下来替叶绮穿针,这一来叶绮绣得果然快了许多,过了半个时辰,日影渐渐西斜,叶绮想起罗慕之交待她的别熬坏了眼睛,心里甜甜的,脸上亦不自禁地微笑,回身张了张屋里架子上的自鸣钟,也快到晚饭时间了,便对琢玉道:“先到这儿罢,屋里有先时泡的百瑞香,配上昨天我做的金乳酥正好。”
琢玉端出来时,果然茶水醇香,点心香甜,这金乳酥乃是纯乳蒸就,牛乳煮沸,点醋,然后依照做豆腐之法,使牛乳渐渐凝固,沥干水分,以帛裹之,压实,色泽金黄,酥软清甜。
叶绮道:“三爷不在家,我便依照咱们的口味多加了些糖,你尝尝可好吗?”
琢玉一面品尝,一面笑道:“比牛乳的香味更醇厚,太好吃了!回头我也学着做做。”叶绮知她素来心性高,要学什么技艺,必得学得好学得精才罢,便笑着点头道:“好,我教你。”
琢玉道:“可惜依兰正看着小丫头们清洗西域来的粉红太妃葡萄,夫人的好点心倒偏了我了!”
眼下已至葡萄成熟的时节,叶绮想要亲手制作些葡萄酒,在舅舅家时她这个表姑娘每年得的份例也就只够做那么一小瓶葡萄酒的,如今可不一样了,罗慕之知道她有这样的技艺,特意叫吕管事派了一小支商队去西域进了几百斤葡萄,专供叶绮拣了其中的尖儿来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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