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嘛, 沉迷酒色当然是不行的, 但是把后宫三千佳丽干撂在那儿却不沾女人的边儿, 旁人只会怀疑他更年期提前了。
徐福胜真是会说话, 他不问皇帝有什么烦心事, 却直接提议让皇帝进后宫放松放松, 如果皇帝同意, 那么去找妃嫔放松,就算日后皇帝忧虑成疾,也能顺理成章地找到给他背锅的人, 如果皇帝不同意,徐福胜再问下面的话,也不显得唐突。
果然皇帝郁郁道:“朕很是疲倦, 今日就在重华殿歇了, 谁也不想见!”
徐福胜就坡下驴,劝道:“皇帝这些日子都没进后宫了, 嫔妃倒也罢了, 凤仪宫那里, 皇上可是初一十五都没去呢, 常言道夫妇恩爱土变金, 皇帝皇后是天下夫妻的表率, 如果长日不相见,老奴私以为不妥……”
这话若是别人说,皇帝早把他叉出去了, 可徐福胜是宫里的老人儿了, 而且话里话外还是依足了规矩礼法,外头那些大臣是不知情,若是知道皇帝这么长时间不去找皇后,只怕又会有几个不怕死的言官要上疏直谏。
皇帝叹了口气道:“你也在朕身边伺候了这些年了,朕有心事也难瞒你……”
徐福胜心道,看吧,开始了,我就知道皇帝这边儿有内情。
徐福胜因势利导地回了一句:“据老奴看来,陛下也不必忧心,就是有什么烦心事,前朝这些多老臣辅佐,皇帝与他们商议商议必能想出个万全之策,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皇帝仍旧愁眉不展,道:“朕这又不是国事,怎么跟大臣商量?”
徐福胜道:“不是国事,那就是后宫之事了,后宫有皇后娘娘,皇上您——”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皇帝打断了徐福胜,说道:“这事要让皇后知道,朕怕她承受不了啊!”
“哦?”徐福胜道,“恕奴才愚钝,奴才看皇后娘娘大家闺秀出身,一向处变不惊,难道还有什么承受不起的事吗?”
皇帝道:“旁的事都好说,若事关子女之事呢……天下父母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徐福胜道:“难道是关于皇子公主的事……”
皇帝喝了口茶,长吁道:“也是朕福气薄,本以为永宁公主得老天庇佑重新回到了朕和皇后身边,没想到,唉……竟然是空欢喜一场……”
徐福胜惊得耳朵都竖起来了,小心翼翼却又忍不住一肚子的好奇,问道:“难道永宁公主是……她不是……她……”
“唉,她是假的,”皇帝还是皱着眉毛,“前些日子朕又仔细看过从金叶坡挖出的襁褓,发现与当初公主流落宫外时用的襁褓像是很像,却没有皇后做的特别的标记,朕也已经秘密着人去林安将军的老家去问过他了,根本没有叶鼎秘密受命去叛军那边做卧底这回事,所以,这个公主,多半是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做出的局,来糊弄朕的!”
徐福胜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半日,方缓过来,对皇帝道:“啊呀,这还得了,皇家血脉岂容混淆!皇上还不快把这个假公主处置了!”
皇帝冷眼瞧着徐福胜,说道:“处置?你想得倒简单,朝中大臣知道了,后宫女官知道了,人赫赫扬扬地接了来了,眼看就要让她依当年圣旨嫁给庞家公子了,如今朕说她是假的,前朝,后宫,首辅,皇后,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惊天波澜?你想过后果没有?”
徐福胜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唉……为了皇家体面,朕也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仍旧依公主之礼册封她,过一阵子,让她跟庞绍廉完婚便是。”
“那庞家公子岂不是……岂不是……娶了个假公主……”徐福胜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皇帝道:“好在那日庞首辅来向朕请娶公主时,说他儿子之前见过叶绮一面,很是中意……别说,虽是个假公主,长得倒真是花容月貌!”
徐福胜心说庞首辅要知道自己儿子娶的是假公主还不得气得跳起来,花容月貌的女子天底下多的是,况且这个叶氏还是嫁过人的,不是瞧着公主的名头,至于让权倾天下的庞首辅挤破头皮地来为儿子求娶吗?
不过当着皇帝的面儿,徐福胜也就心里想想,因为皇帝接着来了一句:“这事若叫皇后知道了不知该怎样伤心呢,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哦……啊……奴才明白了……”徐福胜背上的冷汗把衣裳都湿透了。
宫苑御道两旁繁花似锦,偶有几片落英飘然而落,庞首辅脸色肃然,一步一沉地向重华殿走去,轻盈地落英尚未接近他身畔,就被他袖风一挥,幽幽离去。
到了殿外,内侍通禀之后,皇帝立刻召了进来,见到庞首辅,客气地赐座赐茶,庞首辅谢了,向皇帝呈上内阁议好的折子,供皇帝审阅。
庞首辅道:“陛下,这些奏折之中有请求为前太常寺典薄于凤纶之妻程氏立贞节牌坊的折子,于典薄为国尽忠积劳成疾,不到三十岁就病逝了,他的妻子程氏独自抚育儿女,终身未改嫁,实在令人敬佩啊!”
太常寺典薄是七品官,庞首辅堂堂首辅,加封少傅的一品大员,为一个去世多年的七品小官之妻说话,的确不寻常,不寻常就不寻常吧,反正庞首辅打算说出想说的话,总得找个由头,他一个久经官场的阁老,不含蓄点对不起身份。
大梁虽然不禁女子改嫁,但对于为夫宁节的妇人也是予以旌扬的,所以皇帝也很含蓄地说道:“程氏年轻守寡,矢志不嫁,的确是妇人楷模!”庞首辅道:“臣听说于典薄刚刚去世之时,程氏的娘家兄长曾逼她改嫁,程氏宁可与娘家断绝往来也要守在于家,如今想想,程氏的兄长真是做得过分了!”
内侍将折子双手呈上,皇帝云淡风清地道:“放这儿吧!”微笑地看向庞首辅,道,“朕今日召爱卿来,倒并没有要紧地朝政,只是想谈谈儿女婚嫁之事。”
庞首辅道:“陛下要说的是公主与犬子之事吧!”
皇帝笑道:“不错,公主与令郎的婚事本就是朕下旨赐婚的,谁如世事难料,公主竟然在民间又嫁了人,但是庞爱卿放心,君无戏言,她如今既恢复了公主的身份,就得履行与令郎的婚约,公主与现在的丈夫有夫妻之义,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但朕已经开解过她了,这些日子,她也慢慢的转圜过一些了,朕想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想通,到时朕就举行册封大典,再让公主出降你家!”
“呃……陛下,”庞首辅离座,缓缓跪下,再拜,说道:“其实这些日子臣也想了许多,当初虽有圣旨赐婚,但公主到底与罗家的孩子才是名副其实的夫妻,若因为当年的圣旨而割断他二人今日夫妻之情,难免有伤阴骘,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公主与犬子的婚约也好办,既是当年下过圣旨,如今陛下再下一道旨意,令他们和离便是,也并不妨碍陛下诚信。”
皇帝面上不辨喜怒,问道:“爱卿果有让令郎与公主和离而成全他人之意?”
庞首辅道:“陛下仁爱治国,老臣是百僚之首,自然该头一个效仿陛下的仁爱!”
皇帝心说没想到首辅大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朕还真是小看你了,于是长叹一声,道:“唉,朕是十分愿意与爱卿结为儿女亲家的,不想竟没有这个缘份——也罢,赐庞首辅锦缎百匹,以示朕之旌扬。”
庞奎再拜谢恩。
庞奎前脚出了重华殿的门,后脚便从珠帘后转出一个人来,娇柔笑道:“父皇,这次打赌,可是女儿赢啦!”
皇帝无奈地笑道:“你怎知庞奎会要求退婚,朕放出风声时,可是说过照样会举办公主册封大典,照样会按公主出降之礼为他儿子完婚的。”
叶绮摇头道:“这些在庞奎那里都无关紧要,父皇想想,依庞奎今日之势,就算他儿子不娶公主,他家也照旧权势熏天,他想得到的,已经不是表面的风光体面,而是更加巩固的地位,而这世上唯一能够巩固他的地位的,就是帝心!”
只有娶真公主,他才能得到帝心,娶个假公主,只有更加糟心!
皇帝笑道:“没想到朕的女儿天生聪颖,揣测起大臣的心思来竟比朕还要细致入微。”
这种评价也就是对叶绮,若是换作朝臣,如果给皇帝留下一个擅于揣测人心的印象,估计接下来不是性命堪忧,也会前途堪忧,今天能揣测别人,谁能保证明天不会揣测皇帝!别说朝臣了,如果叶绮是皇子,都会因此让皇帝生了嫌隙,但一来她是皇帝的亲生骨肉,谁不希望自家的孩子聪明呢,二来她是个女孩子,不会参预朝政让皇帝产生戒心,所以皇帝的话,还是真心是夸奖叶绮的。
叶绮当然也明白这些,然而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罗慕之,如果给父皇留下一个善于谋算人心的印象,以后她是无所谓,但是不定哪一天就会给罗慕之的仕途带来不利的影响。
于是叶绮淡若春风地笑笑,道:“并不是女儿有多聪明,如果父皇问底下的大臣,他们也都会想得到,父皇之所以没想到,是因为您是皇帝,才没能体会到做臣子地想要获得帝心的渴望!”
皇帝笑盈盈地看着女儿问道:“那么你跟他们的立场一样,都是想获得朕的心喽!”
叶绮笑道:“女儿跟大臣们有相同,亦有不同,相同之处是,我同他们一样都想要得到父皇的宠爱,但大臣想要得到您的宠爱,是想得到权势,女儿想得到您的宠爱,是想得到亲情的慰藉,想得到权势的,如同炎炎盛夏想要觅得一片荫凉,想得到亲情慰藉的,如同三春禾苗想得到春雨的滋润,所以如果他们得不到您的荫庇,不过一时半刻过得舒服,可女儿这颗禾苗得不到春雨,那就要枯死了!”
叶绮声如银铃,娇柔婉转,引得帝心大悦,到底还是亲骨肉跟自己亲近哪!
皇帝笑道:“你放心,有父皇在,你这颗小禾苗蓬勃挺拔!”
叶绮道:“这还用说!再没有人比父皇待女儿好的了!”
皇帝道:“那前一阵子你还老跟父皇吵架,难道父皇想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不是为你好么?你这小禾苗怎么那时就不要父皇春风化雨了?”
叶绮笑道:“春风化雨自然是好的,可父皇您的爱用得不适当,就如稻田里遭了洪涝,禾苗也要被您给淹死了!”
皇帝点点女儿的柔美的额头,笑道:“怎么说都是你的理,朕是说不过你了!我这女儿又懂事,又漂亮,算便宜罗慕之这小子了,他以后敢对你不好,看朕怎么收拾他!”
父女俩说说笑笑,离开重华殿,一路到凤仪宫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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