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十几年了, 崔逸峻的一片深情仍旧念兹在兹, 叶绮暗自莞尔, 舅舅若知道儿子竟是这样的情种, 不知会做何感想?舅舅!叶绮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她向圆真师太讨要素罗织法的时候, 师太的确曾经问过叶绮的舅舅是谁, 难道这位圆真师太果真是苏雪樱?她对崔逸峻果真也是郎有情妾有意,因此叶绮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要来素罗的织法?那么她为什么不还俗嫁给崔逸峻?不去找她成国公府的父母家人?
叶绮轻轻拍一拍崔逸峻的胳膊,温言道:“表哥且莫忧心, 这位师太如今是不难找的,只是难见的很,不瞒表哥说, 几天前我还置备了礼物打算去谢谢她呢, 她却执意不见,小妹是女流尚且如此, 表哥您是个男子, 要见她只怕更难!”
崔逸峻大失往日的稳重之风, 急得满院子里转来转去, 最后抓住叶绮的胳膊道:“我不管, 我一定得见她一面, 她若是不见我,我就跪在她的门前不吃不喝,她若仍旧不见我, 我就……”
“哎哟”, 只闻碎杯裂盏之声从屋里传出,夹着依兰的呼痛声,打断了崔逸峻的话,叶绮快步走至门口,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了?”
屋里传来琢玉的声音,“夫人别慌,方才依兰冲茶不小心摔碎了茶壶烫着了脚,我这就扶她去拔步床上先坐着,再找药膏子给她敷上!”
叶绮进屋去看依兰,看到被烫的皮肤有些红肿,直叹道:“怎么这样不小心?疼不疼?”
依兰撅着嘴道:“我瞧方才少爷仿佛不爱喝咱们的龙井,就想着给他冲一碗六安瓜片,谁想烫着了!”
叶绮笑道:“放心吧,并不是少爷不爱喝龙井,只是有些事要商议顾不上罢了!你就是给他斟上瑶池里的玉液琼浆他也无心品尝。”
“是吗?我方才就看少爷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可不要愁坏了他!”依兰刚刚皱皱眉头说了这句,马上又绽开欢颜笑道,“没想到这么长的日子没见少爷,还是那么玉树临风,咱家少爷再不娶亲,京城里不知有多少贵女要害相思病啦!”
叶绮看到依兰痛得呲牙裂嘴还忘不了花痴地流口水的样子大扶其额,微微弯下腰把崔逸峻的来意简单说了,依兰当场跌碎了眼珠子,也不管崔逸峻就在院子里,咋咋呼呼道:“没想到咱家少爷还是个情深的男子,啊!真是叫人打心眼儿里佩服!那位苏小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叶绮有心要逗逗她,笑道:“还佩服呢!表哥这一生一世只钟情苏小姐一人,你是没什么希望了!”
依兰冲叶绮假作生气地鼓鼓腮帮子,薄怨道:“哎!这也是夫人该说出来的话么?这样好的一位少爷,夫人该帮他赶快找到那位苏小姐才是,让他们喜结良缘,白头偕老!” 依兰的眼睛清澈明亮,如天际明亮的星子。
叶绮看着依兰笑了,像依兰这样明媚爽朗的女子是幸福的,与她相比,剑兰阴险,琢玉执拗,琢言格局小,不知以后哪个有造化的能娶到她这样一个英豪阔大宽宏量的女子。
琢玉已经取来了桅子芦荟膏替她敷上,叶绮见依兰并无大碍,只是有几日要行走不便了,去影梅庵找圆真师太的事她本想让依兰跟着去的,这回只能让琢玉跟着了,叶绮嘱咐依兰好生养伤之后便又出来。
“依兰烫着了脚,幸而伤得不重。”叶绮松了口气,对等在院子里正急得火星乱迸地崔逸峻解释。
“依兰?这名字有些耳熟啊!”崔逸峻心不在焉地讷讷道。
叶绮哭笑不得,可见表哥眼里除了一个苏小姐,再装不下旁人的了,只得微笑道:“表哥忘了?她原是舅母屋里的二等丫头,后来才被拨到青芙院伺候我的呀!那年春天她给表哥用鲜柳条编过一个花篮子,插上各色花儿,表哥还夸她手巧呢!”
崔逸峻茫然地摇摇头,赧然笑了。
叶绮道:“表哥是对苏小姐思之如狂,旁的事都是过目即忘了——咱们且说眼前这事,表哥您要求见圆真师太的急切之情我是知道的,可圆真师太是位世外隐者,您要真跪在她门前不走,只怕她要恼的,到时候万一她一气之下离了影梅庵,咱们可就连她的落脚之处可都找不着了,岂不更麻烦?”
崔逸峻道:“话虽如此,难道我竟在这儿干等着?你既说我的法子不行,总想替我想个更好的法子出来,务必见他一面才好!”
叶绮踌躇了,一边是崔逸峻急于星火,一边是圆真师太息交绝游,真是为难死她了,要不然,去找罗慕之商量商量,可是扰了他读书怎么办?
琢玉走过来禀道:“安大嫂子那边已经置了一桌好菜,我瞧着今儿天气热,让她把饭菜安排在积翠堂上了,请夫人陪亲家少爷去那里用饭如何?”
叶绮知道琢玉一向机变,杭城的初秋还十分炎热,积翠堂外植着许多梧桐垂柳,虽已时至初秋,依然郁郁葱葱,绿树如盖,且少有鲜艳花卉,周围芳草萋萋,不是薜荔藤罗,便是杜若蘅芜,青翠欲滴,微风过处如碧玉生凉,叶绮赞许道:“很好,”又转身对崔逸峻说,“表哥,有天大的事也要吃过饭再商量,你难得到小妹这里来,总要叫我尽一尽东道才好。”
崔逸峻眼见已到午饭时分,他自己虽然一口也吃不下,也总不能让表妹跟着挨饿,只好跟着叶绮去了积翠堂。
叶绮见琢玉向她使了个眼色,便知有缘故,因随机应变道:“我倒忘了一件要紧事,早起用桂花乌梅煮了消暑的汤水,一定要请表哥尝尝,梅果儿,你先带着少爷去积翠堂,好生照应着,琢玉你随我取汤来!”
看着梅果儿带着崔逸峻走远了,叶绮才转脸问琢玉道:“何事?”
琢玉道:“奴婢不留心,听到了夫人方才说的话,似乎亲家少爷急于见圆真师太一面。”
叶绮忙握住琢玉的手道:“是啊!你有法子?”她知道琢玉素来是个能干的,此时她正在无计可施之处,哪怕是捞到一根稻草也绝不可放过!
琢玉道:“自从那日在蜀州蒙伺候圆真师太的女沙弥赐了我经书之后,奴婢于佛法颇有些心得,却也有些玄妙之理一时不能领悟,所以奴婢在咱们从蜀州回来之前,就修书询问过那位女沙弥,不想天缘巧合,奴婢竟能得圆真师太青眼,她知道我是罗家的丫头,亲自写信回复,可巧就在昨日还托人将奴婢所不能领会的道理在书信中细细讲述,因不是要紧的书信,二门上的小厮只让黄钟捎给我了,所以夫人竟不知道。奴婢想着,亲家少爷当日既与苏小姐交往甚密,想必还记得她的笔迹,这封信又是圆真师太亲笔所写,不如让亲家少爷认认笔迹。”
叶绮拊掌大赞,又拍着琢玉的手背笑道:“你可真是及时雨宋公明!这就去拿信去吧,不过要等一等再送来,我好歹劝表哥吃几口饭。”
叶绮到积翠堂的时候,梅果儿正苦劝崔逸峻吃这个菜尝那道羹呢,崔逸峻自是无心用饭,叶绮走过来,对崔逸峻笑道:“表哥饱读诗书,难道不知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不管再怎么着急,总要吃好喝好了才好去寻苏小姐,若是上天垂怜,让表哥果然寻得了佳人,到了却让苏小姐看到您饿得骨瘦如柴的样子,没准儿她要不喜欢你了呢!”
这句话倒起了些作用,再加上叶绮一个劲儿地说西湖醋鱼酸甜滑嫩,龙井虾仁淡雅清口,崔逸峻才慢慢地一筷子一筷子地吃了起来。
也不过吃了小半碗米饭,崔逸峻就再也吃不下了,叶绮也已竭尽全力尽了地主之谊,这时便对崔逸峻说道:“表哥想见圆真师太一面确是不易,小妹一时之间还想不出办法,幸而机缘凑巧,我的婢女那里竟有圆真师太的亲笔书信,表哥先试着认一认笔迹如何?”
崔逸峻微一怔忡,咬唇点头道:“也好!虽然十几年过去了,她往年的笔迹我却记得清楚!”
琢玉早就在积翠堂的附近候着了,听到叶绮和崔逸峻的话,不消吩咐便走上前来呈上信件,崔逸峻接过书信细细观看,只见一个个蝇头小楷娟丽雅致,清丽不俗,眼前一黑,竟自昏了过去。
罗慕之迎着淡淡夕照来到悦来茶馆,晚风中已夹了几分秋日的凉意,吹得他很舒服,闰徵告诉他叶绮给他炖了鱼头豆腐汤,罗慕之禀了翁先生一声说晚饭不在寺里吃了,便来到了茶馆。
每次来悦来茶馆,罗慕之都是喜忧参半的,喜的是又能吃到叶绮给他煮的菜,聊慰相思之苦,忧的是睹物不见人,徒增恋恋之意。
罗慕之沿着楼梯上了楼,二楼的“霜降”这个包间是他早就包下的,他熟门熟路地推开门,想着闰徵必定已经在里面候着了……蓦然眼前一花,是耶?非耶?不是在做梦吧?他日思夜想的叶绮竟然就坐在桌边的一把竹椅上!
罗慕之快步走去,一把抱住叶绮,叶绮亦含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不过才分别七八天的工夫,两人却已经想念对方想得心都要被掏空了一般。罗慕之忍不住在叶绮两颊上亲了又亲,叶绮微微推开他,满面绯红,含羞道:“也不看看是在哪里,人家是有正经事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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