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慕之和叶绮一行人连日奔波, 才从蜀州回到杭城, 众人一路劳顿, 也顾不上罗府上下诸人齐来奉承着给他们接风洗尘, 先回了洗心居歇着去了。叶绮吩咐了依兰和琢玉自去歇着, 从蜀州给家里人带回的土仪过一日再行分派也不迟。
叶绮与罗慕之回到杭城的时候, 已经时至初秋, 然而江南气候濡湿,盛夏的潮热依旧未减。洗心居被黄钟和琢言夫妇打扫得干干净净,琢言挺着肚子, 脸上满是将为人母的喜悦,不用说,这院子自然大半是黄钟收拾的, 罗慕之捏捏叶绮的手, 悄声道:“明年给我也生一个。”叶绮羞红了脸,轻轻甩开他的手。
庭前花木蓊蓊郁郁, 东珠杂翠榴石穿成的帘子筛落稀疏的日光, 一进屋, 罗慕之往浅蓝折枝梅花绵缎的褥子上一躺, 双手枕在脑后道:“还是家里舒服啊!”
叶绮回眸笑笑, 心想一路风尘, 她和罗慕之都得好好地浣浣头发洗个澡了,一会儿得让依兰熬些皂角液来用。一面忙着打开衣柜,要找两件轻薄些的寝衣预备两人穿, 这次去蜀州为了轻装简从, 她只带了几件必需的衣物,在林家呆了这么多日子,带去的衣裳也有些穿腻了,故而一回来便要换新的来穿。
可才一打开柜子,叶绮就傻了眼,原来柜子里的衣物经过一个夏天没往外拿,竟然都变得湿漉漉的,不禁轻轻“呀”了一声。
“怎么了?是不是衣裳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罗慕之问道。
叶绮皱眉道:“可不是么?这些衣裳都是临走之前晾得极干才放进柜子里的,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惜了这乳云纱了!”
叶绮这件寝衣用的乃是安南所进的乳云纱,是罗慕之亲自去自家绸缎庄里挑了来,又送到□□坊给叶绮量身定作的,乳云纱轻薄细软,寝衣上以粉紫,芽黄,淡棕,浅黑等诸色丝线,绣成各色折枝花朵,夜色如墨之中,滟滟凤烛之下,看来往往有一种暧昧朦胧的兴味。
因是罗慕之给她的,叶绮特别的珍重,如今见湿成这样,难免心疼,罗慕之却仿佛并不在意,笑道:“江南夏天就是如此,衣裳只要搁在柜子里不动就会这样,你从小儿在北方只怕不知道这个,也怨不得你。这乳云纱值什么?你若喜欢,回头我叫铺子里再给你裁就是了,咱们家别的也罢了,绫罗绸缎只怕比皇上库里的还全,只要你想穿,我包你比公主的衣裳还多还阔绰!”
叶绮撇撇嘴,道:“哎——我是那等奢靡的人么?只是辜负你的一片心意!”
罗慕之心里甜丝丝的,笑道:“瞧你这心疼劲儿,我的心意也必不会辜负!”
叶绮也笑了,忽又想起来,忙一边去打开左边的柜子,一边说:“糟了,只怕你的衣裳也要霉坏了!”叶绮不禁后悔,临去蜀州之前因想着琢言身怀有孕,不想她过于劳累,只说让他夫妇二人看好屋子便是,衣裳细软无须琢言操心,何况自从叶绮嫁过来,罗慕之的贴身之物早已渐渐由叶绮一人掌管了,叶绮心想,早知道这样,就是叮嘱琢言使唤几个粗使小丫头时常把衣物拿出去晾晒晾晒也好。
罗慕之笑道:“放心,我早把要紧的衣裳都打进行李去了!”
叶绮这才想到临走之前罗慕之非要把她给他缝的衣裳都带着,原来他早就知道经过一夏衣裳会潮,所以才珍而重之地把叶绮所缝的衣物都随身带着。
叶绮心里暖暖的,却也轻嗔他道:“你既早知道,就该提醒我也把要紧的衣裳也一并带着走。”
罗慕轻轻摇头,满不在乎道:“不必不必,你素来节俭,这些旧衣裳不坏,我可哪有机会给你做新衣裳呢?”
叶绮扑哧笑了,走过来坐在榻边点着罗慕之的额头笑道:“没想到你竟有那些纨绔子弟的习气,赶明儿考中做了官,难道也这般骄奢?当今圣上可是崇尚节俭的!”
罗慕之忽然从榻上坐起来,握着叶绮纤细的手指,叹道:“你说起这个,我这里倒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叶绮知他最爱逗她玩儿,因笑道:“你爱先说哪个便先说哪个吧!我只依着你!”
罗慕之道:“翁先生来教我读书的事已定下来了,原是说我去京城从师,可最近翁先生的夫人大病初愈,他有心要让夫人来江南散散心,所以在秋闱之前,翁先生便在杭城教我读书。”他一进家门,就听黄钟禀报说,翁先生已经派了一位家僮来把教书的诸般事宜嘱咐过了。
叶绮点头道:“的确是个好消息,我还担心眼看着就要入秋了,你去了北方会不适应呢!”
罗慕之道:“你先别忙着高兴,翁先生收徒严格,教徒更严,他已经说了,他从不到学生家里上门教授,所以要我去灵隐寺去听他讲学——娘子啊,你也知道的,灵隐寺离咱们家很远的,翁先生要我住在寺中,每逢初一十五才能回来。”罗慕之说最后几句的时候,俯首不停地亲吻叶绮白暂滑腻的手背,语声含糊地向叶绮撒娇,叶绮被他温软的唇蹭地痒痒的,想要抽出手来,罗慕之只是不放,叶绮的心如三月的泥土初初被春雨浸润,泥土底下蓬勃着莫可名状的澎湃。
她“嗳”地应了一声,心想翁先生果然是位从严治学的师傅,这倒也对罗慕之的功名之路有好处,只是担心他住在寺里,饮食起居可否周全,她是女眷,自然不好随着去灵隐寺的。于是微笑着安慰罗慕之道:“严师出高徒,翁先生的祖父当年教徒之时,凭你是什么国公府的子弟,侯府的世子,也从不上门教授,怕徒弟们被家里的温柔富贵消磨了志向,当今太子妃的祖父,当年便拜翁先生的祖父为师,与一众世家子弟在京里的小青烟巷赁屋做学堂的。”这些当然都是叶绮听崔逸峻说的,叶绮小的时候,每逢年节里与崔逸峻合家饮宴,虽然也同席而食,但姑舅兄妹毕竟要避些嫌疑的,故而也难得与这位表兄有什么直接交谈,只是崔逸峻每次在家人面前最喜欢谈论这些考功名,入仕途的话,叶绮也就从他嘴里听来了不少这方面的信息。
叶绮道:“可为何翁先生来了杭城要住到寺庙里去呢?咱们积庆街附近倒有不少可租赁的院子,在那里讲学岂不好?”
罗慕之道:“翁先生说了,他夫人这场病生得凶险,原是没了指望的,谁想竟渐渐痊愈了,实在是上天保佑,因此他要去灵隐寺吃上一阵子素斋替他夫人谢谢菩萨保佑!”
叶绮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这位翁先生还是位爱妻入骨的至诚君子——夫君啊,你可要向翁先生好生学习呢,学做学问,更学做人!”
罗慕之一昂头,傲然道:“若说学问,先生面前我自然是难仰其高的,至于爱妻这一条么,只怕就要青出于蓝了!”
叶绮笑得眉眼弯弯,道:“是是是,我的夫君将来一定会青出于蓝的!不过你既一月只能回来两次,就得有个人跟着才好,闰徵自然是要跟着的,你再带上琢玉,我记得离灵隐寺不远有一座影梅庵,跟住持好好说说,让她住在那里应该不难。”
“那倒不如你陪我住在那里。”罗慕之道。
叶绮摇头道:“翁先生若知道你把家眷也带了去,必然不喜,再说,住日我陪着你读书时,你往往意马心猿,我还不知道么?”
罗慕之道:“那我也不要琢玉跟去,你若不放心,青果儿和梅果儿她俩你挑一个跟着也就是了!”
罗慕之说完便凝神瞧着叶绮,叶绮自然知道他为何不许琢玉跟去,却不好明言,二人有一瞬间的静默,却听“嗒”地一声,叶绮转脸,只见琢玉微倚珠帘之外,圆润地东珠与碧莹莹地翠榴石的淡淡阴影微微拂过她失神地脸庞,琢玉在愣神儿,竟连天蓝釉暗花罐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罐子里的透明浓稠的液体流进了珠帘之内。
“琢玉!”叶绮唤了她一声。
“夫人……三爷……”琢玉很快恢复了她素日的机变,笑道,“我想着三爷和夫人搁在柜子里的衣裳怕是潮得不能穿了,才刚让余嫂子熬了些皂角,把三爷和夫人的衣物都浣洗一遍,只不知她熬得如何,特意拿来给夫人看看,没想到在门口有只小虫子飞进了眼里,只顾着揉眼睛了……可惜了这一罐子新熬的皂角液……”
叶绮也不揭破她,心想琢玉巴巴地拿着罐子进来,这皂角必定是她亲手所熬,没想到在门外却听到了罗慕之那些话。
叶绮缓步走至门口,看到地下蜿蜒流淌地皂液,笑道:“我原先倒在舅舅家见依兰熬过,为了给我洗头发的,这些熬的极好,你再拿些来吧,我和三爷都要用呢,皂角液洗头,头发乌黑浓密,无屑无痒,我还想着要吩咐依兰去熬些呢,你来得正好。”叶绮猜想琢玉把皂角液端进来,自然是预备她和罗慕之沐浴洗发用的,只怕是方才在门边听了那些话才改了口说要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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