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 庆仪靠在榻上, 双眸半睁半闭, 红绸站在她身侧, 给她捏背捶腿, 好不殷勤。

　　“你这丫鬟倒是机灵, 比哥哥那个闷葫芦强多了, 不过，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敢有半句隐瞒, 别说当哥哥的妾室，就是在他身边呆着都不可能了。”

　　“郡主问话，奴婢哪敢欺瞒, 世子真就是在水月庵偶遇的那对姐弟, 还因为误会闹得很不愉快，我只是帮着世子训斥了那女子几句, 世子就把奴婢撵下了山, 不准奴婢再跟着了, 要不是郡主收留, 奴婢这时候都不知道该往哪去呢。”

　　“所以, 那对姐弟很有可能就是姚总兵的一双儿女, 不然，哥哥也不会去京都打了个一趟转，就马不停蹄赶到这偏远之地了。”

　　“这, 奴婢未曾见过姚总兵的儿女, 不敢妄断，不过那对姐弟样貌不凡，奴婢记忆深刻，若是再见到，必定能够一眼认出来。”

　　“那就等着他们上门，让你认一认吧！”庆仪吹着涂好豆蔻的指甲，漫不经心道。

　　红绸唯唯应诺，更加卖力地伺候主子，想了半天，厚着脸皮道：“若是奴婢认出了那对姐弟，世子那边，还望郡主帮奴婢美言几句。”

　　庆仪掀开眼帘，斜着眼角瞅着红绸，呵一声冷笑：“你倒是想得美，就算那对姐弟真的就是姚绥远的一双儿女，我又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凭你这点破烂消息，还想跟我讨价还价，做梦吧！”

　　“就是因为他们是姚绥远的子女，本该在千里之外的边境呆着，却突然出现在京郊，还是世子生母所在的水月庵，这才叫人奇怪，姚家夫妇和那隋氏交好，却跟公主有隙，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不利于公主和侯府的事情。”

　　红绸使出她全部的脑力，揣摩其中蹊跷，方才说出这么一段话，也让庆仪坐起了身子，抬脚往她身上踹了踹。

　　“笑话，我爹是平西侯，我娘是皇帝亲妹，你觉得我们会怕一个边陲小官？他们姚家就是有心也没那个贼胆，若有胆子，等于他们的也只会是自取灭亡。”

　　这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实在是让红绸想打，但她还得腆着脸，道一声：“郡主说得对，他们姚家若有那个胆子，也不可能被贬到这么荒凉的地方了。”

　　“行了，少废话，快给我按，自从来了这鬼地方，我腰酸背痛，就没一天舒服过。”

　　“是是是，奴婢这就给您按得舒舒服服的。”

　　“郡主，姚夫人派了人送礼过来。”

　　守在外面的侍卫敲门道，庆仪坐起身，端着腔调道：“送进来吧。”

　　两个侍卫抬着一个木箱子进来，瞧着好像很有分量，打开一看，衣服，零嘴，还有护肤的面霜，又多又杂，也是目前她需要的东西，可她感觉自己像个收杂货的，这些也值不了几个钱，还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际。

　　见郡主脸色不太好，红绸赶紧添油加醋道：“我看这砡州也不算特别穷的地方，街上店铺林立，商贩走街串巷吆喝，人口也不少，想必姚总兵每年光是收税都能收一大笔银子进账，可为何他的夫人行事这般小气，您堂堂郡主大驾光临，不说亲自来迎，可瞧瞧这送的礼品，也显得不够诚心诚意，这是不把您当回事，还是没有将平西侯和昭华公主放在眼里，啊---”

　　庆仪啪的一巴掌打在红绸脸上，眼底蓄着浓浓的郁气：“好不好，由我说了算，要你这个小贱人在这挑事，你不就是想借我的手除掉情敌，可那女人还未必是姚绥远的女儿呢，就算是，人家好歹是个官家千金，你一个小小的婢女，只能做个最低等的侍妾，又凭什么跟人家争，不自量力，愚不可及。”

　　“郡主误会了，奴婢只是为郡主抱不平---”

　　又是一巴掌，左右开弓，两边对称的巴掌印，红红的，很美。

　　红绸捂着脸，咬唇不语，留下了委屈的眼泪。

　　“出去，看到你这丧气脸就烦。”

　　庆仪在气头上，红绸不敢惹她，脚步细碎又快速走出了屋，一个人到后院的走廊下坐着，不过多时，楚渊走了过来，红绸止住了泪眼，露出喜色，弯了腿就要行礼。

　　楚渊叫住她：“出门在外，不必如此多礼，那日我赶你下山，你可有怨？”

　　红绸连忙摇头：“是奴婢做得不好，让世子生气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认识到错误就好，如今郡主也来了砡州，你就留在她身边侍候，照顾好她，等她不需要了，你再回来。”

　　红绸听完脸上的喜色退去，她投奔郡主就是怕世子不要她了，如今世子态度放软，她巴不得早早回到世子身边，哪里还想伺候那个喜怒无常，坏脾气的郡主。

　　楚渊忽然走近红绸，在她耳边道：“记住我的话，看住郡主，不要让她在砡州惹祸，否则，你也好不了，能不能活着回去，就看你的表现了。”

　　男人低低的语调，轻柔得像一阵风，可吐出来的一字字，却让红绸遍体生寒，瞳孔微微张大，浑身僵硬得不敢动了，直到楚渊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红绸还在回味主子话里的深意。

　　然而，楚渊刚拐过了一个弯，看到屋檐下立着的修长人影，自己也定住了，不过反应迅速的他很快回过了神，对着旁若无人，优雅望天的男子笑道：“若我没有看错，魏世子悄无声息地莅临砡州，不知有何公干？”

　　话放出去，却没有引起对方半点注意，应该说是听到了，但不想回应，楚渊保持面上的浅笑，等了又等，魏珩才不经意地转过身，眼里毫无波动，透着一种目中无人的高冷。

　　“楚世子又是所为何事？”

　　“寻访旧友，私事罢了，不值一提。”

　　“从肃州到京都，又从京都辗转到此，不值一提，却是千里奔波，不辞辛劳，楚世子可谓用心良苦。”

　　魏珩话多起来，几句话能把人怼死，楚渊和魏珩的交集仅限于三年前，魏珩到肃州游历，对他的了解甚少，冷不丁被他这么不客气的挤兑，心里也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我千里奔波是为了却一桩心愿，魏世子莫不是也跟我一样，恰好庆仪也在这里，你们正好可以见个面，她远赴京都主要是为了拜访归南王妃，如今在这和你遇到，也是一种缘分。”

　　论口舌，楚渊自认也不输，前提是他愿不愿意去争辩。

　　“庆仪郡主是嫁不出去了？还是你们平西侯府有何难言之隐，这般急切地往我归南王府推，可惜的是父王事务繁忙，没有再纳侧室的精力，倒让你们失望了。”

　　四两拨千斤，绝口不提自己，魏珩对于不喜之人拒绝起来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更别提眼前这个男人还触到了他的逆鳞。

　　楚渊不比他人，能忍，不在意地挑眉一笑：“魏世子这话就有点不厚道，庆仪对你的心思，就算外人不知，难道世子一点感觉也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两家长辈都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世子何不全了长辈的心愿，也当是尽孝了。”

　　“尽孝的方法有很多种，若是没有找对方法，弄巧成拙，那就是不孝了，”魏珩走近楚渊，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压迫感，“对于一个将自己生母赶走的女人，楚世子能如此心安理得当个孝子，也是让魏某敬佩，就是不知这种孝顺是发自真心，亦或是包含了几分不甘？”

　　两人年纪差不多，可楚渊从魏珩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凌驾于他之上的威势，那犀利的眼神更像是一道光，仿佛要照进他心底最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他无所遁形。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世子对我了解多少，对我侯府之事又了解多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是不要擅自揣测别人的心思，因为你以为的，未必是对的，或许是大错特错。”

　　“既然我说的不对，你又为何这样激动。”

　　魏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扫向楚渊的眼神也是格外淡然，说完这句便不再逗留，擦过楚渊的肩膀扬长而去，留下楚渊看着男人高高长长的背影，眼底渐渐阴沉下来。

　　“爹，那个魏世子又来了！”

　　魏珩一出现在练武场，那挺拔昂扬的身形，出类拔萃的气质，特别吸引人，姚小弟第一眼就瞅到他了，激动的大喊。

　　姚绥远正亲自给几名兵士矫正打拳的动作，听到儿子的喊话，眉头不自觉皱紧，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继续训他的兵，反而是他的兵看他脸色小心翼翼提醒：“大人，魏世子来了，您要不先过去，我们自己练？”

　　“好好练，不准偷懒，一个时辰后我来验收。”

　　魏珩其实并不急，反而有种反客为主的泰然自若，一个人在练武场上转来转去，头一回看到姚家军操练，眼里展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姚小弟先过来招待魏珩，圆圆的眼珠子瞪得大大，尚且稚气的小嗓子说着特别老成的话：“你莫要猖狂，也别得意，我姐姐是不可能嫁给你的，待我再多长个几年，必来找你对决，让你再也不能欺负我姐姐。”

　　小小个头，口气倒是不小，魏珩屈膝蹲下了身，瞬间矮了不少，跟姚小弟平视道：“在你跟我对决之前，我早已成了你的姐夫，你姐姐自然由我保护，而你对我也该保有基本的尊敬和礼貌。”

　　“那是你说的，不算数，姐姐才不想嫁你呢。”姚小弟腮帮子鼓鼓。

　　魏珩面目平静：“她亲口说的？”

　　“对，亲口说的，说了不止一遍。”姚小弟非常肯定地强调。

　　魏珩眼角微抽：“姑娘家面皮薄，口是心非，嘴里越说不要，其实心里越想。”

　　“我看世子才是想多了，我女儿说不要就是不要，简单明白，没那么复杂。”

　　姚绥远扛着大刀走过来，听到儿子和魏珩后半段的谈话，毫不客气地戳破男人自以为是的臆想，“魏世子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练武之地，刀枪棍棒耍来耍去，伤到世子就不好了，别脸上的印子还没消又添了新伤。”

　　这几日姚绥远就没给过魏珩好脸色，一直是冷言冷语，就像魏珩对着别人一样，风水轮流转，魏世子也有今天，不过他本人倒是不太气，还很沉稳地回道：“多谢岳父记挂，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也不打紧——”

　　“谁是你岳父？我女儿美丽动人大方得体温婉贤淑，上门提亲的人家能绕这砡州城走上一天一夜，想当我女婿，没个三头六臂，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爹，你这话说的不对，人怎么可能有三头六臂，那不是人，是怪物了。”

　　姚小弟倒是实诚，姚爹却没好脸色给他了，指了不远处的大树下：“马步扎稳了没？最少半个时辰，自己看着办。”

　　姚小弟耸耸肩，心想这样的爹也只有他摊上了，转过身，老老实实继续练基本功。

　　“岳父训子有方，若是我和菀菀有了儿子，到小弟这个年纪便送到岳父这里，由你亲自教导，我和菀菀也能放心--”

　　“谁让你放心了？不要再喊我岳父了，我有说把女儿许配给你？都说魏世子是少年英雄，天纵英才，我看是夸大其词了，魏世子这般厚脸皮，更像是地痞无赖，人见人烦。”

　　姚绥远剃了须，没办法吹胡子了，唯有眼睛瞪更大了，以表示他极度的不满。

　　这小子也是沉得住气，这几日无论自己如何奚落，嘲讽，甚至撵人，当众给他难堪，他眉头也不皱一下，不温不火，不疾不徐地回：“岳父肝火有点旺，最近要多喝些菊花茶，败败火，不然把火气带回家里传给妻女，那就不合适了。”

　　这么个油盐不进，内心强悍，越挫越勇的人物，姚绥远这辈子也遇不到几个了，偏偏这人身份高贵，身手也相当厉害，还真不是他想赶走就一定赶得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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