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殿内, 菀娘第一眼就看到了明艳逼人的贵妃娘娘。

　　头戴九翟冠, 一身精心绣制的绯色大袖衫, 配有杏黄百鸟图纹, 端的是华贵无比, 衬出了贵妃的身份, 却又少了些令人亲近的柔美。

　　目光所及, 菀娘下一眼便瞥见贵妃身旁坐着的一名女子，看着和贵妃差不多的年纪，风韵犹存, 身段姣好，穿着却素淡多了，秋香色的水波纹褙子, 胸前挂了一个莹润透亮的如意玉佩, 看向菀娘的眼神里带着皇家人特有的矜娇和高傲。

　　菀娘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走在菀娘身前的高公公站到了一边，清了清嗓子依旧跟唱戏似的拖长了调：“姚姑娘, 还不见过贵妃和昭华公主。”

　　果然没猜错。

　　正是这位伤心过度, 皇帝特许留在宫内休养的平西侯夫人！

　　菀娘往前走了几步, 微屈膝温温婉婉道：“给娘娘和公主请安！”

　　甘贵妃坐在高位上, 看着少女低脑袋时云髻垂下微晃的金步摇, 将那嫩白的脸蛋衬得更加精致柔媚。

　　一旁的昭华公主更是心绪复杂。

　　姚家的女儿失而复得, 还得了一个全天下女子都希冀的如意佳婿，而一直想嫁给魏珩的女儿却再也回不来了，这样悬殊的落差, 让昭华对菀娘实在生不出一丝好感, 没有恶言相向已经是在克制了。

　　“你且抬起头来。”

　　甘贵妃的声音听起来倦倦的，透着不经意的闲散。

　　菀娘直起了身子，抬头，看向贵妃和公主的眼里透着敬意，但不卑微也不怯场，落落大方的仪态丝毫不输世家贵女。

　　甘贵妃微挑的眸扫向少女，双眉弯弯，杏眸灿灿，黑亮的瞳仁盈盈看人的样子好似会说话，鹅蛋小脸更是莹白如玉，花一样的年纪，花一般的容颜，又寻了一门众人艳羡的亲事，哪怕年少时不如意又如何，终归否极泰来，是个有大福气的人。

　　甘贵妃心里多了一份思量，她瞟向身旁的女人，只见昭华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女，那沉沉的脸色委实算不上好看。

　　甘贵妃捏了捏手腕上的红珠手链，不说赐座的话，以闲话家常般的口吻道：“这民间离奇的事情不少，本宫听了只当杂谈，当不得真，却不想身边倒是有一桩，”

　　停了停，甘贵妃看着菀娘，似笑非笑：“得了时疫在户籍上已经报亡的人又活了过来，本宫特别想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虚？”

　　这是真要追究起来，姚家讨不到好，可皇帝已经下旨赐婚，显然是不打算再深究，想必是魏珩从中周旋的结果。

　　但不追究不代表不好奇。

　　这宫里宫外流言蜚语不少，更有好事者传言，姚家这是故意走的一招险棋，让女儿假死，隐姓埋名留在京都，想方设法接近京中顶级权贵，为将来起复做打算。

　　如果姚家没有被皇帝宣召回京，估计没人往这方面想，可偏偏姚绥远带着家眷回来了，世子后脚也跟着回了，然后一道圣旨下来，姚家女成了未来世子妃，又联想到轰动当下的楚渊杀妹案，据闻姚家人起初也有嫌疑，若非有魏珩力保，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这一桩桩，除了感叹姚家女好运，少不了也有人传姚绥远老谋深算，姚家姑娘心机了得。

　　菀娘低眉顺目，还没出声，就只听昭华公主一声冷哼：“还能有什么玄虚，左不过是贪慕虚荣，不愿意在那苦寒之地熬一辈子，一家人留的后招。”

　　昭华公主虽留在深宫调养，身边的宫人却没闲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及时传到她耳中，这未来魏世子妃的传言便是头一份。

　　贵妃和公主一唱一和，菀娘静观其变，心里头也有了底，这两人不说是敌但也非友，可碍于她如今的身份，就算行动上不会为难她，但少不了言语上的挤兑。

　　菀娘保持礼节，不卑不亢道：“回娘娘回公主，当时民女年幼，在途中染上了急症，不仅自己没办法远行还会耽搁爹娘的行程，爹娘无奈之下，只能将民女交给我娘闺中旧友照顾，等民女病好了再起程与爹娘会和，可谁料这一养病就是一两年，养母家中又出了变故，不得已离开家乡，带着民女辗转漂泊，春去冬来，时光易逝，匆匆数载就这样过去了，原以为此生再无和爹娘相见的可能，幸得世子相助，帮民女找到了爹娘，世子对我姚家的大恩，民女无以为报，只能，只能---”

　　“只能如何？”

　　昭华年轻时也是个脸皮厚的姑娘，她倒要看看，这小丫头脸是不是更厚。

　　“自然是以身相许了。”

　　菀娘螓首微垂，一副羞答答的娇憨模样。

　　“呵呵！”

　　贵妃从鼻子里哼出两声。

　　世家权阀多少千金闺秀想对魏珩以身相许，若他个个都来者不拒，这小妾都不知道纳多少房了。

　　“你倒是天真敢想，偏偏子游也是个没轻没重不顾体统的，这么看，你们也算般配。”

　　“多谢公主吉言，民女定不会辜负世子这番厚爱！”

　　菀娘假装没有听懂昭华话里的嘲讽，睁圆了一双纯净透亮的黑眸，甜甜一笑。

　　昭华：......你什么身份你心里没数？以身相许也要看你配不配！

　　贵妃：好一手扮猪吃老虎，倒有点像年轻时的自己！

　　“禀贵妃禀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话刚落下，一个穿着大黄蟒袍的少年踱着大步走了进来，本想走出龙行虎步，怎料身形不够壮，个子也不够高，虽有贵气，却少了令人仰仗的威势，反倒显得不伦不类。

　　甘贵妃柳眉微蹙，却是摆起了笑脸：“东宫离我这不近，天气渐冷，太子可得仔细着，别冻着了。”

　　“娘娘寿辰，本殿若不前来庆贺，落入旁人口舌，又要给本殿安插一个不敬养母的罪名了。”

　　太子找了个舒适的圈椅坐下，一派自来熟的架势，看到昭华也只是微微颔首喊了一声姑母，说的话更是直言不讳，若换个人，早就被贵妃打发出去了。

　　“又是哪个嘴碎的在太子跟前风言风语，下人若是不服管，那就收拾一顿或者打发了，惹得我们太子殿下不高兴，那就该杀了。”

　　甘贵妃忍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回，然而太子无心理会，自从目光落在堂下站着的菀娘身上，就跟沾了蜜似的挪不开了。

　　“这位是？”

　　太子眼里的兴致毫不掩饰。

　　昭华顺水推舟：“这位姑娘可不得了，太子你可得唤她一声堂嫂！”

　　堂嫂？

　　太子脸色微变，他好几个堂哥，最让他忌惮的也就那一个。

　　菀娘想低调是不行了，她朝太子欠了欠身，中规中矩道：“民女姚氏给太子殿下请安。”

　　姚？

　　果真是他！

　　太子冷冷一笑，再看向菀娘，眼里多了一层盘算。

　　“堂哥真是好福气，得此如花美眷，怪不得英雄气短，乐不思蜀，还得父皇亲自下诏才肯回京。”

　　太子这性子说好听点是爽直，说白了就是个刺头，逮谁刺谁。

　　“陛下派遣世子远赴边关，必是有要事处理，途中难免出现一些无法预测的意外，有时身不由己，不是想回就能立刻回来的。”

　　她和魏珩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这般贬低魏珩，也是看轻她，无论是为魏珩还是为自己，菀娘都有必要辩解一二。

　　“好一个义正言辞，伶牙俐齿，怪不得世子看不上郡主看不上大臣之女，偏偏瞧上你了。”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诛心，昭华第一个坐不住了，怒向太子：“庆仪好歹是你的表妹，她如今身逝，往事已了，太子还是积点口德吧！”

　　“本殿一时冲动，说错了话，还望姑母海涵。”

　　太子话是这样说，脸上却没看出多少诚意，命内侍将贺礼奉上，道了声别径自离去。

　　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昭华才恨铁不成钢道：“孺子不可教，我们魏家的人就没一个这样的。”

　　贵妃端过茶水抿了一口，眼底尽是冷笑。

　　确实没一个这样的！

　　“你先下去吧！”

　　甘贵妃挥退了菀娘，省得昭华一个气闷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被外人听了去。

　　菀娘走到门外，四下张望，找了个宫婢询问：“请问筵席大厅是往哪边走？”

　　宫婢指了个方向，却在菀娘转身之时，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掠过一抹歉意。

　　这殿宇实在是大，菀娘沿着长廊绕过一个拐角，又一个拐角，听到不远处歌舞升平的喧嚣，还有闪耀的灯光，菀娘正要往前走，忽而听到一个女声在唤她的名讳。

　　“姚姑娘暂且留步，贵妃娘娘还有话吩咐。”

　　菀娘本能转过身，还没看清来人，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鼻头嗅到一股怪异的味道，紧接着眼前一黑，身子摇晃栽了下去。

　　菀娘晕倒前，只有一个想法。

　　下三滥的招数，去你大爷的！

　　“世子！”

　　魏珩收鞭下马，常恪一身铠甲劲装迎了上去，面容冷肃，走近魏珩，在他的默许下，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魏珩闻言神色微变，眼里闪过森寒的戾气，凉薄的唇轻吐：“给我一间房一间房的搜，找不到人，谁也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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