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楚渊坐在桌前, 桌上摆着一个小巧的四方暖炉, 他半裸着左臂膀, 随从立在他身后, 给他解开层层纱布, 为渐渐结痂的伤口换药。
“尤勇还没回?”楚渊望着蜡黄的烛火, 低沉的声音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晦色。
“快了吧, 等换完药,奴才再打发人去查探查探。”
话刚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是尤勇。
“开门。”楚渊吩咐随从,自己将垂落在腰部的中衣拉上,再系上外袍, 松松垮垮披在大氅。
尚未摘下面罩的男人扛着一名蓝衣女子依然步履矫健, 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矮瘦的黑衣人, 被前头高大的男子挡住, 不那么惹人注意。
男人将昏迷中的女子放在榻上, 楚渊的目光便沉沉落了过去, 起身走到榻边, 伸手扯掉女子面纱, 见到满面狰狞的疤痕,眸色瞬变得更加阴沉。
“果然是你!”
楚渊转过身看向尤勇:“没有被人发现吧?”
“世子放心,吹了几管子的迷药进去, 就是头猪也能睡个三天三夜。”
这带些调侃的口吻, 不像尤勇的风格,楚渊眸光蓦地一沉,正要开口便听到女子幽幽道:“世子爷,好久不见,奴婢真是想您呢!”
楚渊心底一惊,猛地转头,就见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
“奴婢等候世子多时,世子看到奴婢,为何一点都不高兴呢?”
苟且偷生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红绸感觉身体内的血液都在烧,那是一种想要跟面前男人一起焚烧殆尽的呼唤。
“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错了。”楚渊冷冷的回。
“我是没有死成,叫世子失望了,但亲手杀害自己的妹妹,世子你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面对红绸的质问,楚渊反倒显得格外冷静,掠过红绸的眼神疏离又冰冷,回头吩咐随从:“我不想再看到她。”
但这次他要亲眼看着红绸断气,再无一丝逃脱的侥幸。
然而,一个转身,看到的却是---
“杀人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世子最该做的是认罪伏法,这样才有生的可能。”
依然是尤勇的声音,但摘下面罩的男人居然是梁柏,魏珩的亲卫。
而他背后走出的矮个子---
“这么多年,算我瞎了眼,竟然将蛇蝎养在了身边,楚渊,你好狠的心,庆仪是哪里惹到你了,你连她的命都要害!”
昭华满腔的愤怒,眼里充满了想将楚渊撕碎的狂躁,若不是梁柏拦着,她恨不能亲手杀了这个畜生。
楚渊依旧很冷静,至少表面如此,他扫了眼四周,瞥到不知何时倒下的随从,还有陆续涌入的黑甲卫,和姚绥渊的亲信,忽而笑了笑:“庆仪骄纵跋扈,寡廉鲜耻,败事有余成事不足,尽得母亲真传,与其她让祸害他人坑害楚家,不如我亲手结果了她。”
眼前身份尊贵却毫无仪德女人活生生拆散了他的家,让他小小年纪就和母亲分离,更是鸠占鹊巢霸占了母亲的位置,楚渊怎么可能没有恨,只不过他早在逆境中学会了隐忍,可到底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功亏一篑。
“你杀害郡主嫁祸姚家,你的罪,就等着圣上宣判吧。”
姚绥远的几个亲信持刀上前,誓要捉拿楚渊归案。
菀娘得到消息已经是三天后,昭华公主进京,未做停歇就直奔皇宫向皇帝哭诉,因为舟车劳顿加上过于悲痛,哭倒在了圣驾面前,而楚渊也被打入了天牢等候发落。
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就此落幕,然而菀娘总觉得还没完全结束,可能是少了一个平西侯,这位才是最有威胁的人物。
对此,沐锦也有自己的想法:“楚韬就这么一个嫡子,不可能轻易放弃,而陛下恐怕也是在等他回京,楚渊是生是死,就看楚韬舍不舍得用掉那唯一一块免死金牌了,可惜了隋姐姐,只这一个孩子,却没有教好,生老病死旦夕祸福,最难得的也是最难的就是守住本心。”
“所以,庆仪郡主的死,只有昭华公主一个人是真的伤心难过,其他亲人却在利用她的死大做文章互相挟制!”
包括魏珩,菀娘在他身上是一点悲伤情绪都没感受到。
沐锦握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我们活在这世上,可能要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如果身边有个谁死了,我们就得伤心难过,那么这辈子也太累了,值得交心的亲友就那么几个,值得我们开心难过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他的人他来了你不慌不忙,他离去了你也不悲不喜,不紊不乱过自己的日子,你会轻松很多。”
长达十年的战乱纷争颠沛流离,从天之骄女到布衣荆钗,沐锦的经历非同常人,在很多事情上她学会了看淡和释然,别人的生死与她无关,她只在乎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可以为他们付出生命,但绝不会为一些可有可无的人掉一滴泪。
在这方面,菀娘和沐锦是相似的,但就性格而言,菀娘更加感性,想的也多。
“母亲,您说在天家贵胄,是不是不存在亲情,或者说有,但是不深,为了权势随时都可以舍弃。”
这是菀娘最大的顾虑,谁让她喜欢上了一个亲王世子,她不看好其他的皇室宗亲,但是魏珩,她下意识里是抱有希望的。
他和他们,不一样。
女儿的话让沐锦一阵恍惚,不自觉就想到了那两个人,何等的尊贵,满身风华仿佛皎月,却又是那样至真至情,可也因为他们的格格不入,不愿与这世俗苟且,那样美好的两个人才会早早的陨落。
“在这追名逐利的世俗中,总有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磊磊落落忠于自己,不苟且不媚俗,活得自我又勇敢,哪怕到死也是那样与众不同令人敬慕。”
沐锦感慨地叹了一声,奇怪,最近怎么了,时而回忆起那些尘封的老黄历,莫非真的老了?
这时,外院管事按魏珩的意思给菀娘送礼物来了。
菀娘打开一看,心头一惊。
是七翟冠,冠顶一对金凤,左右两侧各落下珍珠串,一直垂到双肩上,金的炫目,珠玉的明润,端地一派雍容,华贵非常。
这样的冠式,只有皇室宗妇才有资格佩戴。
就算魏珩笃定能够娶到她,那也是以后的事,这时候的她,拥有这样贵重的首饰实在是越矩了。
可魏珩那性子,送过来了就不接受退货,她不收,他可能就丢哪个犄角旮旯不要了,被人捡到,更加说不清了。
沐锦打赏了管事就让他下去,捧起沉重的翟冠,一些小时的记忆再次涌了上来。
“他心意是好的,但现在送这个太早了,自己在房间里看看就好,看完了就好好收起来,可不能让人抓住了把柄。”
说着,沐锦就让谷雨装起来放箱柜里锁上,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母亲,这回父亲进宫的时间有点久,跟昭华公主回来是否有关,公主不会为难父亲吧?”
庆仪到底是在父亲管辖地界出的事,若昭华公主非要迁怒,像八年前那样,谁知道皇帝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沐锦明白女儿的担心,但她倒不是很担心:“这次和那次不一样,这次有明确的作案者,皇帝本就有意打压楚家,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而去为难一个尽忠职守的臣子,再者,你父亲这几年的政绩摆在那里,边关的稳定也有他的一份功劳,皇帝若仍是一意孤行,寒的是忠臣的心。”
“是我狭隘了,还是母亲想得透彻。”
“你还小,往后见的世面多了,自然就明白了,就是不懂,还有母亲,母亲会帮你的。”
沐锦握紧女儿的手,她失去的,都将在她孩子身上返回来,这也算是另一种圆满吧。
母女俩闲话家常,快到午时,姚绥远终于回了,身边跟了一个大内宦官,笑呵呵的脸,一见到菀娘双眼更亮了:“想必这位就是姚小姐了,果然是仙姿玉质如玉佳人!”
毫不吝啬的夸赞,菀娘赧颜道:“公公过奖了!”
客套过后,赵阔拿出明黄的诏书,咳了咳,高声道:“姚家人接旨!”
菀娘似有所感,和母亲对看一眼,两人在姚绥远的示意下,一左一右退后他半步跪下来,一干丫鬟仆从更是齐刷刷跪了一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砡州总兵姚绥远之女姚沐菀,秀外慧中品貌俱佳,柔婉恭谦才识过人......择吉日良辰与归南王世子成婚不得有误!”
恍恍惚惚红红火火,虽然心理上已经给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准备,可这一刻真正来临了,菀娘仍是有种不可思议的飘忽失神,甚至有种做梦般的感觉。
“接旨吧,姚大人,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呢!”大总管的声音没有尖细到让人听了不舒坦,反而带了一些真诚在里面,听得出几分实意。
“谢主隆恩!”
事到如今,姚绥远也只能认命,给管事使了个脸色,管事赶紧迎送赵阔出府,顺道悄悄塞了一袋金锞子。
下人们一个个欣喜若狂额手相庆,反倒是最该高兴的主子一个个冷静得有些反常。
姚绥远想到跟皇帝关起门的一番长谈,姚家的命运从此以后就要同魏珩息息相关了,为了女儿他也不得不揽下那份重担。
姚绥远面色沉重,挥了挥手吩咐管家:“人人有赏!”
寥寥几个字就打发了众人,该干嘛干嘛,自己则带着妻女回屋议事。
“若是年前成婚,你们觉得如何?”姚绥远直接了当,看向女儿想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不到两个月,太赶了吧!”沐锦不是很想同意。
菀娘观父亲神情,小心问道:“为何非要年前,有何缘故吗?”
“陛下今日单独召见我,欲设总督之职予我,统管北方五州,与楚韬形成掎角之势,相互制约抗衡。”
姚绥远这回也不避着女儿了,以她将来的身份地位,有些事必须有所了解。
“所以年前成婚是陛下的意思?”菀娘问道。
“过完年十五我们就要返回北境,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你的婚事也要跟着提前办,趁我们还在京中,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菀娘怔怔看着姚绥远又看看沐锦:“母亲也要走吗?还有阿泽?又剩我一个人了?”
“母亲暂时不走,陪你一段时间,等你适应了婚后生活,母亲再去找你父亲。”
沐锦不想再留下女儿一人,特别是刚成婚,到了婆家又是新的环境,还是王府那样的门第,女儿难免忐忑,她得守着看着,看看魏珩是否真的保护得了女儿。
姚绥远也是这个意思:“你娘和你弟弟都留下,我先走,等我在那边安定下来,再派人来接。”
一家人商量了一圈,趁着这两天日头大,天清气朗,风风火火搬到了新买的宅子里,按沐锦的意思是,女儿嫁到了京都,往后少不了要来小住,有个属于自己的落脚处心里更踏实。
这次乔迁新居,魏珩出动了黑甲卫,一群高大威猛器宇轩昂的汉子忙进忙出,惹得路人频频顾盼,好不威风。
王妃更是气得想跳脚:“这还没娶进门就稀罕得跟什么似的,等着吧,休想我跟他去姚家下聘。”
秦嬷嬷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专专心心给王妃捶腿。
世子爷也没指着王妃,只等王爷回府,正式上姚家下聘商量婚期。
皇帝这一道旨意一下来,整个京都都轰动了。
这姚家从哪个土坑里冒出来的?
姚家小姐又何德何能,皇帝亲自下旨赐婚,许的还是京都所有闺阁女子梦寐以求的金龟婿,祖上冒青烟了,还是上辈子救苦救难造福了一方百姓,一个小官之女竟有这般的造化!
一夜之间,多少名门闺秀就此梦断泪湿枕巾,怨恨深的都开始扎小人诅咒了。
也有一部分想得开的官宦人家看得了姚家崛起的希望,趁着姚家人乔迁之喜,纷纷到府庆贺,之前门可罗雀,如今门庭若市,俨然已有了京中新贵的势头。
好在姚绥远和沐锦都是心志坚定的人,讨酒喝可以,送些小礼也行,他们都会记着往后再回礼,但到了一定金额或者异常珍贵的物件,超过了他们的接受范围,他们礼貌婉拒,怎么带过来的怎么带回去,绝不松口。
这一来一去,夫妇俩的名声也算是在圈里打开了,传到宫中贵人耳朵里,也是各有思量,对姚家的态度也更慎重了。
紧接着又过了四五日,归南王回府,魏珩及冠,皇帝携宗亲在太庙亲自为魏珩加冠,归南王世子的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还在观望中的文武百官也暗暗有了抉择。
万众瞩目的魏世子一脸凛然不可侵犯,内心却想媳妇想疯了,及冠过后第一件事就请示父亲上姚家商议婚期。
归南王是个爽利性子,儿子终于愿意成亲了,他求之不得,只要对方品行端正没什么错处,管他几品官家女,儿子喜欢最重要。
归南王携子上门前一晚,沐锦靠在丈夫怀里,内心惴惴不安。
“我幼时见过归南王两面,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
“你那时才多大,六七岁的孩童,稚气得很,谁又会在意呢,我连我自己幼时的长相都记不得了。”姚绥远半开玩笑安抚娇妻。
“归南王非同常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明日你就在我身边,少说话,快些商议完快些打发他走,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一直盯着你看。”
沐锦轻叹:“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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