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当催命似得铜锣声,于暗夜之中响彻云霄之时,众人早已明白,今晚怕是个不眠之夜。
熊熊烈火,吞噬了整个未央宫。
热浪排山倒海般的袭来,正值七月暑天,热气更甚,连未央宫中的绿树也未能幸免于难,卷于火舌之下,成为一截焦木。
这火似有些蹊跷,越是浇水,火越是旺盛,眼看就要烧到了未央宫西侧的莲槿阁,火舌经过之处,寸草不留,一时之间,皇城火光滔天,惊叫声此起彼伏,一些娇生惯养于温室的花朵,于灾难之中被付之一炬。
此时的皇城上下,一片凄怨,慌乱中有人叫了一声,皇后娘娘还在宫中呢,众人才惊觉回首,但看到那倒塌的屋梁,和这丝毫不渐小的火势,便心中明白,皇后怕是要葬身于火海了。
未央宫中的火烧了一夜,终于天明之时扑灭了,晨起的微光,带着昏黄,仿佛一片苍茫之色,万古如斯,笼罩着这萧条的一切。
未央宫伤者三十,死者十七人,莲槿阁伤者十人,无死者。
一具具焦黑的尸体被抬出来,蒙上了白布。
两个挺拔的身影立于这片废墟之上。晨风拂起的衣袂,猎猎飞舞。
贺兰寻道“没有发现姚氏的尸身,想来是借这一把火,金蝉脱壳了。”
拓跋嗣紧抿的双唇带着一丝疲惫的苍白“早已料想会如此,也罢,事情总该有个了结了。”
两人目光复杂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忧虑之色,任火燎过的废墟尘埃,在风中起伏,像是于岁月中,诉说着这个王朝颠被流离的宿命。一场大火,未央宫成了废墟。
次日清晨,宫中传来消息,昨夜宫中走水,今日陛下身体不适,着令诸位不必前去上朝。当江离接到消息时,已过了辰时,她带着花问情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宫城门口,又想起她身份的不便,想来宫中也有御医,索性又让花问情回去了。
昨夜城中的事情,在今儿早上也听闻了许多,其实说白了,自己这样一个名为正三品的言官,其实就是个虚职,在长孙嵩手下打下手的文书,只不过让人叫着好听而已。
两院三省六部。单就刑部而言,于她也只是暂就之职,当然她这样的职位在当朝并不少见,所以那些满朝文武,与口才了得的言官,才没有对她这个,一年不到便连升二品的小角色,口诛笔伐。
当然她更加不可能知道,那些表面看似正人君子,满口仁义道德的言官们,每每独自一人在家,曾无数次的在背后想像过她与皇帝及恒王爷三人之间的那些说不得的事。扯远了,回归正题。
只是这样的机密大事,发生之后,她这样的品阶,定是不会第一时间知晓。
不过她这个人,对权力向来没那么浓的渴望,起初来这里便是要查探家中之事,如今混个官做,用贺兰寻的话来讲,要想在这些整日闲里无聊的官阀贵胄的寻根问底的查探中,生存下来,最好的办法便是寻个恰当的身份,主动走到明处。当她赶到丹阳门时,便被正在门口徘徊的长孙嵩给拦了下来,长孙老侯爷,摸着他那那一把山羊胡子,以一个两朝元老该有的姿态,若有所思道
“当务之急,是先去刑部,看好那个昨日关于牢内的姚中元,安排一下具体事务,老夫在此候旨。不过想来那姚中元,也是朝中二品大员,三司会审怕是免不了,你且先去准备,记着,一定要看好他,万不可在还未开审前,便让人给宰了。”
言毕他双目一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江离一呲牙,转身离去。
其实长孙嵩不让她进宫,无非是因为此事,事关陛下的一些隐私,当朝皇后在自己宫中被烧死了,这在哪朝哪代都是个耻辱性的存在,若是处理不好,且先不说对天下百姓如何交代,就是那觊觎大魏多年的后秦国也定是不会善罢甘休。
再者,两国虽是和亲,但多年来大魏与后秦国的边境地带一直是冲突不断,况且近日得到确切消息,后秦已与西北的柔然结盟,若是两国达成合约,那么大魏将面临两方长线做战。
向来可怕的都是未知的,在众人不知不觉间,某个黑暗里的大手正无声无息的伸向这里。
黑暗潮湿的暗道里,一窈窕身影于烛光下影影错错,那女子一身黑衣裹的严严实实,只留一双血红的双眼,露在外面,她身后是亦是一个黑衣黑袍的男人。
那男人整个身体都缩在那身宽大的袍子里,看不清楚表情,只有说话时微微而动的衣角,可以看得出,这里面藏着一个活人。仔细一瞧,这不是那日从永州雍河边上逃跑的南疆叛徒烛黎吗?
如今这位两国高价悬赏追杀的叛徒,正优哉游哉的晃荡在平城内的一处秘密宅院内。
黑暗的密室里烛黎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蛇“想必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你还活着,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那我该去哪里。”女子沧桑的声音,带着沙哑。
昨日的大火,浓烟毁了她的嗓子,她悔不该听从身后这人的建议,平白受了苦不说,现在连皇后的身份也失去了,那些宫里的密卫正四处追杀她,自己更是与母国联系不上。
“去柔然。”
女子惊愕回头
“为何去那蛮荒之地。”
“你父皇与柔然的赫连玦联盟,如今两国关系正如日中天,倘若你现在回后秦,那等着你的只有死路一条。因为拓跋嗣是不会让你活着出大魏的。”男子轻咳,声音变幻不清。
当然大家猜的没错,那女子便是借宫中大火逃出来的皇后姚姮。
姚姮深吸口气道“这是我父皇的意思,还是你那里的那位的意思。”
烛黎不悦眉头一皱“皆是”
姚姮有些恼怒道“什么叫皆是,我父皇九五之尊,而你那位只不过是一位小小族长,也敢与我父皇相提并论,在本公主这里大放阙词。”
“啪”的一声,烛黎抬手扇了姚姮一巴掌,姚姮倒地,怒目而视,昏黄的烛光下,烛黎苍老的脸若隐若现,双目带着如毒蛇般的光。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我现在杀了你,照样可以嫁祸给魏帝,反正你已出宫,无人再认你这皇后。”
姚姮自小娇生惯养于深宫,后嫁于拓跋嗣又是后宫之首,可以说从小到达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她愤恨的看着烛黎,想着这个又老又丑的东西,这样糟践自己,总有一天,要亲手弄死他。
她敛起怒容佯装道“是我不对,在这里给烛先生赔礼了”
烛黎不理会她那讨好的目光,道“明日我便送你去柔然,你父皇那里,由我的人去通知,现在你好好休息吧。”
言毕拂袖而去。
姚姮怔怔的坐起,抬手摸了摸高高肿起的脸颊,半晌一道水光,流出。平城天牢
这是江离自上次叶氏入狱后,第二次来到这里。
她今日着一身黑色蟒袍,头发高高束起,手里拿着官帽子,因实在太热,便摘了下来。
新来的牢头见此,便殷勤的带着她到了姚中元牢房前。
这间牢房在最里面,四面加固的铁板,而中间铁板的长度,更是伸入到了地下,若是将这东西拿出来看,就是个密不透风的铁笼子。
透过那一块见方五寸的窗户,向里面瞧,一应事务具全,虽说自古一来,有刑不上大夫之说,但若是真犯了事,便是连普通囚犯都不如。
瞧,如眼前这情况,想当年姚中元是何等威风,于城楼之上,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当场策反三万驻军,为当今陛下赢得先机。
这三年来更是一路顺风顺水,官场如青云直上,而如今落得这步田地,也不免让人唏嘘。
因早先得了指令,怕他自杀,便将牢内所有带利刃的东西全部撤出来,并严禁任何人与他说话,以防将外界消息传递于他。
此时的姚中元便一个人躺在床上思考着自己这繁花琢锦的人生,听得牢外声响,也不看,只直直的盯着高高的牢顶发呆。
江离重新嘱咐了一个牢头一遍,
“所有的吃食需得验过后,方可与他,护换防更加注意,莫让有心人,有机可趁,同时不许任何人将外界消息传达与他,你知道轻重。”
那牢头会意“少卿大人放心,这些事情,属下心中有数。”江离环视一圈,又问道“之间的梁森去了哪里。”
那牢头答“梁森因触犯了条例,让候爷给发落了。”
她点点头,见当下无事,转身准备离开。
牢门外,便遇见到剑步横飞,一路带风的长孙候爷。
那老爷子年纪虽大,却老当益壮,将一路思考的江离撞的一个踉跄,老头怒目而视道“想什么呢,这么大个人,还看不见。”
江离连忙道歉,见他老人家消气后,遂又将牢内一干事务向他回禀,接着又拍起马屁,什么侯爷员居高位,确事事亲力亲为,实乃大魏百姓之幸,云云。
这些对老头来说很是很受用的,当场表示,若三司会审时,可让她旁听,江离立马狗腿的表示感恩戴德,捣头如蒜。终于在老头盘问了半个时辰后,才放了她假,让她回去。
还未到二门前,便听一人扯着嗓子吼道
“兽医,兽医,你快出来,看看我新研究的东西。”
长孙延扲着一琉璃制的瓶子,满院子,挨个门户找着。
因近来她政务杂事繁多,一直没时间与长孙延说话,这家伙便瞄准了花问情。
有一次,他悄悄进门后,见花问情正在以南疆所特有的法子医一个瘸了腿的猫时,被长孙延瞧前,从些便给她寻了兽医这个名字。
见她进门,长孙延先是开心的将手中那些呈现柳绿色的琉璃瓶献宝一般的给他瞧。
江离笑道“仲羽兄,这是何物。”
“这是我最新的成果,以后验尸时,只稍稍将此物在尸体表面刷上一层,便可显现出是中毒而死,还是受了重伤,内脏破裂而死。”
江离眉毛一挑“哦,这么厉害。”
“你别听这人胡吹大气,我行医数年,从未听过这种东西,更不要说他这个大傻子了研究出的东西了。”
花问情自院中那颗高大的梧桐树上露出脑袋,看了下面人一眼,继续闭目养神。
“嘿,原来你在树上阿,怪不得我找不到你。你快下来,我这就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厉害。”长孙延笑道
啪的一声,一颗梧桐籽砸到了长孙延的脑门上,长孙延一瞧顿时急了,将瓶子往江离手中一塞,纵身一跃飞上树梢。
“你欺人太甚。”长孙延吼道
“你无聊至极。”花问情吼回去。
接着便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树叶子纷纷落下。
见此江离无奈,扶额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将那颜色诡异的瓶子带上。
一转身,便觉身后一股厉风朝自己飞来,本能性的向右一闪,她愤怒的转身开口骂那两人打架就打架,别把火烧别人家来。
只见贺兰寻负手立于廊下,一身黑衣,脸上有些乌黑,眼中带着一丝疲惫,斜斜的靠在廊柱之上朝她微笑,这一笑,如宽阔江面,夕阳映带下的粼粼水光,将荡漾着柔情,化于此人眉宇这间。
“你回来了”江离惊喜道
瞬间树上两人止住了战斗,同时从树丛里伸出两只鸟窝般的脑袋
异口同声问“谁回来了”
贺兰寻抬头,衣袖一挥,片刻便将那被扒开的树枝合上,挡住上树上两只窥探的神情。
这应该是第二次见他的狼狈之色吧,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对,好像也在不久前。
江离心里贼兮兮的想着,看来这家伙也不是有洁癖之类的毛病,完全就是惯的。
贺兰寻见她那副样子,便心知这丫头在想什么
“去准备东西,伺候本王要沐浴更衣。”
江离转头看下四白,才惊叹道“您是在叫我吗?”
“你说呢?”眼神挑衅的看着她,大有你不听话,老子就将你给卖了的架势。
江离悻悻道“王爷请稍后片刻,奴才马上就去给您准备。”
一边走一边吩咐净房的人准备热水,皂荚。
江离站在净房外,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脑中开始浮现出那日于山洞日,贺兰兄台让人流鼻血的身材,不觉脸一红,立马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怎么能对纯洁的恒王殿下有这种非分之想呢,这是万万不该的。
半晌
里面水声停止
江离突然有些失落的回头,难道洗完了。这么快。
便听里面传来一声“进来给我擦背”
大魏是关外鲜卑族所创,民风开放,但这男女共浴一室,对她来讲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的。
“要,要,我,我进去吗?”她结巴道
“是”门打开,迎面而来的水汽,氤氲着整个房间,那迷蒙如雾的水汽间,隐隐有一人背对门而坐。空气里带着一丝薄荷的清凉,还有一点药的味道。
不对,为何会有药的味道。
转过屏风,便见贺兰寻端坐于木桶内,背上布满伤痕,他拿着一白玉瓷瓶,递给江离
“你来。”
江离手微微一颤,遂压下心中疑惑,将那瓷瓶的药膏涂于指尖,轻轻抹向沟壑纵横的伤疤。
指下饱满有力的雪白,一阵轻微颤抖,江离轻声问
“疼吗?我尽量轻一点。”
贺兰寻脸色微红,少女吐气如兰,近在他耳后,他深吸一口气,轻笑道“无碍”
江离有些心酸,她以前好像从未想过,眼前这个强大的男人人,也会受伤,而且如此之重。
那些伤口,有鞭痕,有刀伤,有的因天气炎热,得不到治疗,已开始发烂。她不得不用他递过来的银刀将那些腐烂的肉给清除出去。
一系列动下来,那人竟是半点声响也不曾发出。她觉得鼻根发酸,眼眶发热,一滴热泪,啪的一声滴入浴桶里。
贺兰寻闻声响回头,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头,轻笑道“我不疼的,真的。”
“这是为何人所伤?”江离问道
贺兰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与晦暗,片刻便被雾气所遮掩,他低头道“阿离,柔然与后秦已经达到结盟,想来西疆离动荡不远了,这一战不知几年才能回,你父亲的事,自姚姮失踪后便断了线索,关在牢中的姚中元,倒是可以好好审审,想来若他能老实招供,那便离真相不远了。但若此事涉及其他,还望你能三思而行。”
江离听得,蹙眉道“你可是查出了些什么。”
四目相对,贺兰寻终苦笑,他何尝不知,眼前这少女岂非一般人,她思维敏捷,玲珑剔透,丝毫不逊色于男儿。自己这番话,已摆明了透出很多信息给她。
他有些纠结,但想想若是自己不说,她也会查出来真相。索性还是告诉她一些吧。
“对,是有些眉目”贺兰寻轻咳一声。
“自大魏建国以后,道武帝一直将益州视为粮仓,全国上下三十郡县粮食的产量,皆不如一个益州所产。我想乃父的励精图治,很有可能才是为他引来杀身之祸的根源。”自那日接到密卫送来的信息时,他一直在纠结着这个问题
江氏一族的杀身之祸皆是因益州过于丰茂而起。而后秦国主姚兴,能出此招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江离半趴在浴桶上,歪着脑袋道
“此话何解。”
“若是太平岁月,一个州的粮食产量足以养活半个国家,但其他郡县同样也可以自给自足,这当然体现不出什么。那么若是起了战争,那益州就是魏军的粮草供给之地,若益州粮草足,那凯旋指日可待,若是不足,或者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呢,你自幼聪慧过人,想必兵法也晓得。釜底抽薪,原比正面交锋来得容易。”贺兰寻长长睫毛垂下,看着眼前趴在浴桶边上的少女
“这个问题以前我从未考虑过,当时,我还甚至以为是新帝登基忌惮父亲,但从未想过,将益州治理的水草丰泽,粮食满仓也会成为杀身之祸的源头。”她声音有些颤抖,手指紧紧的扣着木桶。
贺兰见她有些失神,叹息道“所以,我才不愿将此事告诉你,因为你的家仇,现在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要面对的问题了。以前大魏与后秦和亲,两国之间邦交不错,现在两国关系破裂,发生战争指日可待。
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谁能保证一年后,两年后,甚至可能是半年后,两国会不会恢复邦交关系,还不好说。但若是真恢复了,到那时候,你大仇还未报,即便你知晓了是谁在背后搞的鬼,也不可私自动手,因为于国家而言,一个太守的牺牲,还不足以与国家百姓安危相抗衡,你可明白。”
“我不明白,我父戎马一生皆是为国,最后被人暗算死于非命,而做为他的女儿,江家唯一活下来的人,既然已经知晓真相,确因为国家大义而不能为他老人家报仇,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江离愤怒之下,扯到了贺兰寻的伤口,那原本刚刚结痂的口子慢慢流出血来。
贺兰寻皱眉,江离见些,有些慌乱,赶忙拿起绷带给他包扎,悴不及防的被拉进了一个萦绕着青松翠柏之香的怀抱里。
“我告诉你,是想让你清楚,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人在承担。切莫要为了一已之痛快,做出后悔的事来,哪怕,哪怕是为了我。”
她只觉嗓子里塞了一团棉花一般,一则为了刚刚得知的某种真相边缘,二则,为了眼前这人,猝不及防的告白。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他的心意,虽然他从未说过些什么,如今在这水汽弥漫的净房里,血迹挥洒的浴桶边,听到他这发自肺腑的一席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脸红了红,这人光滑皮肤紧紧贴于自己之身,身上的水珠未干,这一贴,自己的衣衫尽湿。
突然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滑落下来,江离一惊,才发觉贺兰寻此时嘴唇发白,眉心拧在一起,赶忙扯着嗓子喊,贺胧下来帮忙。
平日里寸步不离的贺胧大人,今日竟然不在他身边,无奈,只得自己动手。
她索性闭了眼睛,将他的衣衫捡起披在身上,好歹要遮住阿,中衣,亵裤。
她脸红了红。
手忙脚乱一阵,终于将他收拾好了,背进了房间,突然听得屋顶轻响,贺胧大人轻飘飘下来。他看了一眼趴在床上双目紧闭的贺兰寻,以一种,你占我主子便宜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江离轻咳一声道“他受伤晕倒,要请太医。”
贺胧大人义正言辞的拒绝让宫中御医前来查探,江离无奈,只好让花问情过来把脉,因这几个月的熟识,贺胧对花问情的医术还算比较认可,一脸幽怨的看了眼江离,便退到后面。
花问情因刚刚与长孙延在树上打斗,头发上的叶子还未来得及摘掉,便被贺胧给揪过来,手指一搭,片刻道“无碍,之前受过皮肉伤,多日以来得不到救治,虽未伤及内脏,但失血过多,造成了心脾亏损,加之多日奔波劳累,又被大火热气灼伤,造成如今昏迷不醒的局面,我开几个方子,休养几天看看吧。”
总之就是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少,那加在一起,也不可小觑,若你等听之任之,也可要了卿卿性命云云。
自贺兰寻昏迷后,江离第二日也无心上朝,命人前去告假。但自己也没闲着。
应贺胧大人要求,怕敌国细作会对他家王爷不力,自己要亲自守在屋顶梁上,而一日三餐所进食的汤药,皆要她老人家亲力亲为,美其名曰非常时期,便是可分辨忠奸。
晚上更是要求她亲自照看,因为王爷昏迷时只有她在身边,谁知道她有没有做什么非分的出格的,有没有占人家便宜,做出些对不起王爷的事,云云。
几天下来,躺在床上生病的人还没瘦下来,江离倒是先瘦下去。
当然,贺兰兄台第二天早上就醒了过来,但他一直坚称自己很虚弱,伤口很疼,头很晕等等,义正言辞的要求她继续执行贺胧大人的命令。
并在某日下午,她去厨房端药回来时,隐隐听到了贺兰兄对贺胧大人赞赏有加,并且保证要给贺胧大人升职加薪后,便一直拉着脸,十分不悦,连平时见惯了她这副样的的贺大人都有些吃不消,更不要提每日近十个时辰要面对她的贺兰王爷了。
然贺兰王爷似是看不到江离大人那吃人的表情,依旧对外称病,卧床不起,几日下来脸色红润,伤口好的出奇的快,连花问情都称赞,这人自我修复能力奇佳。
江离每次听完后,都会对花问情的医术产生怀疑,道“那为什么,王爷大人还称自己一下床便头晕目眩,四肢不能控制,为什么脸颊总是有些不自然的红,为什么还经常称自己的伤口疼。”花问情无言以对,背起自己的药箱就出了门。在第十日的一个清晨,花问情,终于忍受不了江离的每日三次的定点定时拷问“这家伙第二日便已经好了,后面几日是装的。傻子,就你自己看不出来。”
于是第十一日开始,她便开始冰冻模式,药不是糊了,就是水放多了,菜不是没放盐,便是砸死卖盐的,当然这些东西仅限于对待贺兰寻主仆二人。
直到此事后第三日,贺胧带着两黑眼圈趴在贺兰寻床边上,泪眼朦胧,一语不发时,贺兰寻才觉得这把戏也该是时候停了。
于是乎,他来到东厢房,正准备第四日摆一桌宴席要宴请少卿大人几日来的照顾,吃了闭门羹,人也没见着,只让花问情传了个话,少卿大人劳累过度,现已闭关休息,谁也不见。索性将门一关,贺兰寻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回到自己房间。
是夜
月黑风高,适合爬床。
东厢的窗户轻轻开启,一袭雪白的衣角于窗中翻过,眨眼间便倒了塌上。
手一抬,床上正欲反抗的少女瞬间只剩下大眼睛簌簌的转动着。
贺兰寻拉她入怀,雪白的脖颈,流畅的线条,让人想起苍山顶峰千年未化的雪,再向下那一抹动人的起伏,随着好了轻柔的呼吸,绽放出更美妙的弧度。
贺兰寻,身体有些僵硬,他深深吸了口气,少女处子般的清香,如三月明媚春光下,纷飞的海棠,落了一地的霜雪,那人踏着一地花雨而来。
他将下巴放于少女头顶,感受到身下人的不适,一抬手,解了她的穴道。
身下那人当即出肘,要将这登徒子打下床榻,不想换得他一声闷哼
江离怔了怔,想起那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痕,手下力道消失。
贺兰寻嘴角于黑夜中弯起迷人的弧度,这个心软的丫头。
暗室里,两个相拥而眠。
半晌
江离道“你那伤痕,是如何来的。”
贺兰寻怔了怔,江离瞬间感觉到他的异常,抬头,看向身侧之人,他微微扬起的头,让她看不到他此时的眼神
“我父亲”贺兰寻声音里带着一丝的苍凉,那苍凉里有那么一抹的森然,一闪不见
江离倒吸一口气
“怪不得以你的武艺,这普天之下,还没有几人能将你伤成这样,可是”她刚想说什么,一瞬间脑中闪过一丝亮光,想不起谁提过的关于贺兰家族的某些秘闻。
她心疼的拍了拍他背,不再多说些什么
“我五岁时,母亲消失了,我便跟着我的叔父一起,那时候我还小,他带着我骑马,射箭,看贺兰山上的落日,那里山谷里的风,是甜的。后来,道武帝忌惮贺兰家族的势力,让派一名质子进京,我而我叔父是那里唯一一个没有为家族立过功的人,便被族派到了平城,从那里起,我便是一个人了。直到我十二岁那年,叔父过世,由我承袭了他的爵位……”他喉咙轻轻滑动,片刻,一滴饱满的水珠落于江离头上。
那泪水落于她头上时,她浑身一颤抖,半晌轻叹一声,学着他往常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脑袋,不再言语。
贺兰寻将下巴抵在少女青丝之上,闻着她的发香,眼神空空的望着纱帐
“贺兰氏族,是个,是个很复杂的部落,那些阴暗诡谲的东西,往往能超乎你的想像,所以……”
江离双目炯炯的听着,半晌,上面没了声音,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
睡着了
她试图将自己从他臂弯下挣脱出来,不想那人虽然熟睡,力气丝毫未减,努力了半天,也不见动了分毫,于是索性放弃,乖乖躺下。
她没有发现,此刻头顶上的男子,在她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嘴角弯起如新月。
窗外疏梅淡月,夏虫于西窗与争鸣,夜半微雨,轻轻拍打着窗,落了一地的海棠,如凝于秋后的霜雪。穿帘入户的风,卷起屋内垂地的帐幔,烛火摇曳。一室旖旎。
这日一早,南平公长孙嵩便派人前来传话,说是陛下旨意是密审姚中元,请她准备一下准备前去。
她顿时喜出望外,因自己这个级别,若是三司会审,定不会轮到她去听审,更不要提自己还有别的话要问呢,于是找出官袍,整整齐齐穿上,对着镜子转上两圈,觉得镜中人实在是太英气非凡,英俊潇洒,英姿飒爽后,便着人牵了马去了刑部。
辰时三刻未到,公堂上只有几个衙役,和长孙嵩做为主审,正低着头,与下首那人说着些什么,走近一瞧,这不是前几日还抱恙在床,卧病不起,昨天夜里还偷偷跑到自己床上撒娇卖萌求关心的恒王殿下吗,今日倒是生龙活虎的站在这里,甚至比前几日更加精神许多。
长孙嵩见她前来招手道“陛下还未来,昨日我已启奏,这起孩童失窃案,与年前的花柏被杀案件都有些联系,而你是这两宗案件的承办人,便由你来做主审,如何?”
她立马颠颠过去递上一杯茶,以示对上司的敬仰之情与感激之就。
江离心中窃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她轻咳一声,客气道“他是朝中二品大员,属下只是三品虚职的太府少卿,这,于礼不合吧。”
长孙嵩闻此,侧头打量了她那一副眉开眼笑,成竹在胸的样子,眉头一蹙“这东西被革职是迟早的事,你尽管放心审他便是,今日除却衙役,便只有恒王殿下与老夫,二人,其余的你莫要担心,若有言官问起,老夫便与你一力承担。殿下,您以为如何。”
贺兰寻转头眉毛一挑,嫣然一笑道“诚然如侯爷所讲。”
长孙嵩一抬下巴,以一种你看,你两个老大在此给你撑腰,你一个三品小员,还怕啥的眼神,看向她。
于是当姚中元于堂上对主审人员身份表示要提出异议时,江离同学便微笑的露着四颗牙齿,温柔道“侯爷乃两朝元老,恒王殿下是陛下钦点前来听审的,若有不同意见,请找陛下商量。”
姚中元算得上是为国有功,但由于其这几年作恶较多,生生把自己的功勋给磨的渣都不剩,百姓只记得他骄奢淫逸,圈地自用,任人为亲。却不记得就在四年前的城楼上,舌灿莲花搞策反的功臣,想来也是他自作死吧。一副好牌让自己打的稀烂。
虽然成了阶下囚,对姚中元来说整体形象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一副微胖的有些凌厉的样子,只见他背有些佝偻,头发散乱,眼下青黑,江离见他这样,心中恶毒的想着这家伙八成是纵欲过度,才年过四十就成这这副老态。
其实,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冲突,于朝堂上,江离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况且她才刚刚得了个临朝议政的官,这家伙便落马了,还没机会见识此人口才,便得了个主司的任务。
江离清了清嗓子,心想,这家伙不比永州的姚师爷那么好糊弄,想来大魏律法于他而言更是手到擒来,那么该如何切入,才能让他吐出真东西来呢?
这特么才是考验真才实学的时候,什么破案侦查,追踪真相,怎么能比得上与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之间的斗智斗勇呢。
于是她赶紧将昨夜贺兰寻偷偷将给她的资料好好过了一遍,当然,也没放过任何道听图说的八卦野史。想来若是攻不下,也真是浪费了某人一番心意。
“姚大人,咱们开始吧。”江离做了个请的姿势。
低下的姚中元一瞧是她,瞬间一脸不屑讽刺道
“让个兔子来审老子,我大魏天朝没人了不成。”
“兔子”江离一个踉跄,半晌才想起这兔子的由来,她怒极反笑“做兔子,也比戴绿帽子强。”
屏风后的贺兰寻,长孙嵩齐齐踉跄。
姚中元怒目而视挣扎着要起身,脚链被拽的噼里啪啦的响,回骂道“兀那小子,你说谁戴绿帽子,你给老子说清楚。”
若不是身后的衙役按着他,大有冲过来将她撕碎的冲动。
江离见此,也不慌张,她向后一靠,手指一下一下的扣在案上,微微挑眉“姚大人,确定要我在此讲述吗?确实要让在场的各位听您的后院的闺房之事,然后给您出点带有建设性的意义吗?”
姚中元目呲尽裂,喘着粗气,那块隐疾多年来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伤疤,如今被这小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揭出来,让他无地自容。
他这人一生,爱金钱,爱权力,更爱面子,甚至后者比前者更甚。那件事情,是他一生的耻辱,他早已把涉事的人全处理干净了,不知道为什么还会让这小子知道。他恨恨的咬牙,半晌闭目,对天长叹一声,颓废的坐了下来。见他萎靡,江离知此时是最好的打破他心里防线的时候。
索性将惊堂木一拍,有模有样的学着长孙嵩的样子道
“姚中元,你可知罪?”
“不知”
那厮虽太度强横,但比起刚才的嚣张气焰,倒是下去不少。
“不知,那便让你知。”她将一卷资料扔给,几张雪白的绢纸,飘飘洒洒下来,“若是姚大人不识字,在下到是愿意效劳,给在座诸位兄弟们宣读宣读。”
姚中元接过,翻了几页,将那绢纸一扔,面露不屑道
“我要见陛下。”
“陛下很忙的”江离干脆也学着他的样子,环抱着手臂,向后靠在了太师椅子上。
“我要见长孙嵩”姚中元双目赤红,吼道,连名讳都直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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