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城南大理寺别苑
这里本是前朝一处皇家别苑,因清河之乱时,曾为了躲避其同谋营救,关押过密谋叛乱的贺兰夫人,而贺兰夫人又一条白绫自缢于此间梁上,据某些八卦风水爱好者道,这里上空煞气密布,乃凶宅,闹的人心惶惶,很多附近的住户皆搬了家,于是这便荒废下来,只是偶尔关押一些犯了事的门阀贵胄,但门禁守卫皆是森严,相当于皇家另一天牢吧。
只是今日这别苑内,透着一股特别之气。
整座别苑阴气森森,偶有几队巡逻士兵飒踏而过,廊上烛光点点,于风中摇曳,所有的房间漆黑一片,唯一间灯火通明。
细密的雨丝轻轻敲打着别苑上的琉璃青瓦,若仔细一瞧,某处一片青黑的玄色瓦片上,一点寒光隐隐出现,一人竟无声无息的伏在那灯火通明的屋顶上。
子夜,待防巡兵换防的间隙。那间明亮的屋子暗了下来,半晌,几个侍从,自屋内而出,那屋顶那人便如影子一般飘了下来。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扑火的飞蛾。
片刻,只听屋内有人发出咿的声音,接着便是有人影平地霍然而起,随着剑气唰的一声,几滴鲜血溅在了明黄的窗纸上,一人纵身一跃破窗而出,另一人紧接着自窗中飞出,沿着那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穷追不舍。
而此刻埋伏在别院外的巡防营,早已得到指示,将处围了个水泄不通,江离与贺兰寻遥遥立于马上,看着从那里仓皇而逃的黑衣人。
一人目光复杂,一人神情冷漠,笑意森然不想那黑衣中如困兽一般,生生将那围困的兵力给撕出一条口子,几个翻身,已跃出百米之外,脱离了掌控范围,便向着城南的密林飞奔而去。
江离见此,策马急追
那黑衣人轻功极好,一路不曾停歇,速度也不曾慢下来,远远看去他的身后竟成了一条淡淡的黑影。
“咔嚓”
一条长鞭将男子前方的树打断,那树瞬间轰然倒下,溅起一地水花,霎时间拦截了男子前行的去路,男子头也不回,瞬间换了个方向冲去。
咔嚓一声惊雷,闪电似火龙般将密云劈开,瞬间照亮那人身形,他受了伤,肩胛骨上还有一半残剑,伤至此,竟然可以徒步运功跑那么远,着实不可小觑。
早已于前方等候的贺胧,微笑的站在树下,一把拉了那根隐于树藤后的麻绳。
那人由于瞬间改变方向,身形不稳,又同时掉入了对方所设的陷井的大网里,霎时间被吊了起来,几番挣扎,发现那网竟然是以某种特殊的编织手法而面,越是扭动越是紧紧裹在身上。
他也不慌,隔着网子,用牙齿将残剑从自己的肩胛骨里狠狠拔出,带出一阵碎肉与血线,电闪雷光下,雪白的骨碴,反射着森然的光,看得树下的贺胧大人一阵牙酸。
这出神的片刻,便让那在网中的人获得机会,他已将残剑拔出,用力挥向眼前的网,此时网破,他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钻了出来,他这几个动作一气喝成,须臾之间,便逃出生天。
贺胧大人,长剑一挥,劈向那人身后空门,那人也不躲闪,在那剑气快要靠近处,突然改变了方向,借着地势,微微一侧,以四两拨千斤之势,生生化于了那直击空门的戾气,躲过一那呼啸而来的杀气。只是他稍稍那么一停顿,前方三条岔路便被堵死。
江离手持长鞭,立于雨中,贺兰寻还是那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立于他左前方,生生将他的三条生路给堵住。雨越下越密,打的林中树叶哗啦啦的响着,地上逐渐积了水洼,隔着密集的雨帘,眼前那人微微后撤,定定的看着少女的方向他双手微颤,似是没想到对方连他的逃跑路线都算了出来。
轻轻摸了下腰间,一柄软剑便到了手里,那人谁也不看,只直直的盯着正对面的江离,长喝一声,步步生风,刺向江离向边的马。
这厢少女见那人直冲自己而来,瞬间飞身而起,长鞭一甩,缠往了十步之远的树干,借着树之力,飞身而起,一脚踏上了男了的剑,突然于半空中一个回身,一掌拍向了男子的伤口。
男子闷哼一声,似是未曾想她会如此阴狠,专挑人伤口下手。
他冲出去的速度极快,不想那少女速度也不次于她,两人第一回合,自己便失了先机,长鞭在雨中飞舞,像一条游蛇一般,男子因早先受了重伤,又经此番折腾,体力早已不支,渐渐落了下风。
此时少女忽然收往了长鞭,立于高处的树干上
“子萧哥哥,别再做无畏挣扎了,今日你跑不了。”
雨还在下着,越来越密,打斗中,她的蓑衣掉在地上,此刻早已全身湿透,漆黑的长女贴于脸颊,一双明眸于黑夜中炯炯有神
男子惊异的看向立于高处那人
“你早已猜出是我,故意给我设的局”他声音沙哑,还带着往日里憨厚的声音。
江离心中一痛,负手而立,微微扬起下巴
“不错”
男子自嘲轻笑一声
“我怎么忘了,你是那么聪明又狡猾的人,哼,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做个了结吧。”他神情如常,仿佛这场生死之战与他无关一般。
江离垂眸,定定的看向底下那人,他身材高欣魁梧,立在一古颗树下,一阵电闪雷鸣,照亮他苍白的神色,那样熟悉的眼睛,熟悉的面容,画面再次转换到益州荒野那几座孤坟。她长叹一声,自己终究是下不了手。
“我可以不问你是谁的人,不问你受了谁的命令,甚至可以不问你为何要置姚中元于死地,只要你告诉我,我江氏一族的死,有没有你的手笔,我父母兄长的死,与你有多少关系。我便放了你,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江离声音微颤,带着一股苍凉,她从未忘记过,那个于黑暗冰冷的岁月里,给予过她一丝温暖的小家里,让她重新找到了归属。
男子听得她的话,微微颤抖,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之色,瞬间换为迷蒙,片刻他抬起头来
“所有的事情皆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娘无任何干系,还忘你能念在她善待你一场的份上,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男子沙哑的声音,竟然透出一股英雄末路般的无奈,在这深雨密林里,显得苍凉幽寂此刻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前方的张子萧,等着他的束手就擒,谁也不曾发现,不远处,有两人提着风灯,步履蹒跚的向着这个方向前来。少女负在背后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骨节被捏的发白,瘦弱的肩膀有些微颤,两道水汽,夺目而出,瞬间湮没于雨水里。
“好,那便江湖规矩,杀人偿命。”
话音未落,她便接过贺胧扔过的长剑,直刺向张子萧。
她速度极快,因雨丝迷离,视线受阻,她只看到对面那人拿起了长剑,对面影影错错,恍惚有个人影突然自外围闯了进来,接着,便是脚下一滑,似乎有一阵风,从脚踝处掠过,她身形未稳,她还未看清楚那人是谁刺啦一道血光,湮没于一声惊雷之中
利器入肉的声响,半晌江离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看着不知从何处,冲进来挡下她那一剑的叶辛楣。
当她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那剑深深的刺入了叶氏的腹部。
叶氏虚弱的躺进了张子萧怀里,眼睛确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少女,眼底深处浓浓的歉意与疼惜。
对谁的歉意,对谁的疼惜
半晌她虚弱的抬起手对着一剑之外的少女道“子债母偿,是我教导无方,才致他误入歧途,孩子,这命就让我来偿吧。”
她努力的张大嘴,喘息着,腹部的血混着雨水,汹涌的向外流着,很快,地上积起了一条血河。
“终是我对不住江家丫头,若不是因,因为我,子萧也不会走上这条路。”她眼底泪光闪烁,嘴唇苍白如雪
张子萧早已将笠纱摘下,脸色苍白死死捂住叶辛楣腹前不停向外涌的鲜血。
“娘,娘,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他颤抖的声音嘶喊着
叶辛楣虚弱的笑着,看着自己的孩子“都是娘的错,娘不该生病,不该让你走上歧途,娘的错。”
张子萧颤抖着肩膀“您都知道了”
叶辛楣,苦笑,半晌点点头
雨越下越大,几声电闪雷鸣,如游龙般,劈开漆黑如墨的长空,照在叶辛楣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上,那一剑,直刺她心肺。
她愧疚的看着对面的少女,嘴角确是漾起笑意,两道水光滑出瞬间湮没于雨中,她嘴唇轻动,但奈何雨声太大,听不清说的什么
但江离知道,她在说“大娘以后不能给你酿酒喝了”
江离忽然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慢慢裂开,那撕裂的痛自心脏向周围辐射,来自神经末稍的痛开始有了回应。她狠狠的咬着嘴唇,将那胸口里的腥甜之气,慢慢咽下去。
她半跪在地上,怔怔的看着眼前叶辛楣逐渐散开的瞳孔,那一片灰白里,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深绿如墨的山林里,雷声滚滚叶辛楣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眼中带着慈母的温柔,她努力的抬起手来,想再一次抚摸那张脸,刚刚触碰到下巴,她的手便滑了下来,溅起一地泥水。
叶辛楣,死了张子萧痛苦的抱着母亲的身体,哽咽,接着,他忽然仰头一声长啸,他面如死灰的抬起头来,嘴微微张开,眼睛是某种妖异的嫣红,他嘴唇轻启,黑色的血,自他的嘴里涌了出来,片刻,鼻子与眼睛里也开始慢慢出现,接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在这样的雨夜深林中,显得格外瘆人。
片刻,一片黑色的淡淡的烟气,自他脖颈后升起,他开始剧烈的颤抖着,像是受了某种无形的酷刑般,终于他决然抬头,一截红色的东西,带着一串血线,自他口中飞出。
他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眼神恢复了清明,他怔怔的看向一个方向,嘴角弯起弧度,那空洞的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须臾,便永远的低下了头。
终于摆脱了那人的控制。
终于不必再做那些违背良心的事体了。
娘,你一生孤苦,黄泉路上,儿子带陪你。死前,他嘴角上还挂着一丝释怀的笑意。张子萧死了,他那样抱着自己的母亲,于这个雨夜,死在了一颗千年老树下,树蔓在风雨中飘摇,雨水混着血肉,慢慢流淌成溪水,从此,那巷子深处的酒香,再也不会飘出。
去年深秋的傍晚,她借宿于城南的那个小院里,听西窗外的雨落于杨树叶上,她依偎在那个有皂荚清香的女人怀里,听着她一句一句的安慰,让自己那颗飘零月余无处安放的心,有了片刻的安宁。世间人情冷暖,最宝贵的不过是人性中美好的心意。
而今盛夏子夜,于乌云密布,倾盆落雨的密林中,她亲手葬送了那一束曾给予过她温暖避风港。
胸口的酸涩再次升起,那疼痛像午夜梦回时,谁在遥远的苍山之巅的呓语,密密麻麻,确又寻不到痕迹。
她说,江丫头,从此,大娘这里便是你的家
她说,孩子,外面风雨无情,请还记得,城西小院里有你一个亲人。
她说,我埋在海棠树下的好酒,今日正好二十年,想来也是天意让你一饱口福,你且等着,大娘这就去给你取。
她说,世事跌宕,唯恩情不变。
那个城西小院里的扁豆架下,温暖浅笑,侍弄酒酿的女子,那个于牢中苦苦硬撑,确不想她冒险行事的女子。
那个于夏日葡萄花架上,给她取冰降暑的女子。
那个在她举目无亲,漂泊孤独的日里子,给予过她美好温暖的女子。
那个于深秋杨树哗啦作响的西窗下,给她缝补破了洞的衣服的女子。
终于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死在自己儿子怀里。
风雨渐小,天边漏出了鱼白色的肚皮,经一夜的风雨洗礼,天空明亮如新,远处湖面上的芦苇荡,翻涌成绿色的波浪。
这一夜有人结束了他的使命。
这一夜有人重新踏了寻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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