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姚中元的案子审结,魏帝发布诏书,昭告天下
昔兵部侍郎姚中元,兼三万驻军首将都督,克扣军饷,圈地扰民,强抢民女,滥杀无辜,罪大恶极,依律法当凌迟处死,但念其于国有功,陛下仁爱,不忍其死无全尸,曝尸荒野,赐白绫一条,以儆效尤。
此案一结,紧跟着年前的花柏被杀一案也了结了,只是还未抓到烛黎。
此事一过,江离便大病了一场,她整日于睡梦里,梦见叶氏于门外施施然进来,温柔的问她是否饿了,梦见与城西小院里,与张子萧切磋武艺,还梦见了小时候,张子萧与她二哥打架的场景。
这一梦好多年过去了。
张子萧番外
天赐三年冬雪
乌云密布,黑云翻涌,马上要下暴雪了。
城西一处破庙内,年仅十岁的张子萧抱着奄奄一息的母亲。
他们母子二人自西南边陲益州而来,本想着投奔叶氏在平城的娘家。
叶氏的父亲,于其父亲三个月前离世,而现在的叶氏,早已不是当初,这件事,是在叶氏带着儿子到了平城后,才知晓的。她的哥哥叶辛辙继承了叶府的家业。
叶辛楣带着孩子找到了叶府里,门外几个下人正撤挽联,叶老爷百天已过,这些东西该撤下来了。
她一个头磕在了青石台阶上,用人们这才发现,这位衣衫褴褛的妇人,竟然是阔别多年的叶府大小姐。
见一身落魄的妹子自外地赶来,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心里不爽,尤其是当叶氏提出要长住平城时,他眼中的不耐烦更甚。
他只命人草草的安排了自己的妹居于院中三进的西北角的一处小院内,仅仅与下人的居处隔了一堵矮墙。一应吃穿用度皆是与下人同等,有时甚至还不如下人。
叶府上来也看出些端倪来,这位风光一时的大小姐,早已不同往日,想当年,叶氏嫁的何其风光,益州财主张氏之子,家田万顷,同时又是皇商,比起娘家一个小小五品参议的虚职,确实高了不少。
只可惜古语有云,富不过三代,在叶氏嫁过去第四年,张府的财产便被其丈夫张侍德给败光了,而张老爷,也与当年气死,全家上下只能指望着叶氏的那个小酒馆生存。
叶氏的父亲以前是个酿酒,后来积攒了家蓄,捐了个芝麻小官,不过好在叶父这个为人仗义,几年下来在官场上混的倒也不错。眼见儿女成人,叶父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誓不让女儿嫁与官家之后,便寻了朋友,托人去找家世清白的商人,虽说那里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排最末尾,但他依然坚持己见,将女儿许配给了益州盐商之子。
本以为女儿在张府可以过的顺风顺水,不想好日子没过几年,张侍德便暴露了本性,迷上了赌博,将家底全数败光,气死了老头子不说,最后竟然醉酒掉进井里淹死了。
想到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便守寡,他心里异常难受,于是写信给叶辛楣,让她到平城来,一家人在一起,还有个照应。
信刚一寄出,叶父便病倒,没过几天,撒手人寰
只是信送到后已历时一个月多,而叶氏母子,体弱的体弱,年幼的年幼,到了平城后,已是三个月之后了。
叶辛楣带着年幼的张子萧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一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孩子年幼,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体弱病虚。
这一年刚入秋,张子萧便一直高烧不退,叶氏心里慌的很,便去求哥哥,希望他能找个大夫来,给自己的孩子瞧瞧。
她没想到,自己还未走到,便听到哥嫂之间的对话
“辛楣还年轻,虽说带着个孩子,但不妨碍她再嫁,你看城北李老爷,早年丧妻,家底又丰厚,虽说有几房妻妾,但人家是诚心前来求娶,你就算不为她着想,也为爹爹在在天之灵着想吧。”是嫂嫂的声音
城北李老爷,哼,是个有名的变态男人,不喜欢云英未嫁的少女,偏偏对寡妇情有独钟,他后院那几房妾室,皆是城中的寡妇,自他妻子死后,他从未再续弦,而那些寡妇虽为妾,但与丫鬟差不离,用完用腻了便可扔出去不管死活。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颤,刚想上前说自己不愿意,便听到哥哥的声音
屋内男子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你是她嫂嫂,这种事情我也不好去找她说,由你来操办吧。”
叶辛楣心中咯噔一响,心知若是再不带着子萧离开,怕是真的要陷入那桩烂事里了。
于是她连夜收拾行囊,把孩子绑在身上,趁着夜色出了叶府的门。
两天,风雨交加,母子二人忍饥挨饿,虽说子萧的烧退了,但因吃食不好,小脸还是蜡黄蜡黄,一副蔫蔫的样子。
叶氏确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接着便没有了意识。
破庙内瘦小的孩子抱着生病的母亲,他小小的手,轻轻摸在叶氏的额头上,然后又摸在自己额头,娘亲热的烫手,怎么办,怎么办。
他找来一个破瓦罐,将雪盛进去,放在火堆上烤,想给娘喝水,以前自己发烧时,娘也是这样喂他水喝的,想着娘喝了自己的水马上就会好,他开心的咧开嘴巴。
这里,庙外忽然进来三个衣着破烂的乞丐,那个乌黑的连脸都看不清楚的人上前凑了凑,那双眼睛看得小小的张子萧一颤,他下意识一让。
那乞丐也不理他,当即招呼其余两人前来烤火。
那三人将火堆围了起来,将张子萧挤到了一边风口上,他抿了抿嘴,将娘身上的衣服重新盖好。
这时其中一乞丐向他身后一探,立刻邪恶的对另两人笑笑,指了指张子萧,那两人立即明白何事,搓着手上前拉他便往外殿走。
张子萧刚刚给母亲盖好衣服,冷不防有人上前拉自己,小小的他当即吓了一跳,他企图挣开那两人漆黑的与腌臜的尿骚味的手,但一个孩子如何能抵御得了两个大人。
三下两下便被拉出了外殿。
片刻
里面是衣服撕裂的声响,与叶氏沙哑惊呼的声响,纵是年纪再小的张子萧也明白此刻发生了什么。
听着母亲的惨呼,他双目赤红,目呲尽裂,愤恨的一口咬向那人的手臂,那两本来想听着里面人的动静,以便随时准备自己何时上去替换,哪里想到那孩子会下口。
张子萧幼年时曾跟着邻居江太守的儿子江蘅练过几招,他当下抬脚狠狠踢向那乞丐的下体,十岁的男孩,因愤怒之下,力气不容小觑,那乞丐当下疼的在地上打滚,另一人见那孩子双眼赤红,混身上下散发的杀气将他吓的后退一步倒在雪地上,他咽了口唾沫,爬着起身,急匆匆的逃走了。
张子萧一脚踹开那扇破门,见叶氏在那人身下挣扎,衣衫尽毁,胸口插着几片破碎的陶瓷片,他进门后抄进地上一块最大的瓷片,狠狠的向着那乞丐的脖子上插去。
那乞丐先前在撕叶氏衣服时,叶氏便醒了,她一直死命挣扎,乞丐便拿起破壶砸她脸上,开始脱自己衣服时,不妨外面的门被踹开,刚想回头骂那两人时,便看见那孩子拿起刚刚摔碎的壶片,直直的插进了自己的喉咙里,一脚将他踹开。
他捂着脖子,趟在地上,想着另两人去了哪里时,便见一角黑红相间有衣袍从外面进来,那人很嫌弃的从自己身上掠过,看也不看他,后面那一人身着青色绣暗纹衣袍的人,在他面前停了停,他立即伸出自己脏兮兮的手,抓住那人的衣角,发出嗬嗬的声响
“救,救,我。”
上头那人轻笑一声,俯视着他道“乞丐本是弱势群体,按说该放你一马,但你今日所做所为,实乃不配为人,留着也是个祸害,我还是做回好人,解决了吧。”
言毕他轻轻抬抬靴子,一脚踩向他脖子里的那片碎片,直到地上的人再无法挣扎。
张子萧将母亲放好,听了听她微弱的脉搏,才稍稍放下心来,看着进门不久的锦衣华服的两男子。
一人着黑红衣袍,笔直高挺,但眉眼里有那么一股戾气,让他有些害怕,而另一人,一身天青色暗纹衣袍,乌发如玉,皮肤奇白,五官深邃,看上去很温和,张子萧确觉得为什么眼前人,明明是一男子,确给人感觉像女子一般,但又比女子英气。
那天青色长袍男子笑道“烛兄,别这样,会吓着孩子的。”
那被称为烛兄的人稍松了口气,转过脸去,不看张子萧母子。
那温和男子道“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识,你可知,若不是刚刚我刚门外那人杀了,今日这庙便是你母子二人的坟场。”
张子萧一脸戒备,嘴唇紧抿着不说话
那男子也不急抬眼看了看他身后的叶氏“若无人救治,她活不过今晚。”
张子萧听闻,浑身一颤,他紧紧咬了咬嘴唇道“你想怎么样。”
那男子眼神飘过一丝赞赏“你可愿我为所用?”
张子萧抬头不解的看向那人姣好的眉眼
男子自嘲的笑了笑,眼前这还是个十岁孩子,自己这样说他肯定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说,我救你母亲,给你住所,你为我做事。”
张子萧不响
半晌,身后传来叶氏痛苦的呻吟声,他才紧紧皱了皱眉头郑重点点头“我要你找来最好的大夫,救我娘。”
男子蹲下身,笑道“成”
于是从那日起,十岁的他便成为了那天青衣袍男子的人。
多年后,他仍记得那间城外破庙里的簌簌落雪,仍记得那天刺骨的寒风,仍记得母亲重伤昏迷衣衫不整的样子。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什么身份,只知道他给他找来最好的师傅,传授他武艺,找来最好的文人来给他授课,同时,还有一项技能是那日的黑红相间衣袍男子来教他的,暗杀与密谍。
小小年纪的他甚至猜到了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他内心曾经有过抗拒,他自幼跟随江家的兄弟样一起,他们皆是那样坦荡光明磊落之人,而如今,他确因为生计被迫落于阴暗。
几年后他的功夫突飞猛进,如那青衣男子所料,他成了他所有密卫中最优秀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那黑红衣袍的男子名唤烛黎,是那天青袍男子的朋友,当然他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有一次他去贺兰王城执行任务时,无意间发现那两人同时出现在他面前,那青袍男子比几年前见时,更美了,对,是美,或者说更像女人些,但是,当他看见那个名为烛黎的男人用那样的眼神看着青袍男子时。
他浑身颤栗,那种眼神,那种眼神根本不是两个男人,朋友之间该有的眼神。
那眼神里充满了依恋,宠溺,爱护,温柔,与一点纠结,他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人,如何会有这么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
十年后
当他再次见到烛黎时,他更加吃惊,因为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高大挺拔,虽然眼神阴鹜,但英气勃勃的男人了。
眼前的他萎缩在一件黑袍里,脸上一半面银制面具,曾经的乌黑玉如的长发,已变得干枯灰白,周身散发着陈年腐朽的味道,发生了何事,他无从知晓。
后来他那个年少时的玩伴,那个比他小三岁的邻家女孩突然出现,他有些慌乱,但也有些惊喜,慌乱的是怕那样聪明的她会发现自己所做的那些阴暗诡谲的事,惊喜的是他母亲很高兴见到这姑娘。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十年后再次重逢,早年曾有恩于他们母子的江氏,已遭了灭族之难,他心里很难过,这么多年他仍记得,自己在张府上被受欺凌,皆是江离与江蘅替他出头,张家的其他兄弟姐妹们皆不与他一起玩耍,只有江蘅带他一起,让他跟着读书识字习武。
那些年少时纯真而美好的感情。
他知道江离的到来是为了找恒王为其翻案,那时,他受那青衣男子所托,一直潜伏在恒王府,什么也不用做,只需将府中那风华绝代的人的行踪一一汇报即可。
后来江离在母亲的促成下入了王府,自己虽然心里不赞成,但还是希望能为她做点事情。
只是她到来了,自己便如同被放逐一般,连带着那人身边最受宠信的人一起,常常在外执行不大不小的任务。
他心知,原来府里那人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只是这么多年来还将自己留在身边,虽隐忍不发,但也不代表可以任人欺瞒。
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那青袍男子与恒王殿下有何关系?
他当然乐见其成,在外地做些不大不小的事情,由于常时间得不到他的情报,青袍男子哪里早已不耐烦,但又不好做的太过明显让人发现。后来烛黎让他去城东客栈引一名叫花柏的男子出来,不曾想,那天他刚刚到了城东门的客栈,便看见画像中的男子,步履不稳的向着他母亲的酒坊里走去,两店之间本来就离的很近,当他再想去引开那人时,已来不及。
他便看见烛黎自酒坊后门悄悄进去,遥遥的在店的另一角地上,我拿出一块黑呼呼的东西,放在桌上,远远的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没多久,便见他指尖突然发出诡异的红光,那红光很微笑小,藏于他黑袍中,几乎看不见,但目力极好的他,看清楚了,他手指尖上那缕诡异的红光,正慢慢的向着他身旁的一个酒壶里移动着。
而此时,他不着痕迹的将自己这一壶与柜台上那一壶换了下位置,便甩袖离开,而就在他离开的同时,母亲拿过烛黎刚过的酒到了花柏面前。
他刚想前去阻止时,便见烛黎于长街对过向他打手势,他狠狠捶墙,不忍看了一眼店内,终是转头离去。
他想若是花柏死在自己母亲酒坊,母亲肯定会受牵连,但那人的命令更不敢违抗,只好再想办法。
后来母亲被抓,自己因烛黎临时给的任务分身无暇,恒王竟然出手,借江离之手救了自己的母亲,并派人告诉他了这件事,他知道,这人是在等着自己摊牌。
就在他以为那人会对他围追堵截问到底时,那人于清风明月间淡淡问道“你只需将他们的下一步计划告诉我即可,其余我皆无兴趣知晓。”
他心神一颤,重新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人,那样深邃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但眼神翻涌间,凌厉之气乍然而出,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怎么那么像那青袍男子所给他的感觉。
于是他也如他所愿,只说出了永州的计划,本以为他会派别人前去,毕竟自己已经是暴露的谍者。
不想那人云淡风轻的说了声“由你去吧,现在出发,也许还能来得及阻止。”
他的心咯噔一跳,本以为他会放过自己,没想到这人竟然想用这种方法,借敌人之手除掉他,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气
头上那人道“你与南柯一起,带上贺舶一起。”
他不敢再想其他,领命而去。
永州回来后,他便收到了王城来的消息,让他撤离贺兰寻身边,原以为不会再与那人有交集,但没过几个月,他就接到任务,杀了天牢中的姚中元。这是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完成后,他便是自由之身。
自由之身,这十年来,他最向往的便是这四个字,不用再活在黑暗里,不用再杀人,可以坦荡的活在阳光之下,不用再伪装成傻大个。
他从王城特殊渠道知晓,提审姚中元的便是江离,甚至知晓她所审问的每个问题。
那时他才隐隐觉出些端倪来。
原来江离所要寻的仇人,很有可能与青袍男子有关,江氏一族的手笔,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所为。
他没有办法,只得去执行。
那一夜,他跟踪那两名少女,他知晓,江离身边那姑娘是南疆族人,擅异术,于是他只能倒挂于天牢悬窗,在光线不充足的情况下,出手杀了姚中元。
一天后,他向贺兰寻辞行,确在无意中听到姚中元没死,还活着时,他慌了,甚至来不及分辨这话的真假,十年了,自己想摆脱那人的控制,如今马上可得,确没想到,任务失败,失败意味着什么。
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十年来执行任务达千件,从未有过失手,那些杀的人里,有妇孺,也有高手,有官员,甚至有时可触机关,但次次都是敌死我生。唯这一次。
他便冒险潜伏那处皇家别苑,等着时机,将那早该死于天牢之人一击致命。
确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局,一个专为自己设的局。
当母亲的身体在他怀中渐渐冰冷,雨水将的的眼睛砸的生疼,透过那密集的雨帘,他看向马上男子意味深长的眼神,呵呵,真可笑,他重来就没打算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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