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院中那颗葳蕤繁茂的梧桐树,夏日的光景,自树叶间穿过,落了一地斑驳,蝉鸣如斯。
南墙阴凉而爬满青苔的石阶上,一人静坐于树下,她轻靠着树干,眼光迷离流转。
半晌
她抖抖衣袍,起身离去。远外廊下,一身白衣胜雪,目光遥遥望着树下离去的少女。
他苦笑一声,转身离去。
当日午时未到,江离便请旨入宫
云中宫内,拓跋嗣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女,眼神温柔如夏日湖面上洒下的波光粼粼。
她带不及去思考上坐那雍容华贵人的意思,只晓得将自己的一干疑惑,请述于魏帝。
拓跋嗣以肘支腮,眼波流转间,温柔乍泄,借着夏日午后的骄阳,他微微眯起眼睛,半晌浅笑道
“如你所愿,十日后,昭告天下”
至于君臣二人于云中宫商议何事,想必只有当事人所知了。自昨日子夜,姚中元被一针封喉见了阎王后,她惊鸿一瞥见到的那袂衣角,待回过头想,那身形着有些实熟悉。熟悉到她不敢再往下猜测。
那日于天牢悬窗之上,那个轻功卓绝的背影,那么熟悉,让她忍不住又重新考虑起了那起死于杏花村酒馆的案件。那么当时的叶氏,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另有打算,事情经历昨夜一番变故后,一切又开始走向了清晰。
若上天有意安排如此,那么便如它所愿,揭开那层虚伪的面纱,让真相坦白于光天化日之下吧。翌日傍晚,她便带着花问情到了叶氏家里。
正值盛夏的院子内,花木葳蕤,几颗茂密的杨树将院中的烈日骄阳泄去了一半焦躁。空气中弥漫着蔷薇花的香甜,比起去年深秋时,这里生机更甚。
叶辛楣于院中的葡萄藤下摆弄着什么,一瞧她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簸箕,热情的拉着两人进了院子里的凉棚下。
那凉棚搭的甚是精巧,葡萄藤蔓缠绕,已进仲夏,葡萄藤上结满了果子,鲜艳欲滴,甚是喜人。
江离抿一口凉茶,垂下眼睫,遮去某些情绪
“叶大娘,子萧哥哥近来可好。”
叶氏笑颜如花道
“都好,都好,就是最近忙的不着家,再加上这几日麦收,前院的用人们我便放了假,这院里子就我一个人,怪孤单的,还好你今日来了,我前年酿的酒埋于南墙的海棠下,到现在已整两年,今日你有口福了。我这就去取,等着阿”
言毕转身到里屋里取出吃食,又匆匆去冰窖里取了冰降暑。
看着叶氏忙里忙外的身形,她却在些怀疑她唯一的儿子,想来心有不忍,眼中忧虑之色更甚,正准备起身回去。却被叶氏拉住硬是要留两人在此用晚饭。
这时二进门里响起脚步声,张子萧一身藏青色的长袍,步步生风,虽一脸疲惫之色,但双目炯炯有神,只是那神采飞扬里,带了那么点,不易查觉的戾气。
见院中有客,先是一惊,接着露出憨厚的笑容
“江家妹子来了,咿,这位是?”张子萧依旧憨厚的笑着,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江离掩去了眸中情绪,笑道“这是我在昆仑的朋友,近日来平城寻亲。做来我这里住上几日。”
张子萧点头示意,眼神却在无形时细细打量着花问情,嘴角弯起的弧度有些僵硬。
她并未解释清楚,便回头坐下,似是不想去探究,那双看似憨厚,忠诚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何种的阴暗与诡谲。一股酸涩之意,涌上心头,她赶忙灌了几口酒,以辛辣之气来掩饰这一刻的失态。
叶氏见她辣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笑道
“哟,是江丫头近来酒量不行了,还是我这酒酿制的到火候了,瞧这孩子呛的。”
江离握拳掩唇“当然是叶大娘的手艺炉火纯青了,我这一进门,便被这酒香熏醉了。这一坛我要打包带走,谁都不许给我抢。”她随手一指地上摆放的几个陶制青坛。
换得叶氏一阵哈哈大笑
院子里一派其乐融融,只是,在不易察觉的时候,她嘴角笑意消失,这不过是表面所覆盖的美好,正像是沙漠里的某种生物,起初会改变自己的颜色,以接近猎物,即而寻找时机,伺机而起,一击致命。月光自西山升起,星辉斑斓初上,月光如泉水般倾泻于熙熙攘攘的长安街上。华灯初绽,万家灯火时,可是为何,心里某个地方,还带着苍凉幽寂
回去的路上,江离终于沉下了脸色
“今日所见,你有何解”
花问情想了想“叶大娘的关心,像是出自内心,而那男人,总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来。而且有好几次,我都感觉他在打量我,那眼神像是要把人看穿一般。咿”言毕,她夸张的做了个抱胸的姿势。
江离沉默,仰头长叹一声,彼时皓月当空,亦如那日凶手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的时
半晌
“那晚,你我与牢中所遇见的杀姚中元的凶手,且身形极快的影子,可感觉与张子萧有些相似之处。”
“哎,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感觉有点像了,只是,当时离那么远,会不会认错,或者你看花了眼睛也有可能。”
花问情从她某些细节处得知,江离与张家的关系匪浅,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应该是最难受的吧。
江离双目炯炯“不会,你我二人武艺已属上层,但皆未发现牢外悬窗之上埋伏的人,想来是跟踪我们过来的,他只是没想到,姚中元确实会开口,所以便不得不现身,将他给杀了,而那武功的章法与路数,我历历在目。”
她长叹一声,然后垂下了头,似是要将胸中烦闷一吐为快。第二日傍晚,她亲自下厨,于院中摆了一桌,诚邀贺兰兄台与他的贴身护卫前来应宴。
鉴于她这几日的反常情绪,贺胧大人抵死不从,怕自己被这家伙,从兽医那拿来的什么耗子药给毒死。
于是说好的对影成三人的宴席,便成了两人。
盛夏夜凉如水,月下二人对酌
席间江离同学非常殷勤的给贺兰兄台添酒加菜,以企图能让此人灌醉,以便套些话什么的。
她一会问起贺兰兄台师承何处,一会又问起恒王府的月钱为什么会比别处多,一会问起来平城后生活习惯。
一个时辰后
当她再次找话题时,贺兰兄台,剑眉一挑
“刚才这个问题,阁下已问过三遍了”
“哦,是吗?呵呵,我喝多了”江离悻悻挠挠头
只见眼前这人,将她偷偷藏起的大漠醉,梨花醇,一坛坛的见底了,也不见这人有半分醉意,她心疼的看了一眼,想着借酒套话的方法怕是行不通了。
只好悻悻作罢,贺兰寻轻摇手中冰裂彩釉的瓷杯,对着月光转了转,一派悠闲风流之姿,他嘴角含笑,似是今日当空的这弯上弦月,见少女因没达成目的而悻悻的表情,开心的笑起
“说吧,是借人,还是借钱。”
少女瞬间露出清新婉约,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四颗门牙,以肘托腮,懒懒道
“人,你的人。”
贺兰寻微怔,眼前少女,黛色柳叶眉下,明眸如雪,像三月春桃般灼灼开放,雪白肌肤吹弹可破,饱满而红润的双唇,像梅园冬日里临湖绽放的梅花上的露珠,她轻轻向前一靠,那唇便到了眼前,带着一丝无声的诱惑,那股处子般的海棠清香,让他瞬间失了心神
“我的人,不就你一个吗?”
言毕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江离恼怒的将他的爪子拍下
因多喝了几杯,她本就有些醉意有脸颊,如秋日落霞般飞红,看着眼前那人,悠然自得的喝着她珍藏的好酒,还不给她办事时,当下也顾不得尊卑咬也切齿道“别给我装蒜,你借还是不借。”
贺兰寻轻笑,回头向着墙下那颗高大梧桐道
“贺胧”
片刻,不远处高大的梧桐树上探出一只脑袋
“可不可以不去。”贺胧大人一副生无可恋
贺兰寻当没听见,目光温柔如水对着眼前少女道
“人交给你了,要杀要剐,谁便,看你的好酒没白喝吧”
举起酒杯,晃了晃
“嗯,这陈年大漠醉,梨花醇,能让入王爷您的口,才真真是它存在的荣幸。”少女重重的点头,一本正经的假惺惺赞道
贺兰寻挑眉,嘴角弯起弧度,如泼墨天空上的一弯新月。
“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人。”
江离叹了一声,于是她向男子靠了靠
“你一直很清楚他的老底对不对”少女一笑,眸中闪烁着狡黠,试探性的问道。
其实自刚入王府时,她便细心查觉,张子萧武艺卓绝,皆在南氏兄妹之上,比起几个贺家兄弟,更能算得上是精英,当然这在她还未见识过贺胧大人的刀法之前,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这人看着憨厚老实,可靠,但为什么偏偏得不到重用,为什么跟着贺兰兄台搬进她家的,只有贺胧大人,与某个神出鬼没看不清脸的人,而张子萧并不甚清楚。
那么只看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可得知,这人要么就是榆木疙瘩,要么便是装成榆木疙瘩的样子,以求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做伪装,欺骗众人,达到自己的目的,简单来讲,就是个细作。
只是这个细作是谁派来的,隶属于哪方势力,还未查清。
当然她对此番行动还是有些顾虑的,据贺兰寻提供的情报来看,叶氏确实没有参与其中,想起往日里叶氏待她确属真心实意,便实在不忍心伤她。
想起那日,于悬窗之上,下手狠辣无比,将呼之欲出的主谋封于死人之口,她仰头闭目,索性就过去吧,
只是叶氏,无辜,自己定倾其所有,来弥补那个善良的女人。两日后
恒王府
江离百无聊赖般的坐在西窗下,翻着贺兰寻书桌上的册子,听得窗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
江离笑道“那日,还好太医亲自赶到,要不然姚中元那小子,定会一命呜呼。只是那毒也着实厉害,竟然过了五日,人还未醒。”
贺兰寻垂眸,手持一杆玉笔,专心临摹,似是看不到案前少女的挤眉弄眼
“这有何好庆幸的,现在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你又能有何进展”
少女佯装叹气
“那也比死了强阿,好歹现在还有口气,万一哪天活过来,事情不就又有转机了。”
她话未落,便听得屋后角有一声轻微的声响,眸中精光一闪
“不过说来那人也真是厉害,那么高的悬窗,又在那样阴暗的牢内,还能射中姚中元,在下真是自愧不如阿”
贺兰寻抬眸鄙视一眼
“您的时间都用在别处了,哪里有时间来进益武艺,退化也属正常,毕竟,脑子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
江离不接他话碴依旧兴致勃勃
“我听说,因姚中元遇刺,现已从天牢转到大理寺的密室,那里以前是你的地盘。”
贺兰寻停笔抬头看看这个脸不红,心不跳,在这里一番胡扯瞎掰的人,冷冷道
“你想做什么。”
江离心中暗赞,虽说那日他同意了自己的计策,但也仅仅限于借人,不过能让这人配合到这种程度,已属不易,哪里还敢要求人家好声好气,不过这样更真实。
贺兰寻低头思忖着,这丫头以前怎么没领略过她有这般胡扯能耐,哪知,此刻她心中所想。她嘿嘿一笑,看得贺兰寻一阵恶寒“我那里有个南疆大夫,很厉害的,据说只要人还有口气,她便可,起死生,肉白骨,所以想找您行个方便,让我带人进去瞧瞧,我定能用别的方法从让他吐出些东西来”
贺兰寻不语,眉毛一挑,半晌,屋内只听得柔软的笔尖摩擦于宣纸之上的声音,但若是细细听来,墙角处,还有一丝极细的呼吸之声。他漫不经心的蘸蘸墨“我将他转到了城南大理寺的别苑,你明日去吧,今天天色已晚,戒严了。”
江离拱手拘礼
“谢王爷”
金鼎香炉里梨香淡淡,帐幔轻垂,竹帘半卷,沙漏里的沙簌簌落下。
随着一阵脚步声的离去,那一丝极细的呼吸,渐行渐远。
两人相视一笑,贺兰寻遥遥的戒尺指了指她,大有以后你敢再与我面前撒谎行骗,戒尺伺候。
江离讨好的看着眼中尽是臣服之意,以后哪还敢在您面前造次
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狡猾动物著称的东西。当夜,月黑风高,白日里晴天碧日,到了傍晚,霞光流飞,晚间竟然乌云蔽日,雷声隆隆,下起了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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