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力带着人经过数十天的奔波赶到了益州城。看着繁华的城池, 一时间却又不知道如何去寻人。再加上虽是改换了装束, 但比汉人更高一截的身高也足以令人侧目。他不敢贸然打探, 怕打草惊蛇。来之前, 赞普私下嘱咐过, 不必要让寿王李瑁知晓。于是他只得想了一个笨办法, 派人盯着寿王府邸, 没日没夜的看着,守株待兔。而这寿王府倒是安静,日间很少有人外出。
这一日, 轮着野力本人看守。晨间,一老年妇人自侧门而出,手提着一个竹篮上了一架马车。野力仔细对照着画像, 那妇人与画上的人有七分相似, 只是真人老了些,也没有画像上的大家风范, 显得寻常朴素了些。野力果断决定跟上。
马车上正是杨氏, 她此番出门不为别的, 只是她那苦命的女儿们的忌日快要到了。她去城外的寺庙上香, 祈求超度亡魂。
安史之乱开始之时, 杨钊派人把她和杨喧提前送走, 没有跟着皇帝的队伍。先她还是腹诽着也太谨慎了些,及至于马嵬驿兵变的消息传来,她又惊又吓得昏死了过去。多亏了喧儿求医问药, 善尽了家财才把她这把老骨头救了回来。一番变故传来, 他们的行李钱财都被恶奴抢夺一空,两个人不敢反抗,只得由着他们去了。好在已经入了蜀,两个人扶持着、一路要饭行路,赶到了益州城。一路上她几次想要寻死,她杨家都死绝了,留着她一把老骨头在这世上受罪,还不如去了算了,也是一家骨肉团聚。却几次被喧儿救了,他哭诉着,
“婆婆,若你要去,带喧儿一起吧,喧儿也不愿意独活了。”
她看着刚刚成人却又孝顺异常的杨喧,一把辛酸泪留了下来。杨家还剩这一根独苗呀,她不能这般自私的抛下一切,到了地底下也无脸面见杨家的先祖与夫君。她擦干眼泪,也摸干了杨喧的泪痕,
“好孩子,自此以后我们祖孙两好好活着,我还要看你娶妻生子呢。”
“是。”
到了益州城以后,她不愿再与他们李家有任何的瓜葛,尤其是在听到李隆基也逃到蜀地以后更是厌恶至极。她用藏在发髻里的一颗明珠典当了钱财,在益州城外,浣花溪边买了一所小宅子,安置了下来。杨喧读了些诗书,让他去种田也不可能。两个人这样的身份他也断绝了科举之路。想来想去,让他在城里的私塾找了一个教书先生的营生。那一日杨喧却是被人抬了回来,受了重伤。原来他在城里被马车给撞了,那车马跑了,还是有认识的学生派人把他抬了回来。她央求着邻人去找了郎中,可乡野之地哪有什么好郎中。找了几个郎中,一看杨喧的伤势,都摇摇头,脚踝骨折,只能包扎外伤,治好了也会跛足。
“怎么可以,他还这样年轻,还未娶妻生子。郎中,求你想想办法,再多的钱财我都可以,就是把这房子卖了也行呀!”杨氏苦苦哀求着,杨喧已经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请恕老夫才疏学浅,无能为力。”
杨氏万念俱灰的跌坐在地。
那郎中见着这妇人形容可悲,起了怜悯之心,想了想,提点到,
“我有一个师兄,最善于治疗此症。只是他已经奉召入驻寿王府,成为专属的医政了。”
“寿王府?寿王府!”杨氏喃喃自语,如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爬起了身,拜托邻人照顾杨喧,自个乘了马车,赶去了寿王府。
一开始是凭着一股精神撑着,及至于到了寿王府以后,看着那森严的门楣,杨氏又有些踌躇。这一步,难以迈出,她要像着仇人之子跪地求饶。又想到了杨喧苍白惨淡的样子,她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拍门。门房倒是一如既往的谦和平顺,只是在听得眼前这老婆子求见寿王的时候,没有诚意的敷衍道,
“寿王殿下不在府中。”
明知道门房只是推诿之语,杨氏却没有办法反驳。她不能说她曾经多次往来寿王府,门房都是高接远送;她不能说她曾经贵为当朝一品夫人;她不能说她曾经是寿王的岳母。她能做的只是傻愣愣的站在寿王府大门外,固执的等着,等人怜悯。
也是她运气不错,寿王府的总管是积年的老人,出入的时候门房提了一嘴,门外的老妇人求见殿下。那总管定睛一看,眼睛差点瞪出来。这位不是先寿王妃的老娘吗……
杨氏很快见到了寿王,在花厅里,寿王也是听得了讯息从府外匆匆赶回。一踏入花厅,见着那张熟悉的脸,寿王呆了一下。待杨氏跪下对着他行礼的时候,他才醒悟过来,连忙扶起了她,把她扶到上首坐下以后,李瑁端端正正的对她行了一个子侄之礼。
杨氏侧身避过,
“寿王殿下行此大礼折煞老身了。”
“夫人不必见怪,我身为你的女婿一日,便对你有一辈子的责任。”
杨氏面容怔怔,李瑁这个前任女婿是她最为满意的。为人谦和有礼,对环儿又是一往情深,只是造化弄人,这一切也怪不得他。想到此,她的面容和缓了一些,轻言细语的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李瑁二话没说,直接派人备车领着郎中去看症。杨氏和他坐在马车里,一路静默着,好一会儿,寿王还是开口了,
“夫人别来无恙”
“还好。多谢殿下关心。”
“夫人来蜀地为何不曾前来寻我?于情于理,看在环儿的份上我也会照顾好夫人。”
提到环儿杨氏的眼眶红了,她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当初,她让我前来蜀地,嘱托我前来寻你,说的也是同样的话。”
“那夫人为何不来寻我?”
“我不想再与你们李家有任何的瓜葛。”
“呵呵,是呀,连我也不想与李家有任何的瓜葛。”李瑁望着车窗外,无声的叹息,无限的落寞。
见着他这副样子,杨氏有些伤感,都是李隆基的错处,拆散了这一对佳偶。
杨喧经过一番治疗,人看着松快了不少,杨氏也松了一口气。李瑁对郎中使了个眼色。
郎中转身对杨氏道,
“这位郎君的伤势严重,需要持续的治疗,最好是能经常到王府中来看诊。”
杨氏有些为难,经常奔波于王府,这……
“夫人不如搬到我王府的后院居住吧,我府中人口稀少,后院更是没什么人在。到时候也方便照顾喧儿。”李瑁对于杨喧当做自家子侄看待。
“这怕是不妥吧。”
“夫人难道忘了吗,环儿生前也嘱托你前来投奔于我。况且,喧儿这般大了,也该成亲了,难道夫人忍心看着他腿脚落下残疾,以后找一个乡野民女?”
杨喧是她的软肋,一番挣扎以后,杨氏还是厚着脸皮搬入了寿王府。进去以后才发现,寿王府中确实人口稀少,只有李瑁一个主子,后院更是空无一人。哎,这寿王也是一个痴情之人,对于环儿痴心一片。尤其是在几个重要的时节,环儿的生辰、死祭、她与李瑁的婚期,李瑁都独自一人把自己关在院中,喝得酩酊大醉。
“老夫人,到了。”车外车夫的声音惊醒了杨氏,她自回忆中醒来,下了马车。开始一个人慢慢的往山上爬。
野力几人不紧不慢的跟着。只见那妇人熟稔的与几个和尚打了招呼以后,便一个人进到一间佛殿。野力一个纵身跃上了房顶,轻巧的掀开了几匹瓦片,去观察正下方那妇人的神色。
“信女杨氏祈求观世音菩萨保佑我那几个早逝的女儿能早登极乐……”
野力一听估摸着就是她了,悄声跃下房顶,自后窗进入。
杨氏正专心礼佛,这时一彪形大汉从帷幔后出来,她唬了一跳,
“你是何人?”
“夫人不必惊慌,我是你家小娘子派来见你的人。”
“你这贼人不必撒谎哄骗我了,我儿女死绝了。若要钱财我这到有一些。”
“夫人可有一女名唤杨玉环。”
“你从何处知道我的身份有何居心?”
野力无法,只得亮出那条手链。
杨氏接过那条手链一看,眼泪流了出来,嘴唇颤抖着,是的,是环儿的东西。
“你从何处得来?环儿当真还在世?”
“是,老夫人。当初马嵬驿兵变,小娘子为我家赞普所救……”
杨氏听完这一系列的故事,不知该喜还是悲。喜的是她女儿还活着,悲的是再一次听着环儿被逼迫自缢的事情,那孩子受了多少的苦楚。
“她现在还好吗?你们的那个暂……赞普对她好吗?”
“赞蒙已经有了身孕,赞普特地命属下前来迎接老夫人,前去照顾她。”
“接我去吐蕃?”杨氏又有些迟疑,她一把年纪了,去到那传说中的雪域高原?可是还有喧儿,还有寿王那里如何交待?
“你容我考虑一下吧。我这边还有些事情需要料理。”
“还请老夫人尽快决断,赞蒙日夜思念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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