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东赞在冬季法会前三天赶回了王城, 在进宫拜见赞普, 一番秘密会谈以后, 再次出了逻些城, 直往山南的王陵而去。

　　纳囊虽有疑惑, 却也无暇他顾, 他的计划正在关键阶段, 成败在此一举。至于其他的，等大事一成了再来慢慢收拾。

　　赤松德赞收到了关于气候变冷最直接的情报。林芝、波密地区是吐蕃最主要的农业区，现在这些地方的收获量日益减少。据老人们回忆, 数年来拉萨河谷地可种植的土地逐渐减少。曾经一座不高的山可以在半山腰处种植青稞，现在则只能在山脚下才能有所收成了。韦东赞亲眼见过了那些半山腰上荒废的梯田以后，不得不忧心忡忡的赶回来禀报。赤松听了这消息以后, 沉默良久, 吩咐他直接去到山南，一是督促那里的“王陵建设”；二是调兵遣将, 没有时间再跟国内的守旧势力纠缠了。如果不是现在有了奏效的良策, 他可能会选择让潜伏在纳囊家的钉子直接下手制造意外事故了。

　　他回到寝殿以后神色还是不豫。尹络见着他这副神情, 迎了上来, 挥退左右, 替他除了外袍, 拉着他坐到桌旁，也不贸然多问，给他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 盯着他喝尽了以后才放他一个人呆着。尹络走到一边吩咐厨房的人按照她的要求制备了膳食。

　　赤松久久的趟在榻上, 辗转反侧。自他十三岁登位以来，各样的刀光剑影都闯了过来。平了谋逆，把苯教逼迫得节节退让，吐蕃的版图是有史以来最为辽阔，一改往日俯首称臣的窘境，国力足以傲视群雄。一切都向着先祖松赞干布预言的那般：“在我的子孙后代中，有一个叫做‘德’的赞普，可令众人获得安乐与善趣……”

　　可如今，天命、自然、神佛之力不可违也，非他力所能及。

　　寝殿里传来食物的香气，他才打起精神来，到了午膳时辰了。他坐在桌旁，随意的夹着菜肴，食不知味的嚼着、咽着。这韭菜炒蛋味道倒是不错。突然他停住了咀嚼的动作，韭菜？！视线猛然投注到那盘菜上，黄绿相间，青翠诱人。韭菜炒蛋他不是没吃过，但不曾在大雪纷飞的逻些城吃过。再打量着桌上那些不同以往的烤肉、肉羹之类的乏味菜色，这一桌菜蔬肉类搭配得当的午膳尤为打眼。

　　“这些……这些菜蔬是从何得来的？怎么在这样的节气还能保存的如此完好？！”

　　尹络微微一笑，得意的道，

　　“这是我命人在温泉谷周围种植的一些菜苗。那碗圆子汤里的加的是萝卜苗，这菜粥里的是白菘苗。可惜呀，毕竟时日尚短，除了这易生长的韭菜，其他的都只能吃个新鲜。”

　　“吐蕃苦寒，在逻些城内，我贵为赞普，却从未在冬日吃过这些。”

　　“呵呵，事在人为嘛。”在现代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在古代却是价值千金，这就是先进的生产力的能量。

　　“好一个事在人为！陪我饮一杯可好！”他朗声道，内心的郁结一扫而空，有她陪在身边，有贤臣武将，他定能做出一番事迹来。

　　尹络亲自把盏，与他喝了一杯，见他神情舒缓了，才柔声问道，

　　“今天这是怎么了？”

　　“韦东赞回来了，天气变冷的情况很糟。”

　　尹络恍然大悟，一切都有了解释。她握住他的手，

　　“我们提前发现了，不是吗。秋日的那场雪，令我们注意到这个事实，谁能说这不是神佛的某种启示呢。”

　　“是。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他反握住她的手。

　　“提前发现天气变化，抢占了先机，制定了国策，神佛待我们不薄。”她温婉一笑，“我们可不能辜负了这一切。”

　　阿三们就等着接招吧。怎么的也要在印度洋畔沉几艘船、埋些文物、立碑刻传，给后世子孙们留一个念想。某天，挖出一块来，嘴炮们就有了理由，自古以来，****是华国固有领土。

　　法会前夕，尹络邀请贵族女眷们一起到桑托寺上香、祈福，造势，也算是她借着佛教名头上位应尽的一点义务吧。因着最近王城的气氛愈加凝滞，大臣们都私下耳提面命要走夫人外交路线，探一探风声，来得人众多。包括老牌的贵族们，以及最近风评不佳的纳囊家的那位年轻娘子。

　　纳囊曲珍本是不想来的，但正当适婚年纪的她饱受流言困扰，长得颇为娇美出众的她愣是没有人上门提亲。更甚至她母亲拉下脸来，主动提及也没有人接茬。这让本就脾气骄纵的她大为光火。不就是挖了个奴隶崽子的眼睛吗，谁让那狗东西不看路，撞到了她身上。她那一身织金流云长袍还没下过水呢，就被印上了泥手印。不过是要了那崽子的眼睛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去！就是不去！我一出去就被人指指点点的！”她还有一股隐秘的心思，赤松德赞虽然比她大一轮，但这样的英武不凡，人中龙凤才配得上她。可惜却被一个汉族女人捷足先登了。现在，还要让她对那个女人俯首行礼，她才不干呢！

　　纳囊家的眉毛一立，眼睛一瞪，

　　“你最好乖乖的去，别让我再说第二遍。你那点小心思我知道，现在看来你的婚事耽搁下来也好，说不得以后也能捞个赞蒙之位。”

　　“阿爹你是说那个波切？”纳囊曲珍对于她爹那点心思当然清楚，这几日家里人来人往的就没有断过。

　　“是。他尚未娶妻，以后将要靠着我才能上位，封你一个赞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过是个奴隶出身，粗鄙野蛮，如何配得上我。”

　　“再要吵闹，我把你远嫁南诏去。”前年他与南邵太子在金川秘密会面的时候，带着了这个小女儿，对方一眼相中了。只是此人暴虐成性，后宅妻妾常有死伤的消息传出。他不舍得让唯一的女儿去填坑，便打岔过去了。

　　“况且波切真的上位了，多少人盯着这赞蒙之位呢。还不一定能轮的上你呢，就你现在的名声。现在让你去参加这些夫人们之间的活动也是为将来造势。表现的端庄柔和一些。”

　　她悻悻的闭了嘴，阿爹的脾性她知道，说一不二，真的惹怒了他，她绝没有好果子吃。

　　当纳囊曲珍跟着人群进入桑托寺，并且跪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听着朱巴上师讲经说法的时候，她只在意两个人。一个是主位之上的汉女赞蒙，一个就是这个长相颇为俊俏的上师。不得不说，这个汉女外貌气度上无可挑剔，一举手一抬足之间外泄的刹那芳华令她颇为嫉妒。不过一想到再过几日，阿爹的大事一成，她不过是开败了的花朵，她的心底就有了一种肆意的畅快。她控制不住发散的思绪，想象着她日后身居高位的情形，对于波切的厌恶减轻了许多。他也是赞普的兄弟，也有高贵的血统，长得嘛也有几分相似。

　　尹络没注意到这种小角色，她把朱巴的声音当做背景音乐，一遍遍的梳理着即将到来的争斗，确认没有纰漏。

　　朱巴在一番口若悬河以后，念了结尾的一句佛偈，宣告着告一段落。尹络收回心神，对朱巴上师道了一声谢，然后转向众人，笑着道，

　　“之前我派人告知上师我们要来叨扰，上师便让人备了一些佛前供奉过的素油炸了些甜果子，也让诸位出了供奉、香油钱的施主们沾些福气。”

　　“那我可要贪吃一些。”扎勒素的夫人笑着道。

　　“怎么？夫人可别学你家大人多吃多占的毛病呀。”一位相熟的夫人打趣道。

　　“可不是我想吃，实在是我肚子里这个冤家。”扎勒素夫人轻抚着还不太显眼的肚子，一脸得意的道。

　　“难道你也有了？”另一位吃惊的道。

　　“也？还有谁呀？”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下来，竟然有五六个人都怀上了，并且都是新派信仰佛教的那一群贵妇们。想到此，众人都看向尹络，仿佛肚子里的孩子一半的功劳来源于她似的。

　　尹络有些尴尬，她还没什么动静呢；又有些得意，看来她身上又多了一层神通了。

　　“赞蒙，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你为我的孩儿赐福。”说话的是最早爆出怀孕消息的那位都护夫人，如今她已有了5个月的身孕。别的什么神力她都不信了，反正她只知道，是在这位赞蒙的手段，她才如愿以偿。

　　一听得她这话，其他几个孕妇都争先恐后的围了上来。而其他人则一脸复杂的看着这一幕，尤其是老派贵族那一群。

　　一团纷纷乱以后，尹络一个个的抚摸着孕妇们的肚腹，默念着佛偈，算是把人给安抚下来了。顺势引领着话题，作为吐蕃第一夫人圈，慈善事业也是必不可少的功课。

　　“既然有这么多的喜事，不妨大家都捐一些功德，让上师安排着再给寺庙前的信徒们做一些布施，就算信徒们一人一句佛偈额，也能为诸位祈福、积攒功德了。”

　　众人纷纷响应了，不管是信还是不信都慷慨解囊，都不差那三瓜两枣。一来佛法看来有些神通；二来能跟赞蒙牵扯上。

　　也有那不和谐的声音，嘟嘟囔囔的传来，

　　“就那些肮脏奴隶们也配跟我们享用同样的供品……”

　　室内谈话本就告一段落，有一时的寂静，纳囊曲珍的声音便显了出来。众人纷纷侧目，尹络在侍女们的提示下也知道了此女的身份，原来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恶毒的纳囊家的小娘子呀。

　　“纳囊家的娘子不愿意也就罢了，反正我佛慈悲对于你是感召不上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既如此，以后还请娘子远离些吧。”三言两语就把她排除在外了，对于这种恶毒行径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女人，她有权排除在她的视线之外，谁让她现在势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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