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有三天没有见到李隆基了, 她不在意, 大难临头了, 她也懒得再敷衍他了。整个宫里弥漫着一股恐慌气氛, 她摘花游湖无视之, 流连忘返, 这样的繁华以后怕是看不到了。她甚至有闲心思考, 不知道她这一次生死劫以后,她是再投胎还是身死意识也湮灭了?!
可当杨氏惶恐不安的进宫求见她以后,她还是有些情绪波动。杨氏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母亲。她带有封建社会所特有的柔顺与愚昧, 但不可否认她给予她的母爱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初来乍到的不适,也给予了她难得的亲情体验。
看着她有些惊惶的样子,杨玉环终是不忍, 不忍她一把年纪却要受这兵荒马乱、流离颠沛不得善终之苦。挥退众人, 她拉着杨氏进到寝殿,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令她的情绪缓和下来, 才一字一句的嘱咐道,
“阿娘, 仔细听我说的话。
你回府以后, 收拾值钱的物事, 准备好,随时听候传召,准备撤离长安。”
杨氏睁大了眼, 捂住嘴, 捂住惊呼,
“你是说……”
“是,叛军过了洛阳。一旦潼关失守,圣上会带着重臣宗亲退避。”
“那,那怎么办?这样多的家资如何能短时间弄走?”
“命重要还是家财重要?!接下来仔细听我的!你带着喧哥离了长安城以后立刻离开圣驾的大部队,让家仆带着你们悄悄寻道去剑南道!那里,那里有寿王,他看在我的份上会看顾你们。”
“为什么?为什么不跟着圣驾?兵荒马乱的不是跟着部队更安全吗?”杨氏不解。
杨玉环没有办法跟她解释之后的凶险,实际上她说出这番安排已经是冒了风险。在这样的敏感时刻,一旦杨氏透露出去,她弄不好要被治一个扰乱人心之罪。
“阿娘,你相信我吗?”
杨氏点点头,她这个小女儿一直是她的骄傲,逐渐成了她的主心骨。
“那好,我不能说太多,我叮嘱你的事情不能给任何人透露,连阿姐也不行。一旦传了出去,我这个贵妃也就做到头了。你把我的话告诉阿兄吧,他会安排的。只能你带着喧哥去到剑南道,等……等情势好转了,我让人来接你们。”她恐吓着,能做的就是为杨家留一个男丁,至于其他,目标太大,恕她无能为力。
杨氏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了杨府,一边暗中命人收拾,一边来寻杨国忠。
杨国忠听完她转述的话,静默了好久,才低声道,
“婶娘就听环儿妹妹的吧,她一贯有主意。喧哥就托付婶娘照顾了。我会安排好一切。”
在官场历练的杨国忠自然明白杨玉环这样安排的用意,她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好,此次叛军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清的是谁,朝廷上下都心知肚明,众人看他的视线都带着钩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持镇定,从容应对。
当安禄山称帝,大唐军队兵败潼关城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皇宫都纷乱了。潼关离长安城实在是太近了,200多里路,星夜兼程不过是一昼夜的距离。而安禄山这一路挥军南下,所经之地,烧杀抢掠,恶名能止婴孩夜啼。
听着外面的纷乱,杨玉环默默起身,她没有去收拾行李,没有必要了。只是,她看着眼前的陪伴了她数年的阿香和春桃,第一次让她们坐了下来,与她平起平坐的对视。她深知没有能力去挑战社会规则,尽管对于这两个婢女心存感激,却从不会让她们产生妄想,让人觉醒自由平等的思想却不能给人真正的自由也是一种罪过。
阿香两人对视一眼,忐忑的坐了半边凳子,聆听娘子的吩咐。
“世道乱了,此次圣驾离京,前途难测。你们也知道此次叛军的旗号是清君侧,我的前途难料。你们是我最信任之人,陪伴了我这么多年,我在心底把你们当作了亲人。不希望你们跟着我受苦,你们跟着阿娘一起去剑南道吧,也算全了我们主仆缘分一场。寿王仁善,会收留你们的。”
两个人急了,都跪了下来。
“娘子,我们要陪着你,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荣华富贵。况且,这样的世道,哪里又有真正的安全之地呢,还不如有始有终的陪着你,成全了我们主仆的忠义名声。”成熟老练的阿香说着肺腑之言,春桃嘴笨,只能一个劲的点头,表达着心思。
“好!我承诺你们,如果此次我们能逃过一劫,对你们我必当作姐妹一般照拂。”
主仆三人的手紧紧的连在了一起。
拟定了事宜以后,阿香春桃去收拾打包一些必备物品,金银细软免不了,一些应急的药品也要准备,且有的忙了。
杨玉环坐在繁复的铜镜前,摘去了头上的花冠高髻,扎了便利的法式辫子,正准备起身褪去华丽宫装换上轻便的常服的时候,有人步履匆匆的闯入了她的寝宫。她回头一看,是太子李亨。他着全副盔甲,有些急切的看着她。
“见过太子。”她回过头,摘着耳上的明珠耳坠,口里见礼,却没有起身。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不知太子殿下过来所谓何事?”
“父亲任我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去前线平叛。”李亨痴迷的透过镜子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褪去了多余的装饰,反倒显得更加的清丽动人。他在这样紧急的关头,冒着风险闯入了禁宫,就是为了在走之前再见她一面,或者是说服她跟他一起走。
“那么恭喜太子殿下得偿所愿。”
“环儿,跟我走吧,这样子的兵荒马乱,阿父老了,护不住你。只有我才能保你周全。”
杨玉环慢条斯理的梳理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不去看身后那甲胄加身的英武男子。
“你当我是什么?人尽可夫的娼妓吗?凭什么我就要在你们李家父子怀里打转?”
他受不了她的轻视,一把抱住她,将她高举起抵在廊柱上,逼迫她直视他,她轻慢的眼神令他癫狂,他埋在她的胸口,狠狠的咬了一下,
“你可比娼妓厉害得多,娼妓们最多要男人的钱,你却要我们的命!”
“打住,我自诩安份,从来没主动招惹你们,别往我头上扣帽子。”
“是,是我们父子活该,见着你的面轻易的就动了情,掏了心。”
“别给我说情爱,你们所谓的情爱从来不对等,没问过我想不想要,稀不稀罕,不过是垂涎美色的遮羞布。我不想要,也要不起。”
“玉环,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再任性了。你先跟我走,等事情平定下来以后我们再说其他,好不好。”
“不好!我因着你兄弟父子已经败坏了名声,如今再跟你走,就更说不清了。前两个好歹还给了我个名份,你呢?我跟你走,把自己当什么?姘头、情人还是外室?蛰伏示弱了这么久,我不相信你不会把握这个大好机会,去做些什么。等你大业成了的时候,我怎么办?你能逆着在世的父亲和朝臣给我名分?”
“我……”
“别轻易许诺,我也不信。你走吧,我就当从来不曾见过你,也没听过你这番疯话。一会儿你父亲来了,对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李亨还想说些什么,外面有暗号传来,那是他的人在盯梢,表示他父亲正往这边来。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不愿意跟我走也好,此去我的前途未卜。父亲身边有我的人,紧急时候他会保住你。你要珍重!”
“多谢。”
她目送着他大步离去。对于李亨抛出的橄榄枝,她没有兴趣。她也不想再在这宫廷深处蹉跎,此去是生是死,全看老天爷的安排了吧,她倦了,什么样的结果都能坦然接受了。
李隆基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已经收拾妥当的杨玉环,他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像一个战败了的将军,实际上也是。
“玉环……”
“三郎,你来了。”
“玉环,我,我们可能要换一个地方了。叛军离长安城日益近了,要委屈你了……”
杨玉环面上带着微笑,靠近他,偎进他的怀里,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再说些废话,她不想再给他灌鸡汤,
“三郎,你去哪我跟着你,吃糠咽菜还是锦衣玉食我都愿意。”
借用一下阿香的话,她实在不想再瞎逼逼的安慰他了。叛军造反这事儿吧,他负有主要责任。
既是逃难,趁着夜色,李隆基带着亲近之人轻车简从的往西而去。宫人、不受宠的嫔妃们直到第二天早晨,整个皇宫乱成一锅粥,才发现圣驾已经弃她们而去。
梅妃傻愣愣的听着贴身婢女诉说着情况,喃喃自语,
“不,我不相信,圣上不会忘记我的,我们曾经山盟海誓,他说最爱看我跳舞的……”
“娘娘,圣驾已经走了,宫人们也四处逃窜,咱们要早做打算,不定什么时候叛军就打了进来了!”
“呵呵,打算?我一个弱女子,离家千里进宫,现在被夫君给抛弃了,还能有什么打算呢……”
“娘娘,你要振作起来呀!”宫女劝道。
“好了,你们去我的房间里随便拿些值钱的东西,逃命去吧。我们主仆一场,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
“那你呢?”
“我自有主意。”
宫女们收拾了细软,看着坐在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的主子,听着外面声音更杂了些,一咬牙,跑了。
梅妃换上了当初初见君王时的那一身粉色裙装,幽幽然的来到了后院,看着那一株株茂盛的,见证了她年轻时与君王的誓言的梅树,脸上露出了笑容,似乎回忆起从前那些甜蜜日子,留下一句叹息,
“来生再不入君王家。”
纵身跃入深井里,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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