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按照原有历史推进着, 杨玉环随着李隆基在金吾卫的护卫下, 往西逃。重臣宗亲们在后, 太子则是在最后压阵。
车辚辚, 马萧萧, 逃难的队伍冗长但没人发出多余的声响, 似乎怕惊动了叛军似的。
马车在路上颠簸着, 火把的微弱光芒透过马车上的薄纱照进了车里,照在李隆基凝着的脸庞上。杨玉环坐在阴影里,打量着他。一夜之间, 他仿佛苍老了许多,头发有了霜色,眉头紧皱, 法令纹深重, 连嘴角都有些耷拉下来。一代帝王真的衰弱了,美人白头, 英雄迟暮都让人唏嘘不已。
注意到她的视线, 李隆基看向她, 艰涩的笑着,
“有朕在, 会保护你的。”
杨玉环没有说话, 投入他的怀里。知晓历史就是这样一点不好,管他眼前的男人态度有多诚恳,表现的有多深情, 她从来没法投入真心。也庆幸她开了天眼, 被一代君王这样深刻而热烈的爱着,很难有女人不会动心。然而一旦动心,等待着她的就是灭顶之灾。不知道历史上真实的杨贵妃在听到被爱人赐死的消息以后是怎样的心情?她拭目以待,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当天边启明星出现的时候,队伍已经行了整整一夜。急行军和突来的军令,兵士们是在睡梦中被唤醒、集结起来,凭着服从命令的天性,奔逃了一夜,此刻都已经疲累交加,不得不停下来休整。
杨玉环被扶着下马,一抬头看到的就是马嵬驿三个刻在石头上的大字。她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这算不算是一个轮回?兜兜转转,她仿佛又回到了起点,重新清盘。
李隆基正在与人商议要务,她没有去打扰,带着婢女们径直去到佛堂。这梨树还是那样的衰老却又顽强的开着,仿佛任时光再强大都不能在它身上雕刻更多。她庆幸着自己的先见之明,受封之前让李隆基命人修葺了佛堂,她这埋骨之地,整洁清幽,倒也不算辱没了她。
阿香两人熟门熟路的进去收拾出一个可供娘子歇脚的地方。杨玉环慢悠悠的跟着进去,轻飘飘的一句话阻止了她们,
“不用收拾了,歇会吧,过不了多久有得你们忙了。”她死了以后可不得她这两个忠仆料理她的身后事吗。
阿香两人面面相觑,娘子每到一处,她们打点收拾都成习惯了。在这个驿站大概只是歇歇脚吧,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上路了呢。两人停了下来,春桃这才想起昨夜到今早一直赶路,都还什么都没吃呢。
“娘子,我去佛堂后厨看看可有什么吃的吗?”
杨玉环点点头,随便她去把。她慢慢的来到佛堂大殿点最中心,看着慈眉善目的菩萨像,缓缓的跪坐在蒲团上,认认真真的去凝视着神像。她多想此刻能对于佛法有所顿悟啊,能够得到神佛的指引,她来这时空经历这一番有什么意义?是作为替身去修正历史齿轮的小错误?
她下意识的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想起了佛珠的前主人,赤松德赞。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听着她身死魂灭的消息,大概真心能为她痛苦的人不过就那么三两个吧?杨氏算一个,李瑁算一个,赤松算半个。至于李隆基,他当然会痛哭,会哀伤,会借酒消愁,但不妨碍他在新的女人身上寻求慰藉。这样的男人流于表面的痛苦,平白让人恶心。
如果前世杨贵妃地下有知,她被爱人诛杀以后,她的三郎又是邀月,又是祭神,又是招魂这么多戏码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厌恶,应当是厌恶的吧,否则怎么会从不肯入三郎的梦中。
“娘子,看我找到些什么!”春桃惊喜的捧着个匣子出来。
杨玉环停止了思绪万千,起身看向匣子,是些红褐色的肉干、还有些深褐色的砖茶。奇怪,这佛堂并不许人居住,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后院里有水吗?”
“有的,有一个缸里有满满一大缸清水,我试过了,很甜的山泉水呢!”
“来历不明的东西不敢乱吃的!”
“娘子放心,我检查过了,里面没有毒物也没有不洁!我去烧点水,把这茶给煮了?”
砖茶?肉干?杨玉环撕了一小条凑到鼻尖嗅闻,想起了之前去西藏旅游的时候,吃过的风干生牦牛肉干,她想起了某种可能。这里是她跟赤松德赞初次见面的地方,他可能在来往的时候潜进了这里歇息,留下了这些物事。
她去到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仔细查看,床榻上搁了一支风干的梨花,枯萎的、干燥的却在这一刻令她的心底泛出一丝柔软、一丝甜蜜。这个狂放的高原汉子,还有这样细腻浪漫的一面。
“茶和肉干都可以吃,你们下去处理吧,我在这儿歇息一会。”
她吩咐两个人下去,然后从柜子里拿出曾经的被褥。叠得并不整齐,她可以想象那个高壮的汉子是怎样歪在她的床上,仿佛在绫罗绸缎间还能闻到他的气息,强势的,狂放不羁的。她倚在榻上,可惜了,两个人有缘无份,如果,如果还有一次机会……
阿香两人手脚麻利的煮好热茶,送了过来。
“娘子,这茶喝着跟我们日常的不太一样,滋味太浓厚了些。”
“这是砖茶,吐蕃人平日里肉食过多,喜欢喝这种茶解腻。”
阿香和春桃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云淡风清,便安静的埋下了头。
主仆三人细细的嚼着肉干,虽是生肉风干,但克服了心里问题嚼着,倒是越嚼越香,里面添加了各色香料,除了费牙口一些。
“娘子,这玩意儿倒挺管饱,嚼着也香。”
“那当然,吐蕃人把这个当做行军打仗的干粮,轻便、耐贮存、又富含营养。”
“吐蕃人的日子比我们大唐人还过得好?可以吃肉管饱?”春桃一脸向往的样子。
“各地风俗不一样罢了。吐蕃人所处的高原,更适合牛羊的生长。”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之差。
三个人正安静的吃喝着,外面传来了纷纷扰扰的声音。杨玉环停止了进食的动作,站了起身,侧耳细听,有兵士的吼声、有刀剑相触的声音。来了!
“阿香,你带着春桃去给我拿一身衣服,要华丽的,皇家气象的。”她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大气而凛然,决不会让人看轻了。
驿站内,李隆基坐下堂前,看着跪在堂下,着全副甲胄,跟随自己打天下一路升上来的大将军陈玄礼,听着他的禀报,表情高深莫测。
“圣上,叛贼杨国忠被揭发里通吐蕃,此次安禄山讨伐名目也是清除此逆。兵士们群情激愤,一时失手,杨贼已经伏法。臣特来请罪。”
自安禄山反叛以来,李隆基就知道杨国忠他保不了太久。此人虽有忠心,但行事颇为狭隘,排除异己不择手段,于太子、于群臣树敌太多。
但,事到临头,未经他的许可,杨国忠被诛杀,主使之人等同于谋逆。这里面有谁的手笔呢?太子?他一时间理不清关系。
高力士急了,兵士们已经将整个驿站团团围住,群情激愤,一个不慎就是一场刀光剑影的哗变。他出声提醒到,
“陈大人,罪首既然已经伏法,也是你的劳苦功高,请起来吧。”
“臣不敢。”陈玄礼半点没动,他的任务还没有达成呢。
李隆基也回过神来,此时事情真相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安抚人心。
“爱卿起身吧,昨夜至今你辛苦了。”
“臣不敢居功,臣管束手下不利,臣请罪。”
“爱卿诛杀叛逆,何罪之有,当记首功。速速起来,整军西行。”
“圣上,杨贼既已伏罪,贵妃不宜再侍奉君王身侧。”
“贵妃处在深宫,如何得知杨贼的行事。”
“但兵士们以为,贵妃再侍奉在君王身边,早晚会对他们有所怨怼。不肯前行。”
“那他们想怎样?朕将贵妃打入冷宫?”李隆基声音冷咧。
“臣死罪,恳请圣上以大局为重!令贵妃自裁,以安军心……”
陈玄礼话还没说完,额头就被李隆基砸过来的茶杯砸了个大口,鲜血顺着流了下来,看着触目惊心。他眼都没眨,直起了弯着的腰身,一字不改,
“恳请圣上以大局为重!令贵妃自裁,以安军心!”
伴随着他的声音是驿站外兵士们更大的声音,兵器、马嘶、人喧闹。
气氛一触即发。
李隆基无力的闭了闭眼,语气平和,带着股妥协,
“朕令贵妃出家可好?”
回答他的是陈玄礼声调不变,
“恳请圣上以大局为重!令贵妃自裁,以安军心!”
“你!”李隆基起身一脚踢翻了茶台,手持利剑,冲到了陈玄礼的面前,剑架在他的脖颈上,“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高力士急步上来,从身后抱住李隆基,
“圣上息怒!陈大人也是为江山社稷所虑。”
“臣恳请圣上为天下苍生所计。”
许久许久以后,驿站的大门被打开,高力士手持托盘,在刀剑兵士林立的狭路中,镇定的穿过包围,来到了贵妃所在的佛堂,跪请娘娘开门,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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