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换盏之际,楼外传来争吵的声音,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迹象,让苏韵忍不住好奇,从楼上往下看去。
这不看还好,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挑担小货郎跟一锦衣华服的公子争执。
看那个公子的打扮,倒像是富绅之家。
只是让苏韵不明白的是,这小货郎怎么会跟缙绅之家扯了起来。
人们常说范阳人大多是心情中人,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我不要你这乾元重宝,我要开元通宝。这货物非开元通宝不卖的,您要是不买,求您还给我。”
小货郎央求着,紧紧拽着少年公子的衣袖。
那公子往后退着身子,一边退缩,一边皱着眉,“你走开些,我不想与你这般靠的近……”
“就是,就是,离我家公子远一些,你身上的泥土味当心熏到我家公子。”
家丁们起哄,可是小货郎依旧紧紧的抓着少年公子的衣襟,死活不放。
“那可是我走过扬州淘来的宝贝,您若是入不了眼,求求您还给我,我还指望这个东西来给家里改善一下呢。”
小货郎的眼睛里都带了泪水,那鼻音浓浓的。
“我家公子只有乾元重宝,就看上这个东西了,怎么?”
家丁肆无忌惮的推搡着小货郎。
只听撕拉一声,这小公子的衣袖硬生生的被小货郎撕裂。
“我的云锦湘绣!”
小公子惊呼一声,而此时小货郎仿佛看到了什么末日景象一般,吓愣在当地。
“你敢这般对待我家公子,兄弟们,上,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眼看着地下乱作一团,安庆宗放下手里的茶杯,对着身边的小厮说道:“去,让下面的人停手。”
“是,大公子。”
不一会楼下平静了,小货郎和小公子都都上了楼,此时小公子正愁眉苦脸,而小货郎已经是灰头虎脸了。
“你们因为什么在争吵?”
安庆宗皱起眉,那声音虽然平淡却有十足的压迫力,让小货郎缩了一下身子。
“我看上了一个南方的物件儿,本想买来这货物,可是这货郎拿到钱之后竟然不认账了。”
小公子也颇为委屈,“我真心喜爱这件物什儿,怎么可能得手了就放手?再说我也没有不给钱,给的也分文少。”
小货郎赶紧磕头,对着安庆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安大公子,整个范阳城儿都知道您是个公平的主儿,小的在这里磕头,给您磕头,望您青天大老爷给个明断。”
安庆宗眉头皱的更紧了,“你先别磕头,说说,到底是为什么?”
“就是啊,这货讫两清本就是你情我愿,你又怎么能够出尔反尔?”安庆绪嗤笑道,“莫非是你想趁机提高价格?蓄意抬价?”
“安二少爷,小人哪有那猪油蒙了心的肥胆儿?自从安将军在范阳城立下童叟无欺的规矩后,这范阳城的大商小货们谁敢越雷池一步?再说安将军对我范阳百姓是那般的好,我又怎么能让安将军和两位少爷对小人如此失望呢?”
小货郎委委屈屈的说道:“我这么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哟呵?这倒是奇了怪了,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安庆绪挑高了眉,笑眯了眼,仿佛只是一场玩闹。
可是安庆宗却是一直眉头紧皱,仿佛看见了谁么不得了的事情。
苏韵感觉到了安庆宗和安庆绪这俩兄弟的区别,一个认真谨慎,一个玩世不恭。只是这史朝清……
他一直是作壁上观的模样,没有丝毫表情,不起任何涟漪……
若是没听错,这楼下对“乾元重宝”四个字那是听的清清楚楚,真真儿的,史朝义连一点紧张都没有吗?
不怕这小货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你若真有苦衷,我来帮你做主,说说便是。”安庆宗也出生安抚道。
“哎哎哎……既然安大公子和安二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小人就说说。”
小货郎擦了擦混着泥土的汗水,“各位公子,小人并不是那出尔反尔的人,小人卖给这位小公子本想着换一点开元通宝过个好年,却没想到小公子给的是乾元重宝。这乾元重宝……”
小货郎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继续说道:“这乾元重宝虽然在咱们范阳城也是流通的货币,可是乾元重宝在江南已经泛滥成灾。不知道安大公子可知道现在的扬州,那富庶堪称遍地黄金的扬州,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小货郎抬起头,那清秀的脸庞带着无奈,那是一种生活不易的无奈,是处在底层生活艰辛寻找生机的无奈。
“你倒是说说,是什么模样?”安庆绪挑起眉,“还能旱了秦淮河,干了太湖不成?”
安庆绪本是随口乱说,却看到小货郎那震惊的表情。
莫非秦淮河旱了?
“不会吧?秦淮河旱了?”安庆绪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他这是有多乌鸦嘴?
“安二少爷明鉴,这江淮区域不知怎的,今年突然大旱了起来,这本是十里春风扬州路的地界儿,如今干涸的土地裂开,颗粒无收了……这还不算,还有那改了道的河道,肆虐江浙一带……这天灾影响之大,让当地的百姓……”
小货郎顿了顿,让苏韵颇为紧张的问道:“江浙一带的百姓怎么了?江淮的百姓又怎么了?”
“这位女郎,江浙一带的百姓现在面临着连绵不绝的雨水,几乎要洪水泛滥了。而江淮的大部分百姓已经开始离开故地,成为氓流之民了。”
小货郎的话语让苏韵的心低沉了下去,氓流?那便是成为灾民了吗?
一旦天灾形成,这旱灾所到之处必然是哀鸿遍野,更是白骨累累,难道又要易子相食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江淮怕是要乱了啊……
苏韵又想起华清池畔那场诡异的景色,那晚的事情,真的就要来了吗?
“江南……那最富庶的地方,天下九州,扬州最大,这扬州可又是神州啊,怎么会……”(注:此扬州非扬州市,而是九州的扬州,是江苏大部分区域,包含江浙一部分。)
安庆绪还没说完,安庆宗则是掌握到了要害,“你的意思是说这活下来的江淮百姓,因为用乾元重宝,已经通货膨胀了吗?”
“安大公子到底是个有见识的人呢,您所说一点也不差的。这江淮的百姓扛着一麻袋一麻袋的乾元重宝前去换取粮食了。这粮食真的……已经比那黄金都值钱了。”
小货郎带着无奈看向一旁的小公子,“您手上的玉佩本是当地的百姓为了换取我仅有的开元通宝而来,我本想在这里再换一笔,却没想到您给了我乾元重宝。小公子……这时下光景儿,怕是乾元重宝不时兴了。”
“可是我没有其他东西……”小公子依旧不依不饶,“你也没说必须是开元通宝啊?”
“天地良心啊,这安将军在范阳城早些年就定下城里百姓一律使用开元通宝,这贩夫走卒,士卿大夫,富商巨贾一律是用开元通宝交换物资。这是明面上的规矩,我本以为您早就知道的,哪成想……”
小货郎还想说几句,却听到小公子扯着嗓子不开心的说道:“这天下到底是大唐的天下,长安城儿都是乾元重宝交易货物,为什么我范阳城不可以?再说宰相第五琦支持的乾元重宝,为什么我不能用?”
这句话,让苏韵和俞默煥对看一眼,郭暧则是玩弄着手里的酒杯,低下头,没人看清郭暧的眼神。
史朝清挑眉,面无表情的看向安庆绪,而安庆绪则是皱起眉若有所思。
只有安庆宗带着一身正气,“大唐确实说乾元重宝可以交易,当朝宰相第五琦也支持,但是我范阳城是节度使所管辖。于民有益的,幽州节度使必然会同意,于民有害的,幽州节度使有权拒绝。”
这话说的很对,可是小公子却跟上了邪一般,带着怒气,“你这是藐视朝廷王法!”
“我藐视朝廷法度也好,我只知道我一方水土上的百姓,既然被我安家管辖,我安家就要负起责任。而这个责任叫做安国兴邦,更叫做国泰民安。”
安庆宗的话让苏韵亮起了眼睛,这话漂亮。
“你……你……你这是打算反抗帝都传过来的制度?”小公子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手都带着颤抖的模样。
“我只知道作对的事情,不做错的事情。我想着大唐王朝也讲究是非,不会颠倒黑白。”安庆宗的话很坚定。
只是没人知道,这小公子的真实身份,更没有人知道这将是一个巨大的导火索,使得整个大唐王朝陷入了战火。
“好,你既然这么坚信,你敢不敢强迫我用开元通宝交易?”小公子骄傲的看向安庆宗,一副你绝对不敢的模样。
安庆宗是个顺毛驴,这逆鳞的事情,一旦做了,他必然会刚硬到底。
“你要么交出小货郎的玉佩,要么交出开元通宝,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范阳城。”
安庆宗走向小公子,而小公子则是扬起头,眉头紧皱。
苏韵若有所思的看着小公子,这个人她好像见过……在哪里?
“安庆宗,你可知道我姓什么?”小公子冷哼的看着安庆宗,“我爹爹又是谁?”
“我管你是谁,既然范阳城不允许乾元重宝交易,你就要用开元通宝交易,这是规矩。”
“谁定的规矩?”
“我安家为百姓定下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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