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也叹几声, 感慨自己越来越出格的恶作剧, 以及日渐不凡的身手。
迅速藏进棋亭里, 靠着白玉栏杆坐下, 怀里的人搂紧, 闻到她发间的桂花露香, 忍不住吃吃而笑。
原本是想抓紧时间跟她独处的, 眼下美人在怀,却又不太愿意叫她了。
怕打扰了她清梦。又怕把她吓一跳,平白挨训。
于是只静静看她, 伸手覆住她光洁的额头,轻轻描她的眉,从眉心到鬓角。软软的眉毛尖下, 描了一线螺黛。
王放轻轻笑。即便是情郎不在身边, 她为悦己而容,每日也丝毫不懈怠。宫里藏的各样梳妆之物又都精致名贵, 她就算每日洗八次面, 涂十次妆, 怕是一辈子也用不完。
但她仅是描眉, 因着原本的眉色浅淡。指肚在脸颊摩挲一番, 发现却没傅粉, 只是双颊按照洛阳时兴的习惯,随意拂了两抹淡红,晕染到眉骨边缘, 别有一番娇羞风致。
王放觉得这样恰到好处。她肌肤原本白净通透, 施了粉便显得不自然。
还待凑近她的唇,闻闻胭脂膏的香味,底下已经感觉到了,脑袋一偏,慢慢睁眼。
他赶紧捂了她眼,怕惊着她,做出一副空灵的语气,用气声轻轻的叫:“嘘……”
罗敷以为做梦,迷迷糊糊哼了一声,眼闭上了。细碎花瓣落在她额间,红白相映,娇美不可言。
王放唇角弯起来,收不住。
趁她未醒,好做坏事。
但坏事不能做太过分。他确实妄想,把她身上能解地方的都解了,能摸的地方都摸了,能亲的地方都亲了。
但她醒来定然恼,说不定会赏他一巴掌,又或许就此不理他。
他拿捏着分寸。先从碰过的地方开始。低头轻吻,亲亲眼皮,她的鼻息便恰好呼在他颈下喉结,温热游丝的气息不自察地撩拨他。一下子心跳加速,再如履薄冰地舐她红唇。如同夏日一口冰酪,软而甜,麻酥酥。
待要深入探索,生怕自己长途跋涉,气息不佳,灵机一动,随手摘了身边一朵早发的朱瑾,拔下花蕊,衔了根部,吮一口清香鲜蜜,哺进她微微启开的朱唇。
女郎似梦似醒,无意识也喜欢甜味,顺从地跟着他节奏,双颊布了潮红,喘息微微加重。
他满心的蜜,忽然又发现玉颈修长迷人,以前居然少有注意,心忽而一跳,往下一路亲过去……
正得趣,冷不防耳边一声震山巨响:“陛下做什么呢!”
口齿还不甚分明。美梦变噩梦。罗敷一声惊叫,从栏杆上一出溜,差点掉下。让他早有准备地捞住了腰,按在怀里。
王放吓一大跳,抬头看,气炸了。
不知哪只秦吉了,正蹲在小亭子栏杆上,趾高气扬地叫!
宫变那日,他略施巧计,排兵布阵,放走了大部分秦吉了鸟,让它们用声音制造混乱,扰乱人心。
鸟儿任务是完成了,可毕竟养尊处优惯了,想要飞向自由,却发现早就没了觅食的能耐。
只好忍辱负重地留在宫城。好在宫女宦官们也都跟它们混熟,定期投喂嗟来之食。
只那个跟它们最亲的少年天子,从此不知去向。鸟儿们大约也怀念他,一闻得他回宫,立刻前来“欢迎”。
结果热脸贴冷屁股。王放一巴掌扇过去:“滾滾滾。”
秦六晃晃脑袋,扑棱棱飞走了。
罗敷再睁眼,眸子里光亮细碎,看看亭子外的花帘瀑布,以及草木间漏出的光,心头砰砰跳得厉害。
原本只是小憩一番,这是梦游到了万花丛里了?
王放那点坏心思全飞走了,低声安抚:“阿姊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吓你……”
罗敷心跳咚咚,抚胸左右看看,确认自己还在宫城里头。舔舐上唇,微微的甜味。
又瞧瞧眼前的十九郎,想起方才真真假假的种种,迷惘地上手,在他脸上捏了捏。
王放忍不住笑得弯腰,捉住她手腕,轻轻吻一下。
“阿姊,你方才读什么书呢?”
把她往地下一放,按着肩膀,笑吟吟正对面。她眼神通透,是真的醒了。
“是我呀!我想你了,回来看看。”
罗敷脸蛋微红,这才抿嘴而乐。虽好奇方才让他做什么了,不过心情上佳,也不刨根问底。
也亏他以前经常从天而降地出现在她眼前,她算是被吓出了胆量,这一次也很快接受了现实。一低头,眼中藏着惊喜,被他双臂抱住。
她问:“怎么来了?”
王放实话实说,“东郡围城,是个水磨工夫,急切间不可破。我跟大伙商量了从长的计策,抽时间回来看你。”
没等她表示欢欣,又马上补一句:“我是甩下了卫队来的。眼下他们正拍马赶来呢。”
罗敷哭笑不得,伸指头点他鼻子。就知道他是使了坏。
王放顺势抓住她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咬一咬。还是那么灵巧纤细。
罗敷笑他是小狗,“打算待多久?”
王放笑容黯淡了些。若按他表面功夫上的说辞,是听取一下淳于通对于东郡围城的意见,外加检查一下日常政务是否顺利进行。
若他勤勉,一两日当可完成。
但他想着,该如何拖延一下呢……
又不能拖延太久,否则成了战场逃兵。
他坐到白玉栏杆边的玉席上,拍拍身边,让罗敷倚在身边,伸长胳膊一搂,握住她手,虎口`交叉。
大大咧咧查问功课:“方才读的什么书?”
她略有不好意思,答:“《汉书》里的匈奴传,虽然许多生字,但里面也有不少小故事,读起来不乏味。”
王放笑她读书愈杂,不乏味怎么还睡着了?
刚要评论一句,她却急忙补充说明:“内政事务,我每日都派人处理了,才有闲工夫看故事的。地方上照样上奏章,不过大多是表忠心的废话。但有一封书,是前几日收到的……”
王放一乐,轻轻掩住她口,不听她继续解释。
“这些待会儿人前也能说。”
这话什么意思,昭然若揭。他偷了一个时辰的独处时光,不是为了跟她讨论公事的。
罗敷被他堵在小亭子里,眼看他神态开始不正经,假意嗔怪。
“我要回织坊。万一人家有问题请示我,找不到人,该着急了。说不定还会派人来找。”
王放不依,“你在那里偷懒睡觉,她们难道会随便打扰你?”
将她抵在白玉柱子上亲两口,才问:“怎么突然想起大张旗鼓弄织坊了?是不是政事无聊?”
“才不是呢!”她扬起脸,眼孕得意,“韩夫人府里留下了许多绝版花本织样,宫里也有不少废弃了的机子,精细复杂程度我都没见过。这些东西不能丢,我便组织人手,将这些物件整理恢复,不能让祖宗的手艺自此断绝。你说是不是?”
王放敬佩而赞:“后世的织娘该给你供神位了。”
说到“神位”,不禁想起平乐县里的卞丞相之生祠,忍不住笑。
罗敷知他善于夸张大话,对这句阿谀也就听听而已,笑一笑,又说:“但是这几日的政事还是略有积压,有一封书……”
话说一半,双唇被直接堵住,王放捂住她眼,惩罚似的咬了一下。她没防备,叫一声,却也没有预计的疼。
“正事待会再说嘛。你这两日吃的怎样,睡的如何?天气乍暖还寒的,可有不适?底下人对你还恭敬吗?有没有偷懒懈怠,惹你生气的?”
罗敷只好一样样答,把近况说了个遍,连哪日吃肉咬了舌头都重新想了起来。明明是无聊透顶的细节,他却偏偏听得津津有味。
还问:“舌头好了吗?张嘴让我看看。”
她白一眼,抿紧嘴唇。才不遂他意呢。
王放也将东郡围城的情况细细说了。罗敷的军事素养仅限于幼时打架,对他讲述的谋略战术之类全盘接收,欢喜赞叹,觉得每样计谋都是绝世妙策。
但她还是犹豫道:“嗯,还是要尽量避免伤亡太多……咱们上次的虎牢之战,虽然只损折数百,全军上下都在庆贺,但我后来督查分发抚恤之时,见到那些伤悲的妻儿老母,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她也觉得自己这话未免天真,赶紧又说:“我知道打仗要死人,长痛不如短痛,只是……”
王放点点头,理解她的心软。
军队是磨练人的地方,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官士卒,见多了流血倒下的战友,一颗心慢慢就变得石头硬。
而她没受过这种残酷的熏陶,除非天然冷血,否则不能不有所触动。
他吻吻她额头,温驯地顺着她的意思,答:“制定战术的时候,我会让人多加注意。其实减少杀伤,不仅仁厚之举,若只论利,也是十分应该的。只有最大限度的保留人口,等太平之时,才能更快恢复生息。只有人口仓廪充实,日后不论是大灾还是大战,才能有喘息缓冲的余地。”
罗敷认真听到尾,盈盈带笑,轻轻捂住他嘴。
“谁说的不谈正事来着?”
王放:“……”
自己掉进自己的坑,哑口无言,干脆耍赖,一把打横将她抱起来,罗敷小声惊叫。
“你看我力气渐长!跟兵士一道训练的时候,挽两石弓不成问题。”
真是随时随地都不忘炫耀。罗敷只能变着法儿夸他:“长高些没?”
“最近没有了。”他说实话,语气里不无遗憾。
其实很正常,他年龄渐长,身高总要有个限度。但罗敷总觉得,是他这些日子被皇帝的冠冕压得太重了。
刚想安慰,人家自己解释:“……跟你睡过之后就不长了。”
罗敷气得用力跳下地,“谁跟你……了……”
听他语气,这是要她负责怎地?
待要扭身走,又让他捉住手腕。
“我又没怪你。你看现在正正好。我再长高些,你就够不着了。”
够不着什么?
她转身一瞧,他右手点着自己唇角,眼神带钩,似笑非笑。
她被臊了一脸,同意也不是,反驳也不是。
直接切断话题,冷酷无情地撇下他就走。
“织坊里的人该发现我失踪了。你也准备着,是不是卫队快来了?”
王放微笑。偷了这么一点点工夫,原本没指望太多。能跟她耳鬓厮磨一小会儿,已经心满意足。
赶紧追上几步,嘱咐:“对了,我提前回来,是为了突击检查宫里人有没有偷懒。你记住了。”
罗敷都走出小棋亭了,又被他说得脸红。
自己看书打瞌睡,算是第一个被他抓住的现行。
她忽然回头,神色严肃了些。
“待会你去德阳殿,‘正式’见我一下。有正经事。”
这“正经事”她提了两三回。王放不敢有违,连忙答应。
眼看她走远,他自己掸掸袖子衣襟,捻掉指肚上的胭脂螺黛,又捋一把野花,往身上擦一擦,盖过那一点点桂花膏香气。
各种线索掩盖完毕,这才大大方方地出去,绕到宫城门口,正看见他的五十亲兵,骑在马上狂奔而来,连人带马,个个脸红脖子粗。带得路边野花歪七扭八,香消玉殒一大片。
见他无事,众人快哭了:“陛下,你以后耍人有点限度!”
王放做出深刻悔过的表情,朝众人一揖到地,笑道:“大家受累。是我想不周到,以后再不敢了。”
被“陛下”这个态度对待,亲兵们觉得自己也算是天下头一人,气不起来。
只能自认倒霉:“好好,臣等听凭调遣。”
*
王放重整衣冠,这回总算是带了点派头,接见了一群留守宫城的官吏奴婢,老气横秋训了几句话。清点了一下重要公文档案,又慰问了尚滞留在宫内的嫔妃女眷。一切如常,未有大的变动。
德阳殿里,糜幸早早换了朝服,激动地候立一侧。淳于通——他现在是都护将军——戎装披挂。白起放下练了一半的大刀,抹着汗赶过来。罗敷也换好了一身青上缥下的蚕衣礼服,几人按常礼见了。
王放眼尖,看到正中几案上一卷红漆木牍。过去拿了,笑道:“这便是……”
话说一半,猛然想起来,当着旁人的面,不能显得自己跟罗敷见过。
赶紧扭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这是什么要紧的公文吗?”
淳于通道:“你看了便知。我等已……”
说话间,王放已拆了封,从头到尾浏览一遍,神色有些僵硬。
淳于通一句话还没说完:“……我等已将原件火速送去东郡前线了。这是抄录的副本。”
王放算了算日子。想来这原件和自己在路上擦肩而过,眼下应该已到东郡了。
木牍上写得清清楚楚。就在白水营大军围困东郡的同时,匈奴刘可柔已然出兵,分道南犯并州、凉州,向西抄掠关中,威胁中原作战。
前面是战报,后面是抄录的战书,写得倒是冠冕堂皇,极尽恭敬,一句一个“顿首”、“死罪”,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来求封赏的。
当然条分缕析之下,文字底下的意思还是清晰可辨,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围魏救赵。
若再翻译得不客气些,那四个字便是:准备挨打!
他不动声色,将木牍上的文字琢磨了数遍,蓦地抬眼。
“匈奴选边了?他们决定策应卞巨了?”
淳于通点头,“对。我已传令,加强北方各战略要地防御。但若匈奴真的大举来犯,咱们需要更多兵马回防。以他们现在的兵力和速度,咱们未必撑得住一个月。”
白起却兴奋:“让他们来打洛阳,咱们也大战一场!”
王放不理他,抚弄木牍边缘的红漆,那是代表紧急军情的标识。
若刘可柔真的从北方倾巢而出,则卞巨在东郡的苟延残喘,确实可以延缓不少时候。
就算匈奴打不进长安洛阳,但是一路上骚扰百姓打草谷,对民生的破坏,就足以摧毁民众们对于他这个新掌权天子的信任。
他抬眼看看罗敷。她点点头,表明这就是她因着被他堵着嘴,一时没能说出来的“正事”。
他忽然笑了。难怪她开始读《匈奴传》了呢。
既然原件已被快马送至前线报知将官,他这里也不急着做出决定。抬头问一句:“匈奴大军到哪儿了?”
淳于通吩咐人,叫进来几个飞毛腿传令兵,都是这几日来回奔驰传递军报的。几人早有准备,三下五除二,在殿中立起了沙盘。
“凉州武威以北,已发现至少五千骑兵。”
“粮草呢?”
“春草已开始生长,再加上沿途劫掠,他们用不着正经补给线。”
“还有战书吗?”
“除了这一封,还有一次口头警告,内容差不多,让咱们立刻从东郡撤军,并且赔偿钱粮金帛若干。”
王放冷笑。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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