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雹声愈发响。黑漆漆的卧室内, 一豆小灯, 照亮缠绵人影。
罗敷透不过气。王放笨手笨脚的覆在她身上, 胡乱拨弄她长发, 怕压痛了她, 便直直挺着, 只探头往下。压抑了几个月的浓情蜜意, 洪水开闸,全倾泻在她身上。
亲吻的间隙,断断续续喘息着, 把心里的话一点点往外掏。
“要不是我,你原本能在邯郸安稳过日子,全赖我胡闹, 才把你卷进这场闹剧里头, 见识这么多妖魔鬼怪……”
罗敷眼眶发热,伸手轻轻抵他胸膛, 却忘记他上身无寸缕, 猛地碰一手火热, 慌忙缩回去, 却让他眼疾手快, 抓住手腕, 扣在自己胸膛,死也不放了。掌心一起一伏,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她偏过头去, 细声细气说:“我不怪你, 也不后悔……”
“阿姊,我求你这次听我的话。乖乖跟着车队,远走高飞,越远越好。别管我,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她不许他再说,气喘吁吁的回吻,没什么技巧的推阻,双手紧扳住他肩。
他吻得愈发用力,星星点点的热气喷薄,贯穿全身,让她酥麻使不上力。
“你入川之后,先蛰伏两三年,别出远门,也别贸然往洛阳递信。你可以开个织坊,不能再叫邯郸秦,就叫……嗯,叫……”
罗敷凝视他潮红的面色。面前的少年郎明明生着一副朝气蓬勃的面孔,可说出的话,却怎么像是油尽灯枯,安排后事呢?
她眨眼,眼角滚落一滴泪,顺势擦在蒲桃纹花绫枕套上。伸出一根食指,安抚地描他的长眉,顺着他的话,提议:“叫‘陌上桑’?”
他眼一亮,笑道:“好好,一看就是养蚕织布一条龙。你多产些精致名贵的布匹,想办法让它们被征进宫里。往后我看到‘陌上桑’的绣标,便知你平安。你不许半路甩手不干……阿姊,我能摸摸你吗?”
罗敷被他说得眼泪汪汪,一句话一点头的答应,一个疏忽,就连最后一个问题也一并同意了。
等反应过来,他已敲转钉脚,受宠若惊地说:“谢谢阿姊!”
她没脾气,只能马后炮的补一句:“我……我叫停就得停。”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急匆匆的“好”,从脸蛋到脖颈,都是一热。
他算是终于从滂沱冷雨中缓过来,全身上下都火烫。指尖小心翼翼的沿着她粉扑扑的颈窝,几乎是虔诚地往下触碰。隔一层纱,描摹她的圆润肩膀。喘息声跟着她的曲线起伏。
她全身发麻,一动不敢动,胡思乱想,他……不会是想把没做过的都补全吧……
王放得陇望蜀,伸指划过她锁骨,呼吸愈发粗重,马上贪得无厌的往下。
他早不是懵懵懂懂的熊孩子了。皇宫是个大染缸,他纵然再卓尔不群,也不免被溅上几滴出格的墨。宫里藏着不少孤本图书,其中多为历代帝王的“养生之道”,他自幼熟读经史,这些孤本自然不能错过,不免大开眼界;身边跟着的小宦官都“见多识广”;美女更是一茬接一茬。即便他只敢远观,不敢亵玩,但也无师自通了不少东西。身体里的原始本能像脱缰之马,一去奔流不复回。
每日最寂寞的时候,全靠想象力聊以自遣,描摹跟她的各种场景、姿态,光怪陆离的点子层出不穷,只欠实战一回。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瞬间照亮了佳人玉体。又像是雷劈登徒子,可惜落点偏歪。
罗敷急中生智,伸手捂上他双眼。
王放委屈:“阿姊……”
不让用眼,那只好用手看。原本还想礼貌性的克制一下,却低估了他自己的定力。像溺水的人捉住浮漂,难耐地发出一声叹息,再也舍不得放了。
他抱怨,“你怎么穿那么多……还穿两层,热不热?”
罗敷满身燥热,没什么底气地推他,“别、别……弄痛了……”
却也忘记说那个“停”字。
他手底下没分寸,头脑中混混沌沌的只剩本能,未免凶狠有余,温柔不足。听她出声,才知自己过分,忙缩回双手,低头埋在她胸口,却也不道歉,反而低声笑。
“差点忘了,我再求你件事,阿姊……”
她全身脱力,捂不住他的眼,干脆转而捂自己,指头缝里一句没好气,“说。”
他吸取教训,手底下轻轻的,极为克制地扫过她身上的温暖起伏,用心记住指尖的触感。
“注意饮食,别乱生气,争取活得长些。万一过几十年后,我年老色衰,没利用价值了,让人从皇宫里赶出来……或者,若我时运不济,让大汉天下断送在我手里,当了亡国之君,我一定不会悲壮殉国,争取跑得比谁都快……你愿嫁人便嫁人,但别嫁太厉害的。等我去找你,你就丢下他跟我私奔……”
罗敷突然被他碰得发痒,护住胸脯腰身,吃吃笑道:“想得可美!”
“我认真的!”他恼怒,抬身起来,惩罚似的再把她吻软,“那时我未必有现在这样英俊潇洒,你可得认出来……”
她不甘示弱,扬起下巴,小声回敬他:“你又不是我夫婿,你管我那么多!”
轰隆隆的闷雷声间隙,忽然“嗒”的一滴水声。不用看也知道,铜壶刻漏里的浮标,又往上蹿了一格。
亥初。距离预定的出发时刻,满打满算一个时辰。
王放突然眼红,“那我做你夫婿!”
四肢百骸里窜了一团火,迫使他一点点压近身下清凉的躯体。他咬嘴唇,暗哑声音终于还是逸出来。
她轻声惊叫,本能地一推,双手被他轻轻压住了。
“我……阿姊,我想要你……”
罗敷挣扎蜷起腿,清清楚楚感到他身上变化,感到贴着自己胸膛的一颗剧烈跳动的心。眼中水雾散开,见到一双乞求的眼。
她倏的一身热汗,呼吸发紧,抓住他一只乱动的手,也哀求似的,不过脑子地说:“不成、已亥初了、来不及……”
王放没得她首肯,猛出口气,咬着她嘴唇,不清不楚的笑了。
“也是呢,”语气里颇为自鸣得意,“只不到一个时辰,似乎确实不够用。”
罗敷:“……”
总觉得这话里颇有反驳的点,但头脑一片混乱,想不出哪里有错。
她转而顾左右而言他:“让我起来……衣裳乱了……”
“急什么,再诵卷书都来得及。到我怀里来。”
给她一个小台阶,一句话就让人定心。罗敷听话地偎进他臂弯。总算是偷得片刻喘息,擦擦颈间的汗。地上灯烛摇晃,王放闯进来时带出的水渍还没完全干。
不过片刻工夫的缠绵,却掏空她全身,好像走遍了千山万水。
他不死心,吻她颈侧,一口一口的轻轻咬,新沐浴的肌肤天然清香。
她痒得浑身颤,不由得吃吃笑。忽而又觉得腰间痒。手指玩她的腰上汗巾,一会儿松一会儿紧,一会儿又危险地往外抽那个活结。罗敷挡了这里挡那里,忽然又想,跟他计较什么。他已把一生的光明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她怕什么呢?
目光默默转向墙边远处。密道入口仍旧是黑漆漆的,被石榴盆景挡住。腰间松了又松,她假装不察觉,任他解了汗巾,扒拉开两寸衣襟,偷瞄里面的风光。
马上又听到身边呼吸不规律。忽然被捉住一只手,胡乱贴在他胸腹之间,似乎是求她爱抚。
“难受……”
她哭笑不得,只得顺着他的意思,轻轻刮他滚热的肌肤,感到他激动得轻颤。
她不由得想起一句被无数女人说出口的抱怨:“男人都是这个德性!”
都什么时候了,满心想的又是什么!
随后,一个好笑的念头一闪而过:“这么着急做什么,你以后还愁没女人吗?”
但她咬住不说,这话未免煞风景,伤两个人的心。
王放却似读出她心思,眉毛一挑,捉她另一只手搭在自己身上,宣布主权似的,低声说:“我只要你!”
罗敷突然低声惊叫。他用了三分力,霸道拉着她的手,擦过紧实的胸膛小腹,一路炽热的往下探。这回是动真格,把她箍在怀里不许动,无视她的些微怒意,也不管她轻声抗议:“胡闹……”
“我难受……”
姿势别扭是别扭,但也没有调整的余地。她臊得无地自容,扭过头去不看他,就当这双手不是自己的。但还是在劫难逃地慢慢蹭下去,感到一双掌心愈发火热。
……
她还没意识到碰了什么,突然听他奇怪地轻声“啊”了一声。
大着胆子抬头一看,王放脸色潮红,眼眸微饬,满脸不相信的神色,小心翼翼往下瞄一眼。
她才后知后觉的抽回手,觉得手上多点东西。当时就气炸了。
“你、你放肆……”
王放要哭了,哀鸣一声,扑到里床,抓个被子把自己脑袋蒙起来,蜷成个肚子疼的模样。
罗敷羞得胀红脸面,慌慌张张跳下床,又差点被地上水渍滑一跤。一手掩衣襟,一手执灯,找到面盆,洗了手。
再披一件外衫,腰带打个死结。说什么也不能容许他再胡闹了。
几丈之外的外间,可还晕着两个人呢!虽然全无神智,但……那也是人啊!
他胡闹没边儿了!
回头看,他还蒙在被子里,想是无脸见人。只从被子身处闷出半句话,穿破层层阻碍,到达她耳中,声音柔软多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阿姊……给我找个裈绔……”
她用手捂脸蛋降温,赶紧四处看。好在馆驿本是各路官员下榻使用,衣箱里备着不少换洗的男子中单衣物。她轻手轻脚挑出一件适合他身材的,丢他身上。
他在被子底下磨蹭好一刻,才神清气爽的出来。旧衣团成一团,藏在角落里。反正已被大雨淋湿,早没法穿了。
他脸色带桃花,潮红还没褪,黑晶般眸子,忸怩看她一眼,没话找话:“我、我不是故意的……”
罗敷冷静一番,也算彻底明白了,禁不住掩面而笑,小声羞他:“刚才是谁说一个时辰不够来着?”
王放埋头被褥,死的心都有了。
她不言语,让他自己臊。自己倚在床边,心里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
但这么折腾一番,一个时辰真的好似不够。依偎着休息一刻,外面风雨忽然收敛了不少,依稀听到犬吠声。
馆驿有侍卫值守,大雨之时,人人偷懒。眼下眼看雨歇,说不定便有那尽忠职守的,不畏风雨起来看一眼。
王放搂住罗敷额头,最后亲一口,低声道:“走吧。我在这儿看着。嘱咐你的事,都记住了?”
她伸手拎过自己的小包裹,“嗯”一声,似是不确定,再问他:“是不是我只要顺利出去就行了?其余的……”
“其余的我来管。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像我自由了一样。望你多多胡闹,把我往后几十年的份例也闹出来。”
他说完,想起什么,墙角提起一物,塞她手里。
“你身上被搜得干干净净了,是不是?这个给你,虽然大约用不上,但总归是个心安。”
罗敷低头,扑哧一笑,他的小弹弓。已被改装过,一连七发石子,寻常恶徒能轻易打发。
王放自然也无法随身携带武器,虽有佩刀佩剑,但都是装装样子,不仅没开刃,而且似乎被特意磨钝过,连块豆腐怕是都切不碎。
只有这弹弓,他大约是以什么打虫打鸟的理由,带在身边,无人过问。
罗敷问他:“你还有吗?”
王放笑道:“我会做。”
她于是放心,把弹弓也收进包裹。细听窗外,一片死寂。
“我……走了。”
分别的当口,心中全满,头脑全空白,也只能说出这么几个字。
王放擦擦眼角,铜灯里续了油,再挑亮,递到她手中。
“里面黑,但是你别怕。就当我一直护在你后头。”
他自己取过床边一个蜡烛,接在灯火上点亮。
这一点亮光,忽然照出窗纸外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大雨紧一阵慢一阵,在老天略微松懈的当口,不知是谁责任心突起,披个蓑衣,缓缓走近,检查秦夫人是不是在床上休息。跟王放身边人如出一辙的伎俩。
王放迅速滾回床上,抓过被子一蒙。蜡烛顺手嵌到镂空雕花床架上。
窗外人自然也不敢擅闯,远远一眺,模模糊糊看到床上有个人,满意地离开,又回去休息了。
王放这才小心下床,朝罗敷依依不舍地一笑。那笑容中又带着点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走啊,怎么不下去?”
温柔推着她后腰,把她送下去,顺便揩个油。
然后红着脸,抄起自己那团弄脏的裤子——其实已干得差不多了,倒些灯油,用烛火点燃,算是毁尸灭迹。
倘若裈绔有灵,此时已是遭受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重创,发出一阵死不瞑目的“嗤嗤”呐喊。
火苗将丝纨慢慢烧出焦黑。他眉尖耸动,低声道:“走罢!我但求以后的日子里,有一个人,在我找不到的地方,牵挂我,想念我。我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就还能窥得一丝光。”
罗敷紧紧咬唇,忽然又探身,在他唇上印一吻,这才缩进密道入口,隐约听他低声笑。
笑得轻松舒适。仿佛他自己的半条命,也随着她遁走天涯,从此再无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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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洛阳城外二十里的一座临时小军寨里,训练有素的兵士无声起床,甲胄披挂,抄起刀枪。骏马扬头吐气,几滴残雨打在头盔上,嗡嗡耳鸣。
领头的军校小声命令:“都记住了!从天亮开城门起,川人口音的骡马队,一个也不要放过!哪一队搜到女郎,丞相有赏!若是胡乱声张,打草惊蛇,军法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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