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时候, 一家人各有各的忙, 要想凑在一起吃端饭, 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就连平日里的请安, 年遐龄和苏氏都给免了, 省得一家子硬凑时间。
但一到晚上, 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傍晚, 是个归家的时候。
就连家里最忙的年羹尧,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在傍晚这个时候, 总是会在家。
就这样,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顿丰盛的晚餐, 成了年家的一项常例。
这些年里, 年家添丁进口,年遐龄和苏氏用以起居的屋子, 都快要盛不下家里这些人, 因此, 每当要用晚餐的时候, 众人都会移步到正院后方, 一处五间大的屋子。
觉罗氏见时辰差不过, 催促起年羹尧,“可别让阿玛额娘等。”
年羹尧随意地掸掸外袍,起身道:“你若真不想让爹娘等急了, 就该随我叫爹娘。”
觉罗氏抿嘴, 道:“爹娘都不在意,你倒老拿这个打趣我。”
年羹尧哈哈一笑,道:“这样……咱们才有话说嘛。走,我扶你。”
觉罗氏虚避了一番,就任由年羹尧搀着她的腰。
刚嫁进年家那会儿,觉罗氏确实是和年羹尧,与其他人分开单独过的。
但觉罗氏这样过了小半月,就觉得沉闷,她和年羹尧也就白天晚上能见上面,有时年羹尧晚上有事,还不一定和觉罗氏住一个屋。
这样日子过的一久,真的忍不住心生怨怼。
好在,觉罗氏从那堵无形又有形的墙里,自己一步步走了出来。
外头冷,年羹尧走在上风位,给觉罗氏挡风。
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细节,但觉罗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咱们走快一些。”觉罗氏道。
“你是有身子的人,走慢些才稳当,我陪你一起走。”年羹尧说。
年羹尧和觉罗氏出门早,还不到开席的时辰,两人一合计,走去正院请年遐龄和苏氏。
正院里,只有年遐龄在。
觉罗氏同年羹尧一起向年羹尧行过礼,又受了年遐龄的还礼,眼见年遐龄带丈夫去书房议事。
时间紧迫,年遐龄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与年羹尧讲清,然后就留年羹尧一人,坐在凳子上思考,自个儿去接苏氏,准备用饭。
“别想的太久,你媳妇儿还等着呢。”年遐龄提点道。
年羹尧没有回年遐龄,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
距离事情发生,已过去两天,年遐龄说是不深究,但也利用这两天,打听到了一些事。
其实不用刻意打听,皇子出游,总会有一番大的阵仗,稍稍留意,年遐龄就能从与他交好的人那里,知道是哪位皇子曾出城游猎。
年遐龄告诉年羹尧,是怕四贝勒另有动作,到时候找上年羹尧,年羹尧一问三不知,闹出什么打的动静就不好了。
可听到年羹尧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年羹尧的脸,像是开了染衣坊,一时之间五颜六色,色彩缤纷。
真不知该说,是巧?还是不巧?
怎么偏偏让水笙撞上了四贝勒?
难道……这就是天意?
年羹尧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寻找答案。
只一瞬间,年羹尧找到了一个可以肯定的答案。
那就是,在前世,根本没有这样一件事的发生。
在前世,年羹尧没有送年黛瑶和年玉瑶马匹,他的两个妹妹更没有学过骑马,不会骑马,自然就去林场,也就不会有这件事的发生。
这样一倒推,年羹尧心里就有了疑惑,疑惑……为什么年玉瑶与前世有了大不同。
不说年黛瑶,年黛瑶的性子本就外放,有马送她,她自然会以此为理由,好好利用一番。
但年玉瑶呢?她因为生来体弱,养成了安静的性子,怎么会跟着年黛瑶胡闹呢?
年羹尧心中疑惑越来越多,这些疑惑并不是现在才有的,是从很久以前,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只是在这之前,年羹尧将这些疑惑,自动过滤掉了。
可疑惑依然堆积在年羹尧心中,堆成了一座高山,总有倾塌的时候。
如今倾塌了,年羹尧终于开始正视。
对于前世的年玉瑶,年羹尧其实是模糊,他们兄妹两人差的年岁太大,年玉瑶还小的时候,他就与年玉瑶分隔两地,不仅见不上面,就连书信都没有往来。
再见到这位小妹时,年羹尧更是没有特别留意,当时的他,一心想着如何建功立业,好做出一番大事。
后来……小妹入了雍亲王府,年羹尧彻底和她没了联系。
年羹尧只能从依稀的记忆中,找寻出年玉瑶前世的模样。
越想,年羹尧就越是心惊不已。
年羹尧饭早没了吃饭的心思。
“你们好生服侍乡君。”年羹尧又急吼吼地对觉罗氏道:“我突然有要事,先回房了。”
年羹尧说的语速太快,觉罗氏一个汉语不及格的人,根本没听懂。
倒是觉罗氏身边一个会汉语的丫鬟,嘀咕道:“格格你是县君,怎么爷却称您乡君?”
觉罗氏见年羹尧直径冲出门去,遇上一两个没及时避开的下人,还把人给撞了,心想,年羹尧要办的事情一定很重要。
“你倒敢纠起主子的错来。”觉罗氏正色道。
丫鬟一颤,改口道:“奴婢听错了,奴婢有错,请格格责罚奴婢。”
“责罚就不必了,这几日你先在外头捡枝扫叶吧。”觉罗氏轻飘飘地道。
到了开饭的时候,秋丽和春和一起提着一个巨大的食盒,小心翼翼走进来。
周氏搭了把手,道:“怎么不让别人来做?”
秋丽捏捏手心,道:“我娘提了一路,等进院子,才改叫我和春和姐提的。”
周氏瞧见窗户上额身影,道:“别说了,给姑娘摆饭。”
年玉瑶出了事,总要有人担下这责任,许氏一半自责,一半不想女儿受罚,便在年遐龄和苏氏面前,揽下来了所有惩罚。
这事是意外,谁都想不到的,因此苏氏不过扣了许氏半年的月钱,另外罚许氏做三个月粗活。
春和推着秋丽到一边,悄声道:“这里有我和周姨,你去帮许姨,满院子都是落叶,许姨一个人要扫到什么时候。”
“谢谢春和姐。”秋丽先是一笑,而后垂下嘴角,偷偷瞄周氏。
周氏无奈道:“去吧,我和春和伺候姑娘用饭,等会儿你再进来。”
秋丽得了同意,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外头。
春和与周氏动作飞快,在一张矮几上摆好菜肴,再端进内屋。
年玉瑶正瞧屋内守炭火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大概是晚上没睡好,正跪在炭盆前犯瞌睡。
小丫头没有睡,警觉地很,一听见打帘子的声音,整个人直挺挺地站起来,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盯着炭盆上的熏笼。
年玉瑶笑眯了眼,道:“快扶我起身。”
身上再痛,年玉瑶都不想让人喂食。
披上一件外衣,年玉瑶缓慢移动自己的脚,然后是身体,独自走下床,移步榻上,拿起一个小勺,往自己嘴里送东西吃。
吃饭成了一件受罪的事。
年玉瑶吃了个三分饱,手止不住颤抖,勺子都握不住。
春和拿走年玉瑶手里的勺子,道:“姑娘可要再吃点儿,奴婢来喂你可好?”
“吃不下。”身上实在是疼,年玉瑶背后又出了许多冷汗,难受得吃不下任何东西。
年玉瑶反过来安慰众人,道:“过几天就好了,你们也不要红眼睛,我多动动,才能好的快。”
周氏吸吸鼻子,道:“这都是谁说的,别又是姑娘从书上看来的,要奴婢看,姑娘就该躺床上好好休养,等身上所有的伤都好了,再下地才是。”
年玉瑶一抖,完全不敢想,周氏描述的那种养病方法。
要真这个养法,年玉瑶好不容易有点儿起色的身体,非得垮了不可。
年玉瑶又自己走回床,动一下停一会儿,用比常人几倍的时间,才重新躺好。
撤下矮几,秋丽端着盆热水进来,给年玉瑶擦身换药。
这又是好一番折腾。
年玉瑶正想看一会儿书,好不去注意身上的疼痛,刚翻了一个身,要想看什么书,就听外头看门的下人报,她二哥年羹尧让人送了一本书来。
这简直可以说是及时雨。
年羹尧时常给年玉瑶带书,带的都是外头时新的书,有小说话本,也有戏剧怪谈,都是看一个新鲜,不费脑子消磨时间的。
年玉瑶迫不及待地打开书,只见一页纸从里头飘落。
年玉瑶立刻捡起来看,纸上有字,但纸经过折叠,需展开才能看到。
放下书,年玉瑶两手拿纸,抚平纸上的折痕。
入眼,是一个大大的“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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