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家人口少, 过年的时候, 就不如别家子孙繁茂的热闹。
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 一人坐一边, 谁了挤不到谁, 谁也挨不着谁。
如今只是中午, 吃食上会稍显清淡一些。
“我和夫人你, 对饮一盅?”年遐龄示意下人,将酒壶拿来,“我给夫人斟上。”
苏氏端起酒杯, “只这一杯,我可不像老爷你,有那样的好酒量。”
“夫人该是海量才是, 不然怎做得了这内院的宰相。”年遐龄给苏氏斟了小半杯酒。
水笙撇头低笑, 他爹夸起人来,还真是直白。
年黛瑶环顾四周, 问了一句, 道:“郑姨娘怎么不在?”
平日里, 郑姨娘不站在这里伺候也就算了, 今天还不在, 年黛瑶当真觉得奇怪。
苏氏与年遐龄一碰杯, 解释道:“佳瑶都嫁人了,这大中午的,就让她在自己屋里, 和她屋里那一干下人过, 等晚上再过来伺候。”
这是苏氏格外开恩,赏郑姨娘的,好让郑姨娘在自己屋里做主子。
“郑姨娘惯会说道,她在这儿还能热闹一点。”年黛瑶讪讪地道。
年遐龄饮下杯中酒,常常舒了口气,道:“等明年,等明年咱们就能,一家子热热闹闹的过年咯……”
“是京里头有人要来吗?”年黛瑶欢喜地问道:“是谁要来啊,可是我那几个外甥?”
年希尧去云南赴任,只带了夫人一道过去,将两个儿子留在京中,继续进学。
“不是,你猜?”年遐龄饶有兴致地道。
年黛瑶想了一想,半点儿猜不到,眼珠子一转,看向水笙,道:“水笙你也猜猜。”
水笙摇摇头,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猜到了?”年黛瑶伸手来,抓起水笙的手摇了摇,道:“快说嘛……”
苏氏就着酒杯,慢慢抿着杯中物,见水笙笑了一脸,一副我知道就是不说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想伸手捏捏那张脸。
“行了,行了,你爹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苏氏放下酒杯,拿起筷箸,道:“先吃菜,再不吃可就要凉了。”
“夫人说的是。”年遐龄打起哈哈,指着自己道:“就连我,都要听你们娘的,你们还不快打住。”
水笙快速凑到年黛瑶耳边,道:“等会儿我告诉你。”
年黛瑶捏了捏水笙的手,点了点头,而后快速坐定,在下人的服侍下用饭。
这顿饭,是家里的厨子做的,只能算是不好不坏,放在除夕这一天,看着还有些简陋。
青菜、豆腐、萝卜,看着寡汤寡水,一点儿食欲也没有。
但只有吃到嘴里才知道,这些都是用高汤煨过的,早已没了菜味儿。
用过饭,苏氏和年遐龄都要小睡一会儿,好养足了精神,晚上能守岁。
“如今日头好,咱们一家人,一道出去走走。”年遐龄微醺道。
苏氏抬手搭着年遐龄胳膊,看着两个女儿,嫌弃道:“你们的爹醉了,咱们就在屋里待着,谁也别到外头去。”
年遐龄借酒卖疯,“你们娘生气了,还不快过来请罪,快快快。”
水笙噗呲一笑,收起打趣的眼神。
年黛瑶亦是轻松,行礼道:“我陪妹妹休息,就不打扰爹娘了。”
年遐龄病危醉,只是借着酒劲,放肆一回。
“嘶……”
在暗地里,苏氏掐了年遐龄一下。
年遐龄立刻目光清明,没有半点儿醉意,“好好休息,省得晚上熬不住,一早想睡。”
姐妹两人相视一笑,没曾把年遐龄的失态放在心中。
苏氏这屋打通了耳房,水笙和年黛瑶便歇在西耳房内。
脱了外衣,去掉首饰,散了头发,姐妹两人往暖暖的被窝里一钻,这就打算睡上一觉。
年黛瑶睁开眼,推了推假寐的水笙,道:“你还没跟我解释呢,怎么爹说,明年过年就热闹了呢?”
水笙装作一副困的不行的模样,翻了个身,裹紧身上的被子,胡乱道:“咱们回京去,不就热闹了吗?”
“回京?”年黛瑶看了眼垂顺的床帐,移了移被子,紧挨着水笙躺好,用气音说:“你说的是真的?”
水笙睁开眼,干脆地道:“假的!”
年黛瑶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一阵乱拍,“有你这样吓人吗?”
“有的啊……”水笙再次翻身,和年黛瑶来了个脸对脸,“不就是我嘛。”
“好啊你。”年黛瑶气不过,掀了被子,就往水笙的被子里钻,“真以为我好糊弄呢,快说,快说。”
“哈哈哈……”水笙不躲不闪,但也没有束手就擒,看准时机,还能给年黛瑶那么一下子。
年黛瑶本就怕痒,被水笙挠了两下,就开始止不住地笑。
床外伺候的下人,见那红色的床帐一颤一颤,里头净是笑声,也跟着笑起来。
年黛瑶大口大口喘气,仰躺在床上,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咱们真要回京了?”年黛瑶问了这么一句。
“是啊……”水笙用同样用,只有她们姐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所。
一下子就安静了。
先是年黛瑶,拉起被子闷头盖好,还特意转身,背对着水笙。
水笙以为年黛瑶这是要睡了,悄悄起身将被子铺好。
“其实……回京也挺好的。”年黛瑶突然来了一句。
至于哪里好,年黛瑶也说不上来。
水笙抓着被子,看着裹成个蚕蛹的二姐,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去年,湖广总督郭琇乞休,因公务未清,圣上并未应允,拖拖拉拉,直到十月,郭琇才得以辞去职务,回京养老。
而后,就由年遐龄,暂代总督印务。
这些,都是水笙从,教导她的一个先生那儿了解到的。
那位先生,极爱和水笙讲解政事。
就这样,水笙用自己的耳朵,再经由别人的嘴,知晓了许多外界的事。
比如,湖广督抚二人,在此地官声极好,实施了许多对百姓真正有益的政令。
但官场倾扎,总是避免不了的,更何况郭、年二人这般有才干,倒将一干同僚,衬托的一无是处。
因接连被参奏,郭、年二人渐渐无心官场。
虽闹得个两败俱伤,但未尝没有康熙主持偏颇的原因。
康熙业已年老,他虽知道朝廷积弊已久,可却无心挑开,做出改变,只想用这些个老臣,顺利走完他的帝王生涯。
郭琇和年希尧提出的那些政策,康熙自然之道是好的,但康熙只准他们在湖广一地施行,并没有想要推广全国的意图。
原因有二。
一是,康熙没了少年时的胆气,怕这新的政令,会有朝臣反对,最后牵扯到党争之上。
二是,郭琇虽是这满人江山的臣子,但却也是一个汉人,而年遐龄虽是旗人,但还是汉家血脉,康熙对这二人,有着天然的不信任。
帝王心思虽难以揣测,但郭、年二人为官日久,多思考几番,总能想到这几点。
水笙都能想到的,年遐龄自然看得更加透彻。
如今,到底不是汉人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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