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走了?”杜恪辰唤过庞统。
庞统道:“已经出宫多时。”
“你觉得老管想要的人是谁?”
“陛下您这是明知故问。”庞统轻轻一叹,“明明是您想让霍氏肚子里的孩子留下来,却不向皇后娘娘言明,她若是以为您不愿意云氏留后,那又是一番盘算,到时候您又该着急难受了。”
杜恪辰苦笑,“朕只是想看看,朕在她心中是怎样的一个人。她遇到事情的时候,会不会第一个找朕帮忙。”
他贵为帝王,却还是如此没有信心,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寻求属于他的存在感。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足够好,能够让她依赖,能够予她一世张扬。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看到的是她的郁郁寡欢,是她的长久沉默,甚至有时候是莫不关心。
之前高敏出现在勤政殿,她表现出来的不信任,让他有一种无从适从的无力感。
庞统说:“末将觉得,您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皇后娘娘能跟你回来,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且还有太子殿下,他是您和皇后之间最为紧密的联系。”
“那你倒是说说,倘若没有平安,她还会不会回来?”
庞统倒是没问住了,在平安出现之前,杜恪辰和钱若水之间始终是僵持的局面,一个一再地靠近,一个一再地躲闪,甚至钱若水没有把平安公诸于世的打算,若不是萧长信无意中发现平安,只怕他二人还是未能破冰。
可是这个话,庞统不敢说。
殿前大开,胡公公领着秋蝉进了殿中,高声唱喝:“启奏陛下,含元殿的宫人奉皇后之命,送来点心。”
胡公公是个人精,已经看出这位皇后对于杜恪辰意义非凡。自皇后离开勤政殿后,陛下便整肃御书房,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在他处理政务时出入勤政殿,连太后的懿旨也做不得数。可见陛下对这位皇后的重视。胡公公若是之前还有迟疑的话,在这次之后就已经十分清楚明了,六宫之中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杜恪辰当即开颜,“朕正觉得有点饿了,这皇后还来得正是时候。”
秋蝉抿了唇偷笑,大步上前,“这是皇后娘娘命奴婢送来的油泼辣子。”
杜恪辰大笑,面色轻松,“还是皇后记得朕的喜好。”
那一年在凉州,他带着她出府游玩,在拥挤的市集他曾经要了一份油泼辣子,自己吃得欢实,却是顶着宠她之名。如今他身为一国之君,每日的吃食都是御膳房准备好的,他不挑食,只是裹腹而已,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久而久之,他倒是忘了自己最为钟爱的食物。
“皇后娘娘还说,年关将至,陛下公务繁忙,这辛辣的东西不宜多吃,娘娘还备下了清热的汤水,陛下若是忙完了,还请移驾含元殿。”秋蝉聪明伶俐,嘴巴又甜,把杜恪辰哄得极是开怀。
“只是这皇后什么时候也是熬汤煮水了?”杜恪辰高兴归高兴,还是很快就指出秋蝉话中的漏洞,“朕这个皇后最是懒散,十指不沾阳春水。她若是亲自下厨,朕这辈子也就够了。”
殿内众人慌忙跪地。
杜恪辰摆摆手,“朕也就是这么一说,你们倒是信了。你去回皇后,朕处理完奏折就过去。”
秋蝉诚隍诚恐地离开,掩上殿门,杜恪辰的笑容也尽数掩去,对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油泼辣子,眼神落寞。
“庞统,你说她这般示好,是不是有求于朕?”在管易离开后,她做出这样的举动,不得不让杜恪辰心生疑惑,“云氏始终是她的心结,朕还是帮她解了,以免她又百般揣摩。”
杜恪辰搁下当日的奏章,只身一人去了含元殿。秋蝉才回宫中,便看到杜恪辰进来,喜出望外,一路小跑去请钱若水。
钱若水正在小憩,躺在美人榻上手里还拿着她的金算盘,榻边火盆烧得正旺,一室温暖如春。
杜恪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秋蝉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他褪了大氅,坐在榻角,替她掖好被角,把她手中的算盘拿掉,她当即就警觉地醒了过来,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杜恪辰沉了脸,“朕来看看朕的皇后,怕皇后想朕了。”
钱若水懒懒拥被坐起,“你也知道我会想你,好几日也不回来睡觉。是不是当了皇帝之后,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杜恪辰挠挠头,“朕这几日处理完奏折,已经过了子时,怕吵着你,就直接在勤政殿歇下。”
“当了皇帝就是没自由,以前在凉州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忙碌。不过也是难怪,这天下之事,全由你一人决断,而你手下的臣子却各有各的心思。”钱若水若有所指。
杜恪辰取了她的外袍给她披上,顺势加旺火盆,“只要他们能为朕所用,就算有他们的心思也是正常。只是朕的皇后,你的心思又该是什么呢?”
钱若水想了一下,“其实本宫也没有什么心思,就是觉得这床榻有些大,这被褥有些薄,这火盆不够旺,还有……”
“看来含元殿的宫人不太上心,朕要亲自伺候朕的皇后了。”杜恪辰俯身给了她一记拥抱,动情地说:“佛儿,朕甚是想你。”
钱若水眼眶一热,伸手搂住他精壮的腰身,娇嗔道:“原来你的思念就是不理我,等着我主动找你,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杜恪辰叹了一声,“朕要面子嘛!”
“果然是当了皇帝,摆起谱了。”钱若水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他倒抽了几口凉气,表情却是甘之如饴,顺势也上了美人榻,和她挤在一张狭窄的被褥里,“就算是当了皇帝,还是你一个人的郎君,你想什么见我,命人去说一声,我就会自动出现了。”
“倘若我这么做了,明日你的案头上就会多了一份参我的奏折,皇后恃宠而骄,后宫干政,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都会往我头上砸。就算我想做一代贤后,也会变成一代奸妃。”钱若水分了他一半被褥,头枕着他的胸口,“这皇后可不好当,还不如这个奸妃还能为所欲为。”
“谁说皇后就要贤良淑德,朕的皇后想怎么样都行。朕是天子,难道还容不得你胡作非为?”杜恪辰一脸的骄傲,“朕能为云氏平反,为云氏正名,还能立云氏后人为后,你无须有所顾念,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情。”
钱若水愣了一下,“遥遥的事你都知道了?”
“你也不想想,遥遥有孕之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庞统!
“是你……”
杜恪辰刮了下她的鼻尖,目光宠溺,“你一直都很精明,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呢?没有朕的许可,庞统怎么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况且,庞统所言之事,必定是先禀明朕,绝不可能会瞒着朕先告诉你。管易是朕的多年至交,可他也是朕的重臣,朕也会随时了解他的一举一动。”
“你是不是在告诉我,在钱家、在鲁国公府,甚至是之前夏辞西的府中,都有你的眼线。”
“你很聪明,应该明白朕这么做的原因。若是换成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钱若水并不否认他的话,他是天子,并不可能仅凭朝堂上的一面之词就相信这些对他忠心耿耿的臣子。若是每个人都尽忠尽孝,也就不会有改朝换代一说,他也就无法夺位成功。是以,他必须掌握全局,以一个全知的角度去利用这些朝臣。
“既然如此,你如何看待管易想娶遥遥一事?”钱若水也不妨与他开诚布公,“遥遥腹中有我云氏之后。”
“站在老管的立场,我自然是希望他能娶到霍青遥。他这辈子情路太坎坷,爱而不得的痛时刻都在煎熬着他。说一句自夸的话,这朝堂之上的青年才俊,有几人与能管易相提并论的?论容貌,论家世,论品级,论为人,不管哪一方面,他都是拔尖的。该有一个人好好地照顾他,让他一生圆满。但是站在兄弟的立场,我其实并不希望他娶霍青遥,因为她的心中只有夏辞西,她这一生都会为了云家为了这个孩子而坚守着,这就注定了她不能一心一意待老管。这门婚事,于老管而言,有万害而无一利,或许不该说是害,而是说于他而言太难也太苦了。”杜恪辰句句在理,他认为管易值得更好的,可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就是如此奇妙,遇见了,爱上了,如此简单。
“若是站在帝王的立场呢?”钱若水抛出这个尖锐的问题,她想知道杜恪辰会如何直面世家与她的种种联系。如同管易所说,他一旦娶了霍青遥,与她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世家荣辱均系于一身。
杜恪辰亲吻她的发顶,宽厚的大掌捋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措词。
“佛儿,朕的立场皆取决于你。”杜恪辰不想再与她有过多的猜忌,该是时候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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